劉仲敬訪談 051 @ 20190821 論袁世凱與諸夏在1915年錯過的歷史機遇,兼論史達林掌握布爾什維克黨的過程

2019/08/29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20190827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51集整理文稿
主持人:臺灣陳易宏醫師
發佈時間:2019年08月27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00:06]主持人:很久以前您曾經說過,袁世凱其實是可以退的,他只是把事情搞砸了。如果袁世凱不想強行統一中國(雖然他是很純的中國人),分裂就分裂吧,有沒有合理的歷史路徑可以擋住共產黨的入侵?要依靠日本的力量嗎?
[00:00:27]劉仲敬:不能擋住共產黨,但是共產黨的入侵本身就會導致中國的加速分裂。袁世凱不硬搞的話,那麼就有核心區和非核心區的區別。可以分為三層。第一層就是北洋本部,那就是中國核心地帶,北洋軍的主要來源,河北、山東、河南這幾省。山西是閻錫山的地盤,不能算數。這一部分的特點就是,它的財政依靠天津海關和保定的工商業。這個是袁世凱自己在做總督的時候親自搞近代化的成就。地方稅、土地稅只能支付縣級財政,基本上是不管用的。練新軍這些,主要依靠津海關的收入。他的這個核心體系就是,黃河中下游平原地帶的士兵,天津的海關收入,再加上保定一帶的新企業。這是一個典型的地主資產階級結構,這是他真正的基本盤。在這個基本盤內部,中國地主的士兵跟中國資產階級和買辦勢力的錢結合得非常完美,就像閻錫山在晉國的地盤一樣,是一個完整的財政軍事體系。
[00:01:52]第二個體系是揚子江沿線的長江各都督。這是他在癸丑贛寧之役(二次革命)中從革命黨手裡面拿下來的地盤。這個地盤裡面,軍事長官是北洋軍的分支,而財政是由蘇州或者武昌的士紳和地主資產階級給他籌的款。吳越的士紳階級自己不當兵。浙軍是松滬鎮守使的系統,就是鄭汝成的系統,也是北洋軍的分支。但是由於北洋軍本身也是很鬆散的,它拿了別人的錢以後漸漸就會形成自己的體系,所以後來就會有直系、皖系等各系的區別。這種局勢就比較像是,德國的親王做了丹麥的國王,法國的親王做了西班牙的國王,而西班牙的外交政策並不符合法國的需要,丹麥也不是德國的附庸國。王室是一家,但是國家並不完全是王室,還有議會和本地的資產階級。所以,它執行的往往是議會的政策而不是王室的政策。你因此形成了第二個系統,這個系統在剛剛建立的時候各都督還能夠跟袁世凱保持一定的合作關係,但是時間長了以後他們也各自打自己的主意了。
[00:03:16]第三層就是更外圈,就是以唐繼堯為核心的後來的護法七省聯盟的地盤。長期以來,甚至直到胡漢民那個時代,西南是雙中心的,它的軍事中心在昆明,而財政中心卻在廣州。這樣形成的一個鬆散的聯盟像是墨西哥帝國的中美聯合省一樣,始終跟墨西哥城處於對立地位,但是他們並不具備打擊墨西哥城的實力。從地圖上你就可以看出,瓜地馬拉檢審法院轄區,也就是今天的中美洲各小國,當時叫做中美聯合省,跟墨西哥副王總督轄地的級別和層次是差得太遠了。
[00:04:06]這樣的衝突在墨西哥歷史上被解釋為自由派和保守派的衝突,因為墨西哥城的帝制主義者伊圖爾維德將軍(Agustín de Iturbide)是一個典型的袁世凱式的人物,他是在共和軍跟保王黨人相持不下的時候從保王党軍官當中推舉出來的一個人。他能夠左手勸說新墨西哥城的副王自己退位,右手勸說共和黨的革命軍不要反對教會。用梁啟超的話來講就是只有政治革命而沒有社會革命。這樣的話,以天主教會和大地主為核心的墨西哥社會精英們就覺得,西班牙國王和他的代表墨西哥副王退位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社會結構沒有發生變化,我們也可以接受一個獨立的墨西哥國家。於是他就當上了墨西哥共和國的第一任總統。然後如法炮製的,財政和各種問題解決不了,自由派的各省繼續反對保守派的各省。他就覺得,這是因為墨西哥缺了一個皇帝,他就在保守派的支持下建立墨西哥帝國了。結果卻使得自由派各省對他暗中的反對公開化,於是就蔡松坡雲南起義,瓜地馬拉檢審法院轄區自己成立了中美聯合省,然後墨西哥帝國再也沒有辦法統一起來。這其實就是,除了名字以外,所有的故事情節跟袁世凱是完全一樣的。伊圖爾維德在沒有稱帝以前,以共和國總統的身份鎮壓了那些不成氣候的自由派,但是稱了帝以後卻把自己原有的支持者趕到自由派一邊去,把自己給搞垮了。
[00:05:38]袁世凱如果不亂搞,就不會把自己搞垮。沒有幾個人懂得適可而止。他如果在打敗了李烈鈞以後到此為止的話,那麼漸漸就會發現,段祺瑞、馮國璋這些人有了自己的財政系統以後漸漸就不聽話了。他不可避免就覺得,這樣做等於是趕走了一個李烈鈞又來了第二個李烈鈞,馮國璋眼看就要變成第二個李烈鈞了。但是如果按照歐洲或者拉美的規矩來說的話,那只有聽之任之,獨就讓他們獨去吧。那樣的話,他不用耗費北洋軍的核心資源。憑著津海關的財富,他仍然可以做一個縮小範圍的小墨西哥的大總統,就像後來墨西哥城的親天主教的保守派領袖一樣。北方的德克薩斯和加利福尼亞靠著美國的勢力獨立,差不多就相當於是滿洲和蒙古;南方的中美聯合省靠著英國的勢力獨立,差不多就相當於是蔡松坡和唐繼堯的西南聯盟;最後他還能夠剩下一個小型墨西哥。這個墨西哥很有可能除了中國核心地帶以外還包括長江流域的幾省,只是長江流域的幾省始終是自由派的據點。自由派和保守派不斷形成不同的軍閥混戰,使得墨西哥不斷陷入自由派省區和保守派省區的軍閥混戰當中。直到二十世紀初期,墨西哥仍然要定期發生內戰,也就是這個樣子。其實墨西哥也是解體不太徹底,本來它可以解體成為阿茲特克帝國的核心地帶和關係不太密切的其他自由派各省的。
[00:07:20]當然,如果革命黨的策略好一些,贛寧之役就不會發生。他們也是錯估了形勢,把日本軍部的支持當成了日本政府的支持,沒有掐准日本國內政治鬥爭的形勢。辛亥革命實際上就是日本泛亞主義者背著政府搞的一次擴張。其實辛亥革命的形勢跟抗日戰爭的形勢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這一點國民黨絕對不肯承認,因為它自己的立場變化了。日本人的立場倒是一致的。但是它為了以自己為中心,所以就硬著頭皮說它自己是一貫而正確的,把整個歷史扭過來。在這兩次戰爭當中,日本的形勢都是一樣的。元老重臣出於謹慎,以國家利益為重,認為英國人是老大,日本人在國際上的地位靠的是英日聯盟,背叛老大是不忠不義,而且也是不謹慎的,把這麼大的國家利益拿出去,以國運為孤注,這不是謀國之道,所以不能這麼做。但是民間的泛亞主義者認為,英國人是白人,亞洲人都是黃種人,我們要把黃種人團結起來,推翻白人的霸權。我們苦心經營,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英日聯盟只是為了使日本發達起來的一個階段性目的,目的達到以後我們就應該更進一步。但是,照現在的話說,他們是非建制派,建制的權力不掌握在他們手裡面。但是強國的非建制派跑到弱國就是一個極大的力量,同盟會和國民黨的人基本上就是他們煽起來的,真正的力量也是這些日本人。
[00:09:03]像孫中山在南京組成的那個臨時政府,其實跟後來廣州的國民政府一樣,它是三層政府。它的部長一般是各省的土豪,這些土豪往往不到任。不到任的理由就是,他們跟自流井的那些鹽商一樣,覺得你們是爛隊伍。爛隊伍是什麼?沒有錢的隊伍。他媽的,沒有錢,最後還不是問我們要錢?我是有錢人,我可不願意給你們買單。我如果做了你的官,那就等於說是以後我要拿自己的錢來給你們買單了。不行,我要先觀望一下形勢。七個部長當中有五個不到任,但他們也不公開拒絕,他們就是現在所謂的兩面人。“先看一看,也許…也許…也許…”於是,市長都是同盟會的人。但是同盟會的人都是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其實並不能辦事。顧問才是真能辦事的,顧問都是日本人,像內田良平這些人。內田良平這個人在抗戰以後的歷史書裡面就被寫成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侵略中國的元兇,但是在辛亥革命那一部分人看來,他無疑是孫中山和宋教仁最忠實的朋友,是辛亥革命的柱石。他在辛亥革命中的地位跟鮑羅廷在北伐戰爭中的地位是一樣的,他就是國民黨的亞父。沒有鮑羅廷,蔣介石那個二把刀的水準是根本打不敗陳炯明的。
[00:10:23]這個是跟階級很有關係的。我們要注意,辛亥革命以後,閻錫山就當了都督,一當就是幾十年,而蔣介石他老人家繼續跑到上海去炒股票。這就是一個階級問題。蔣介石是陸軍預備學校出來的,他其實並沒有在任何正規軍校畢業,然後就迅速地回國參加革命了。閻錫山可是正規軍校畢業的,他當都督是有資格的。蔣介石不行,照現在的說法他是大學預科班、還沒有畢業就自己跑出來的那種人。這就是北洋系和國民黨系人員的階級差別。像蔣介石這種人,他是帶不了正規軍的,他就是一個學兵的水準。閻錫山和唐繼堯他們那批所謂的舊軍閥是日本人教出來的,日本人是根據普法戰爭以後普魯士的陸軍學校的規矩教出來的。像段祺瑞、唐繼堯、閻錫山那種人,他們可以當中級軍官,到凡爾登戰役去跟英法聯軍打仗的,他們就代表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的正規水準。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他們out了,落伍了,但是他們還是正規的。
[00:11:35]蔣介石他們那批人在任何時候都是三腳貓,但是三腳貓有一點好處,就是他不受原來的正規體系的束縛。在原先那些人已經out的時候,他們可以通過鮑羅廷引進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的新軍事體系。但是這個新軍事體系其實他們也是操作不靈的,要靠蘇聯顧問。東征不是蔣介石指揮的,而是蘇聯軍官指揮的。抗戰早期也是這樣。像昆侖關戰役、長沙戰役這些,國民黨的史書不會告訴你,真正的指揮官都是為數寥寥無幾的那幾個蘇聯軍官,有時候他們連名字都存不下來。白崇禧在杭州北伐,之所以能夠打敗孫傳芳是因為,孫傳芳的主力是白俄士兵,而白崇禧的主力是蘇聯軍官。蘇聯軍官打進了杭州,堅持要求白崇禧把那些被俘的白俄軍人處死。這個打法就是跟西班牙人在美洲打內戰一樣,幾百個西班牙人指揮著幾萬個印第安人打他們的敵手。然後打進去以後,只要把對手當中的那幾百個西班牙人殺掉,問題就解決了。印第安人有幾萬人還是幾十萬人,那無關緊要,投降收編過來就行了。白崇禧連這個蘇聯人的名字都不肯提,只叫他洋顧問,但是顯然就是蘇聯人。這個顧問顯然就是他的主力軍,是他絕對少不了的人。
[00:13:01]後來共產黨拍主旋律電視劇《長沙保衛戰》,國民黨人 — — 包括大批中國的國粉怒不可遏地說:“你們不尊重歷史。長沙會戰是國民黨的英雄事蹟,而你們卻安排了一個共產黨員彭中華在國民黨司令部裡面指手畫腳,好像國民黨不依靠你們共產黨就打不了仗似的。你們共產黨不僅篡奪了抗日戰爭的主要功勞,還要毒害我們的廣大青少年。”他們不知道,共產黨遠比他們尊重歷史。雖然沒有任何一個中國人是尊重歷史的,但是相比之下,共產黨尊重歷史的成分比他們還要多一點。雖然共產黨也在撒謊,但是他們撒謊還要有一點點靠譜。彭中華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沒有這個人。共產黨那些山溝裡面出來的貧下中農跟國民黨那些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一樣,同樣都是不會打仗的。但是確實有一個相當於彭中華的人叫做崔可夫,他當然也是一個蘇聯軍官,在指揮長沙戰役。否則憑薛岳那種水準的話,他是不可能跟日本人硬扛的。昆侖關戰役也是這個樣子。直到後來蘇德戰爭爆發,蘇聯顧問才撤回去。
[00:14:10]於是你就會看到抗戰當中出現一個很絕妙的現象:在蘇聯顧問滾蛋、美國顧問還沒有來之前,國民黨表現出一種快要完蛋的樣子;然後遠征軍出現了,美國人又來了,駝峰航線和美國顧問又到昆明了,於是國民黨又開始搞桂柳反攻、滇緬反攻了。你也可以看出,國民黨起的作用,乃至於整個中國起的作用,當然毛澤東也不例外,就是印第安人在美洲起的那些作用。美洲各共和國骨子裡面,可能阿根廷和智利例外,大多數人口其實是印第安人,少數白人和一部分混血人指揮這些巨大數目的印第安人。實際上真正的政治鬥爭發生在幾百個白人和幾百個白人之間,大多數印第安人只是在周邊跟屁。但是這個政治不正確,歷史不能這麼寫。美洲各個國家的民族建構已經成功,我們都是哥倫比亞人,我們都是秘魯人,不存在什麼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間的區別,只有秘魯自由派和秘魯保守派之間的內戰以及秘魯人和智利人之間的戰爭,我們絕不會承認秘魯當中就是幾百個白人指揮幾萬個印第安人的那個故事。國民黨發揮的作用就是如上所述。
[00:15:31]這就是為什麼你要以中國本位的觀點寫一部辛亥革命史或者抗日戰爭史會產生極其滑稽的效果。你無法理解,同樣一支軍隊,為什麼一會兒突然強,一會兒突然弱,一會兒好像是世界四強,一會兒好像爛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他們的地位就相當於那幾萬個印第安人,他們能打不能打全靠那幾百個白人在不在。有那幾百個西班牙人在,他們就突然能打起來了;那幾百人走了以後,他們突然就變成烏合之眾了。眾所周知,抗戰結束以後,美國人表態要回家,然後美國顧問就滾蛋了。而且還宣佈,他們為了熱愛和平、防止你們打內戰起見,他們一視同仁地給你們實行軍事禁運。蘇聯人的後勤部門和軍官,再加上日本在滿洲國的那些軍官,接管了林彪的部隊。於是共產黨又像閃電一樣變得能打了,而國民黨又突然變得不能打了。其實它在農村裡面征的那些數額巨大的幾萬或幾百萬的壯丁都是不管用的。北洋時候的情況比較健康,是因為那些日本人學徒的、唐繼堯一類的軍官跟負責出錢養他們的資產階級大體上還是同一個階級俱樂部之間的人,而大多數貧下中農是不用打仗的,他們也不想征太多的士兵。能出幾千人的士兵,在財政上就已經很緊張了。你想要當他們的兵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00:16:54]在這種情況下,結局無非是兩種。革命黨人應該明白,他們的力量來自於作為日本在野黨的後臺,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在野黨是鬥不過當權派的。如果在野黨打敗了當權派,那就是抗戰時期的情況了,那就糟糕了,那麼英日聯盟無法維繫,日本孤立無援,自己就被踢出了國際俱樂部。這一點才是日本倒楣的根本原因。所以元老和建制派根本上還是正確的。如果日本背棄西方,那麼日本的力量就會消失。泛亞主義者奪取了日本的政權,但它建立起來的這個泛亞聯盟註定會在西方的圍剿之下土崩瓦解。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太平洋戰爭的真正奧妙所在。所以,如果李烈鈞他們這些人的外交策略稍微高明一點,圍而不打,袁世凱是不會主動打你的。袁世凱也是一個謹慎的人,即使是日本的在野黨,他也只敢做小動作,不敢公開冒犯的。你偷偷從日本人那裡進口軍官和武器,截留款項不交,那麼袁世凱並不敢主動開刀來打你。這就像是美國內戰是南方發動的一樣。
[00:18:13]其實,如果李烈鈞不去進攻湖口要塞的話,袁世凱找不到藉口打他,他就按照軍閥一貫的做法來給你軟磨硬抗。袁世凱即使撤了李烈鈞的職,上臺的還是歐陽武。他想依靠黎元洪的野心,利用黎元洪去對付李烈鈞,但是黎元洪也是一個資產階級人士,他並沒有太多的錢,所以他只有一個空名,實質上的權力還是在李烈鈞的人 — — 歐陽武手裡面。這就等於是袁世凱下臺而讓段祺瑞當權一樣,實際上李烈鈞並沒有真正下臺。按照這種軍閥政治來說,實際上李烈鈞坐著當太上皇,通過歐陽武繼續操縱南昌的政局,袁世凱是拿他沒有辦法的。袁世凱沒有錢,黎元洪也沒有錢。列強借款是善後大借款,是用來解散辛亥革命製造出來的太多民軍的。如果你用這筆錢去打仗,招募更多的軍隊,銀行團就不會給錢了。銀行團不給錢的話,袁世凱沒有錢打這個仗。他只能夠憑他的法統,他說我是大總統,你們都是逆賊,打一場“通電戰爭”,他可以不斷地發電報。這個電報能夠產生出來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革命黨方面的政策好一點的話,它可以把袁世凱逼成一個小中國的領袖,逼成一個隻佔有黃河中下游地區的中國領袖,然後把長江流域在日本人的支持之下變成日本的附庸國。
[00:19:41]而泛亞主義者既然做成了這一件事情,只要他們的外交手腕更高明一點,不要在長江流域去冒犯英國人的勢力,就沒有問題。英國人在二次革命當中實際上是形式上中立,而暗中支持了袁世凱,原因也跟長江流域的革命黨人實際上是日本代理人有關係。所以,泛亞主義者如果在長江流域站住了腳的話,他們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要處理英日矛盾的問題。因為英國人是日本人的太上皇,日本建制派是英國人在日本本國的代理人,而日本的泛亞主義者是革命党的太上皇,他們企圖利用革命黨的存在在日本國內推翻日本建制派的統治,所以英日鬥爭和日本國內的政治鬥爭投射到長江流域來,才導致了辛亥和癸丑兩場戰爭,出現現有的局面。其實就真實歷史的情況來說,英國的外交政策極其老奸巨猾。沒有出一個子的成本,除了善意的建議以外,也就是說除了它的口水以外,沒有任何的支付,就使得所有各方自動維護了英國的利益。日本建制派實行的是一個忠實附庸的政策,它不敢利用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它製造的巨大機會,所以採取了一種極其守本分、不敢多拿一點點的政策,只按照狹義解釋保住了它可以得到的那點利益。而日本的革命黨人缺乏政治判斷力和政治德性,輕率出擊,然後又把自己得到的東西全部丟掉了。
[00:21:33]李烈鈞這些革命党出身的諸夏軍閥,自己的政治判斷力就是從日本人那裡學來的,而且他們真正能打的那些極少數人都是日本人。二次革命的時候,日本軍部偷偷派出了很多顧問到江西和安徽去跟李烈鈞和柏文蔚打仗。最後柏文蔚化妝逃走的時候也是日本人護送他逃走的。而且還有少數軍官被黎元洪的軍隊抓住了,但是也沒敢怎麼樣,就趕緊釋放了。日本軍部還在漢口舉行軍事演習,牽制黎元洪出兵進攻江西。但是這些動作都是日本軍部背著政府幹的,霞關外交部和首相不予承認,而且為了維持大局起見,局勢稍微升溫一點就要強制他們趕緊罷手。而北洋軍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他們知道李烈鈞和黃興算個屁,日本人才是真正的敵人。而袁世凱自從甲午戰爭以來一直怨恨日本人,所以北洋軍攻陷南京以後就大肆搶劫。一般的搶劫無所謂,但他們搶的是日本僑民,這是違反國際條約的。他們殺了很多日本僑民,以至於日本海軍陸戰隊在南京登陸,好像是快要打起來一樣。袁世凱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是不敢公開跟日本翻臉的,他立刻就撤掉張勳的職,派馮國璋去整頓軍紀。而日本人也是要看英國人面子的。於是,大家都看英國人的面子,問題就私法解決了。其實這裡面背後是政治問題。袁世凱部下的北洋軍恨他們的長官不爭氣,明明是日本人在搗亂,卻不敢殺日本人;但他們真的殺起來以後,又不敢違逆長官。真正的故事情節其實就是這樣的。二次革命的本質是第一代中國主義者袁世凱的抗日戰爭,李烈鈞和黃興就是當時的滿洲國。
[00:23:39]但是,孫文在後來投靠到蘇聯那一邊了。當然,孫文一走,國民黨已經被日本拋棄了。這就涉及下一階段的發展了,就是西原借款的問題。西原借款代表著日本建制派跟段祺瑞和解,放棄了分割長江流域的計畫,而是轉而承認北洋系的政府。因此接下來就是,孫文和他手下的人被解雇了。於是他們流浪了一段時間以後,就做了像李大釗一樣的選擇。李大釗是在段祺瑞和章士釗垮臺以後,他作為段祺瑞和章士釗的知識份子和策士,自然而然被解雇了。像他這樣的人當然是不肯老老實實幹活的,於是他另外尋找雇主,就投到了蘇聯的門下。孫文也是在這種條件下,他首先找德國人,接著德國就戰敗了。他從德國那裡拿了幾百萬,企圖破壞段祺瑞的參戰政策。而日本轉而支持段祺瑞,也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緣故。但是李烈鈞就很不高興,辛亥年的老國民黨人還記得國民黨是日本人的走狗,對日本人還有殘存的忠誠。於是,孫文北上去見蘇聯人的時候,李烈鈞和國民黨老幹部就自己湊了一筆錢,當時他從日本過境,趕到日本去苦勸孫文不要這樣做。但是孫文不聽。不聽的理由也很簡單:你丫有錢嗎?當然是沒有了。後來他們幾經演變以後就變成了西山會議派。我的老資格是有的,雖然我沒有錢也沒有勢力,但是我有嘴巴。我不斷地鼓噪說,辛亥年的國民黨是這個樣子的,你們全都叛變了。這就是他們發揮的歷史作用。
[00:25:30]袁世凱在癸丑贛寧之役當中的勝利主要不是因為他自己有多高明,而是他巧妙地利用了日本泛亞主義者和李烈鈞、黃興的不高明,把本來保持中立的黎元洪拉到了自己這一邊來。但是控制長江流域已經是他力量的極限了,憑他自己的財政基礎是不可能做全大清帝國的主人的,這一點他應該很清楚。他的財政基礎是李鴻章留下來的,就是以津海關為基礎的北洋總督轄區,北洋總督轄區控制的華北那幾個省就是中國的核心地帶。南京海關、漢口海關各有自己的系統,不同的財政系統就會產生不同的軍事系統,那是他控制不住的。而且海關是由英國人以及英國人訓練出來的技術人員當家的,也不是任何一個願意遵守條約體系的政府能夠動得了的。換句話說,你要遵守條約體系的話,你是不可能把中國建構起來的;要建構中國的話,你必須革命,要摧毀英國人控制的條約體系,像國民黨在1928年那樣把海關奪回來,要不然你就沒戲。
[00:26:46]田稅是固定收入,一般只能用於縣級地方開支。除非你發動土地改革,只要地主階級的勢力不動,這個基本格局就動不了。而北洋系的軍閥當然自己也是地主階級,是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比較高級的軍隊要靠關稅和鹽稅的收入,兩者都是英國人整頓、由英國人訓練出來的技術人員管理的。在這個基本格局之下,條約體系不改,那麼清聯邦就是一個奧斯曼帝國。大英帝國駐開羅領事克羅默伯爵就是埃及國的太上皇。埃及國王是土耳其政府的總督還是法定的國王,根本沒有區別。克羅默領事大人組織的、由英國海關官員和英法債權人聯合委員會建立的埃及獨立關稅區,就是埃及民族國家的雛形。土耳其人摧毀不了這個獨立關稅區,埃及就一定會獨立。
[00:27:52]獨立關稅區就會導致像是滿日條約或者鄂英商約這樣的條約。湖北以一個單獨的關稅區跟英國簽訂條約,這個條約不能由湖南人享受,也不能由山東人享受。任何一個湖北軍閥,如果他想要錢的話,鄂英商約是他不能推翻的。至於他有沒有效忠於北京的大總統,這完全是一個通電問題。他今天通電宣佈擁護,明天通電宣佈獨立。而且,即使在通電擁護的時候,北京也得不到他的一個錢。他老人家通電擁護北京袁大總統的意思就是,袁大總統可不可以給我幾百萬。如果過了兩天他發現袁大總統拒絕給他幾百萬的話,他就把臉一翻,通電宣佈獨立了。但是他的財政命根子,一是湖北的地主,二是漢口英國海關給他的收入。鄂英商約帶來的物流和商流決定漢口海關的收入,也就決定他能夠養多少兵。
[00:28:51]所以,他的出身簡直就無關緊要。他是黎元洪的鄂軍自己出來的人,還是王占元的北洋軍派出來的人,只要你進了湖北這個攤子,要依靠漢陽造兵工廠的武器和漢口海關的收入,你就是湖北關稅區的政治代理人。即使你原先是北洋系的人,最後你會跟北京的段祺瑞形成死敵,就像是辛亥革命當年黎元洪和北京的袁世凱總理的關係一模一樣。王占元是袁世凱派出來的人,但他到了湖北就會變成袁世凱的繼承人段祺瑞和吳佩孚的敵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當年五代時期的時候,太原的沙陀人的政權只要進了開封以後,馬上又會重新形成開封和太原的對立軸心,北漢就要跟北周形成對立局面,就像以前朱溫在開封、而李克用在太原的局面一模一樣。其實,五代中間有四代,開封政權根本就是太原政權的一個分支,但是你進了開封、依靠汴河的收入以後,你就跟太原的政權自然形成對立關係了。武漢政權和北京政權的關係也是這樣的。
[00:30:04]所以,袁世凱在二次革命的勝利是不鞏固的。他如果不採取積極行動,比如說稱帝之類的,這些軍閥過上兩年也就是第二個黎元洪和第二個李烈鈞了,最後還是這樣。黎元洪沒有找對問題,但是找對問題他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核心在於他的財政和軍事結構,但是他是沒有膽量冒犯英國人的。他之所以能夠當這個總統,跟英國人在1912年的斡旋很有關係。他跟日本人一樣,都是不敢冒犯英國人的。他們都是只敢在英國人主持的這個國際體系之內做細微調整,占一些小便宜,像是兩個分公司的部門經理各自做小動作、但是誰也不敢跟總經理作對一樣。這樣事情是鬧不大的。鬧不大,就意味著大清帝國這個維持會註定要解體。但是他又不甘心,於是他就走意識形態路線,像伊圖爾維德那樣做。
[00:31:00]正如馬克思主義者英明指出的那樣,伊圖爾維德和拉美的大地主大資產階級沒有懂得,拉美的真正問題是一個依附性經濟的問題,英國大資本完全控制了拉美的經濟和社會。除非以革命的手段摧毀英美帝國主義資本的控制,否則任何政治解決都是沒有用的。但是伊圖爾維德和袁世凱都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他們可以用意識形態,可以用中國主義。像是國恥教育,五九國恥,專門發通電要全國的小學生學習我被日本人欺負了,大家要仇視日本,今後下一代人一定要翻盤,這些東西都是袁世凱開始的。反日教育的第一代是袁世凱,因為他正確地看到,日本及其代理人的存在是中國核心重新統一滿洲帝國全部土地的最大障礙。但是他也很愚蠢,像今天的習近平一樣愚蠢,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錢和槍造成的格局只能依靠錢和槍來推翻,意識形態和教育算個毛。自古以來依靠文教宣傳的人都是沒有錢和槍的人,包括我老人家在內。如果我有的話,我就不這麼幹了。
[00:32:17]袁世凱的問題就是,他的錢和槍不夠多,支持不了他的野心,於是他就用起文教來了,用中國主義。他還以為,皇帝的威靈比大總統要大,就算是鎮不住蔡松坡和陸榮廷,至少也可以鎮得住段祺瑞和馮國璋。他看不出,馮國璋的問題不是在於,大清皇帝是皇帝,所以我要服從,袁世凱只是總統,我就不服從。關鍵是在於,我馮國璋駐在保定的時候,無論是袁世凱還是皇帝我都要服從;但是我跑到南京去了,有蘇州的士紳和洋鬼子替我籌款以後,我當然不會再聽北京的無論是皇帝還是總統。你當皇帝還是總統不是要害所在,蘇州城的收入才是要害所在。你要讓馮國璋聽話,只有不讓他在南京紮根。但是你換一個人去,效果也還是一樣的。
[00:33:21]這樣就可以像是“2+2=4”一樣得出一個清晰的邏輯結論:中間派和溫和派的政治改良是行不通的。要麼你順著帝國主義定下的規矩去走,那你必定像奧斯曼帝國或者墨西哥帝國一樣一步一步解體,產生出來很多小國。這些小國比原先的墨西哥帝國更加依賴英帝國主義,因此這將是帝國主義的勝利。這個不是帝國主義有意設計的,但是博弈的結果必然就是這樣。只要你順著原先的體系去走,那麼造成的結果必定會有利於原先體系的核心,無論這個體系核心是英國、美國還是其他什麼。它不需要有意識地、像川普這樣搞“美國第一”什麼的。其實,川普即使完全搞國際主義,甚至慷慨無私地對外援助,效果也是一樣的。體系本身的作用就足以把局勢推向對它更有利的方向來,而且像埃及、保加利亞這些獨立分子肯定會比英國人更加積極地要求獨立,為了他們自身的利益起見,所以局勢會自動演化的。
[00:34:34]你要維持大清帝國的統一,你只能夠推翻帝國主義主導的這個國際體系,但是這樣的任務顯然不是袁世凱或者各路軍閥所能夠勝任的。而這個體系推翻帝國主義體系的結果,也要附帶地把依附帝國主義體系、在清朝末年成長起來的新地主和新資本家這個階級(包括他們的政治勢力和財富)全部掃空。這個跟庸俗自由主義者的說法相反:經濟是附屬於政治的。首先是喪失政治權利,然後經濟上的利益也會喪失。只要議會解散了,軍閥部隊被收編了,你就是喪失了政治權利。在四川,這就是1935年發生的事情。但是你的經濟上的權利仍然在。然而沒有政治權利以後,經濟上的東西是過不了十幾年就會化為烏有的。我們再反過來看,你們的經濟上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絕對不是像庸俗自由主義者說的那樣,就是因為我善於經營、我有企業家的才能而來的。你的企業家才能在張獻忠時代算個毛,在洪秀全時代又算個毛。你這些才能之所以能夠賺到錢,完全是因為英國領事和英國海關坐在重慶的緣故。英國的領事法庭存在,你的私有財產就有保障。然後你的錢多了以後,你就可以組織自己的民團,然後是民軍,然後成立自己的議會和軍閥,然後再去搞什麼排滿革命。這個秩序完全是英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的一個外延。而且,你在沒有能夠長大到足以自己維持自己以前,一旦英國人在1926年撤退了,你立刻就撐不住了。
[00:36:25]我們現在回到原來的問題。其實歷史的走向是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就是袁世凱打掉了長江流域這一塊,要麼就是連長江流域這一塊都維持不住。於是接下來的結果就是,在二十年代以後,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就會出現一個相當於墨西哥共和國的小中國。這個小中國有兩種版本。一種版本是,這個小中國就像凱末爾的土耳其一樣,等同於北洋總督轄區。第二個小中國是比較大一點的小中國,相當於現在的墨西哥共和國。它除了北洋總督轄區以外,還控制了袁世凱在癸丑之役中控制的長江三省,就是湖北、江西、江蘇這三省。在這以外的地方,滿洲被控制在日本人手裡面,西南聯盟出現一種類似中美聯合省的破碎局面。在這個時候,蘇聯不可避免要插手了。蘇聯也沒有把中華民國當作一個國家,你從它的機構設置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也是三個系統:內亞系統(包括內亞和東北亞)、東南亞系統和中國系統。我分別來講這三個系統。
[00:37:47]第一個系統是產生得最早的,是沿著遠東共和國、浩罕共和國的這一系列傀儡國家。傀儡國家的特點就是,它們跟現在的香港一樣,紅軍進駐這些國家,但是政府是資產階級政府。白區党在幕後,資產階級部長在台前。然後等到時機成熟以後,白區黨再跳出來從幕後篡權,把資產階級政府取消掉。在這個體系當中,托洛茨基的紅軍處於主導地位。滿洲、蒙古、新疆屬於這個體系,它們是最先建立的。這個體系的特點就是,它們直到二十年代中期,托洛茨基本人都已經失勢的時候,仍然是托派的天下。他們非常激烈地搞世界革命,而世界革命主要依靠紅軍的暴力輸出,跟當地的革命形勢是不是成熟沒有關係。加拉罕和優林是他們的人,郭松齡兵變和馮玉祥戰爭也是他們製造出來的。他們的特點是,按照二十年代的觀點來講是瘋狂援助,動不動就是幾萬發炮彈、幾十架飛機、幾百門大炮這樣援助。郭松齡的軍隊和馮玉祥的軍隊是這樣搞起來的,張作霖差一點被他們打趴下,楊卓的政變也是他們製造出來的。他們如果成功的話,就會把滿洲、內蒙、新疆都變成新的遠東共和國。但是他們的做法極其粗暴。而且尤其是,因為日本人的干預,在滿洲未能成功,反而跟張作霖結下了生死冤家。以後史達林把張作霖叫做佛朗哥,也是從這個系統中出來的。
[00:39:34]順著他們這一系列搞出來的話,蘇聯很可能在二十年代中期就陷入跟日本人的正面衝突當中,就是說真正會向日本開戰,而且會像托洛茨基本人說的那樣做。托洛茨基是維也納咖啡館混出來的,他和他手下的人待在俄羅斯就像是流放一樣,整個一個上山下鄉的感覺。我怎麼會落到跟俄國農民混在一起的地步?還要跟這些俄國農民出身的新幹部一起講馬克思主義?他們連德語都不會說呢。他堅決認為(順便說一句,這也是列寧本人的意見),俄羅斯只是一個導火索,燒盡俄羅斯的資產、點燃世界革命才是俄羅斯應該做的事情。所以,發生外交危機的時候,比如說郭松齡戰爭的時候,在郭松齡和馮玉祥頂不住的時候,蘇聯紅軍就應該參戰。當年在浩罕共和國和遠東共和國也是這樣的。白軍打過來的時候,遠東共和國快要頂不住的時候,蘇聯紅軍就直接參戰了。
[00:40:39]當然,你老人家直接參戰的話,日本關東軍也會參戰的。日本人參戰的話,英國人很有可能也會參戰。於是,比較謹慎的人,以史達林同志為代表的黨內右派,就表示反對。我們要注意,出於宣傳上的理由,資本主義世界沒有幾個人願意承認我們敬愛的慈父史達林同志是共產國際和蘇聯內部的鐵杆右派,但他確實就是這樣。托洛茨基和季諾維也夫都說他是右派,而他實際上就是右派。他老人家在關鍵時刻跳出來搗亂,像一個鄉下潑婦在丈夫出去打架的時候那個樣子,死死地抱住丈夫的靴子,把丈夫的靴子從丈夫腿上脫了下來,硬是沒有讓他把架打成。當然這樣一來,他把馮玉祥和郭松齡都給坑死了,林長民等於是死在史達林手裡面的。滿洲的托派,包括加拉罕和優林,都恨史達林入骨。他們是滿腔革命的熱血,眼看就已經準備光榮犧牲的時候,被史達林硬生生地拽了回去,眼看著他們的戰友被日本人支持的張作霖一個一個殺光。
[00:41:54]這一點,我們要回到階級鬥爭的邏輯上來看。史達林同志為什麼會這麼做?首先,跟史達林本人為了維持自己在黨內正統性而編造出來的謊言相反,他在十月革命前夜是反對革命的。當時布爾什維克黨內,列寧首先主張發動政變,托洛茨基堅定地支持他,季諾維也夫猶豫不決,史達林堅決反對。史達林和大多數基層工作者都堅決反對,而列寧是流亡者,流亡者和留在俄羅斯境內的基層工作者的立場是不大一樣的。基層工作者知道,為德國人的利益搞失敗主義是不得人心的。俄羅斯人雖然可能反對沙皇,俄國工人可能也討厭資產階級,但是他們並不喜歡德國人,沒有幾個俄國人是喜歡德國人的。而列寧不僅拿了德國人的武器和金盧布,還理直氣壯地說布爾什維克的政策就是失敗主義,我們就是要讓俄羅斯失敗。你如果要想在立憲會議或者蘇維埃當中搞競選的話,你還不如乾脆找根繩子自己上吊算了。蘇維埃舉行選舉的時候,你難道要對廣大的俄國工人說,“親愛的,我的目的是讓俄羅斯失敗”,俄國工人並不喜歡聽這句話。
[00:43:16]史達林同志的地位比較低,他老人家既不懂德語也不懂英語,他還是個奧塞梯人,連俄羅斯人都不是,整個就是一個從俄羅斯落後地區來的土鼈。你可以把他理解成為一個從涼山彝族自治區剛進城的土著。對於他來說,莫斯科和聖彼德堡已經是極其洋派的地方了,巴黎和維也納對他來說是聞所未聞。他和他的階級兄弟在黨內沒有發言權。在那些去過巴黎和倫敦的流亡者知識份子面前,他們又講不出來什麼偉大理論,馬克思本身又是講德語的。振振有詞地說話,那是說不過人家的,但是他們還是有一定的潛勢力。十月政變以前的民意很明顯是反對德國的,當然也是反對布爾什維克的,所以列寧同志根本就不高興讓立憲會議召開,他的目的就是要在立憲會議選舉產生以前政變。正如他老人家英明地預見到的那樣,他在選舉當中必然失敗,所以他必須通過政變來阻止這次選舉成功舉行。無論如何,史達林當時是反對的,但是他的反對沒有發生效果。後來他當了最高領袖以後又面不改色地說,他沒有反對,是托洛茨基在反對。當然這就是赤裸裸地顛倒黑白了。托洛茨基當時流亡國外,快要被他活活氣死。托洛茨基萬萬想不到,這種全世界都曾經看到過的事情,誰也賴不過去的事情,史達林都敢公開撒謊。但是史達林就是撒謊了,又能怎樣?他老人家把他撒的謊印在聯共(布)黨史當中,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小學生都相信這就是事實,他們就是相信托洛茨基是叛徒,十月革命是在史達林的支持下進行的。
[00:45:08]革命以後,布爾什維克篡奪了政權,然後它必須得建立政府機構,於是它不得不招募了大批原先的農民來當幹部。這些農民按照嚴格的馬克思主義標準來講根本不算馬克思主義者,但是用人之際不用他們是不行的,尤其是在布爾什維克已經把原有的地主和資產階級統統槍斃了以後,槍斃了以後總得有人來填空。對於這些貧下中農來說,他們跟史達林有同樣的階級感情。原先老子是吃黑麵包的,地主老爺吃白麵包,現在我當了幹部,我可以吃特供白麵包,而廣大工人農民都在吃黑麵包,我真想好好享受享受呢。然後他們聽說托洛茨基同志準備向帝國主義發動全面戰爭,戰爭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是世界革命遍地開花,他們捧著托洛茨基同志回柏林和維也納去;要麼就是蘇維埃政權徹底滅亡,帝國主義的代理人消滅了蘇維埃俄羅斯。他們頓時感到,這兩種結局,無論哪一種都對他們沒有好處。
[00:46:17]如果他們到了柏林和維也納,那麼久經考驗的德國工人領袖必然會像今天的托洛茨基和季諾維也夫那樣踩他們。而且這些人自己就是德國人,比這些只是學了德語的假洋鬼子還要更高一級。乖乖隆地咚,假洋鬼子已經把我們踩成這個樣子了,等到真洋鬼子來了以後我們還有活路嗎?我們還是不要去比較好。另一種結局更加糟糕,地主老爺和資本家老爺在英日帝國主義的刺刀保護下復辟,然後他們回來以後看見我們已經把他們的莊園給糟蹋得一塌糊塗,他們難道不會把我們原地吊死嗎?我們不但是吃特供白麵包的好日子沒有了,連貧下中農也做不成,這種事情能做嗎?但是以故的列寧同志的著作好像真是這麼說的呢。如果列寧同志沒有說錯的話,好像托洛茨基同志也沒有做錯呢。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呢?這時,偉大的史達林同志就應運而生了。他沒有用任何理論,他用耍無賴的手段,暗中搞破壞的手段,使得托洛茨基坐失戰機,未能把世界革命發動起來。然後又用耍無賴而不講理論的手段,把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和布哈林一一整垮。
[00:47:41]遠東是世界歷史的一個附屬地帶,所以它反映的是世界核心地帶的歷史。蘇聯分為三個系統。第一,托洛茨基的紅軍系統。滿蒙是紅軍系統的,它的政治態度是托派幹部的政治態度,如上所述。蘇聯軍事情報局也是它的人。順便說一句,滿洲的共產黨是蘇聯紅軍的軍事情報局建立起來的。第二個系統是共產國際主席季諾維也夫領導的系統,這個系統負責在歐洲和全世界發展共產主義革命。他們也是假洋鬼子,但是紅軍是軍人,共產國際是恐怖分子,他們之間的立場是不一樣的,所以托洛茨基和季諾維也夫之間也是不和的。如果你要按照左派和右派劃分法的話,那麼托洛茨基是極左派,季諾維也夫是左派。極左派之所以是極左就是因為,老子有很多槍桿子可以打硬仗;恐怖分子之所以是左派就是因為,老子雖然打不了硬仗,但是我還可以扔炸彈。後者這一系列派出來的人是什麼呢?通過大英帝國和殖民主義體系,他們派出了馬林同志。殖民地的共產黨是宗主國共產黨的分支機搆。例如,臺灣共產黨就是日本共產黨的支部,它並不是中國共產黨的支部。
[00:49:13]中國共產黨是不統一的。如前所述,滿洲共產黨是托洛茨基的人;而另一個共產黨,廣州的共產黨,是馬林同志南洋共產黨的分支,跟胡志明同志的越南共產黨是一樣的。越南共產黨只有一個,中國共產黨至少有三、四個。這個分支是首先在南洋的核心地帶 — — 爪哇島建立起來的。我們要注意,這也符合偉大的歷史格局。在古老的時候,原始人類出非洲以後沿著印度海岸東遷的時候,他們就是首先來到東南亞,然後向北來到南粵和吳越的。有歷史考察的時間,南洋建立政權,他們是從錫蘭和東南印度揚帆東下,在以爪哇島為核心的地方建立了殖民政權,然後和尚們一路北上,把佛教傳播到了廣州和建康。這個歷史順序自古以來就沒有變過,共產國際也是順著這個順序來的。馬林同志首先在印尼建立了印尼共產黨,然後根據他在巴達維亞搞海員罷工的經驗來到廣州組織了省港大罷工,成立了廣州革命政府。這你也可以看出,共產國際的格局比中國主義者的格局,比蔣介石和習近平的格局,那是要大得多的。你只要把中國看成一個整體,以中國為中心來考察歷史,你永遠也考察不出什麼結果來。廣州是巴達維亞的一個分支,馬林同志代表巴達維亞中央來指揮廣州的國共兩黨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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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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