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悲觀的,或者該說是人生的某個部份是悲觀的,而且這個部份和樂觀的那個部份是永不碰頭的。
唯其對人生悲觀,所以有份坦然,我不會放棄某些執著的追尋,但許多的事物我也願以道家的心情來面對。
常常有各種媒體,以及許多相識或不相識的朋友詢問我說:「你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在當志工?」「你那麼忙難道不累嗎?」
對於這些問題,我在不同時候,對不同對象,可能都有「隨順眾生」的不同回答,但是,每當別人詢問一次,我就在內心反省一次,確定自己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的確,有時候會非常疲憊,雖然我總是說「一生玩不夠」,總是說「希望大家在從事有意義的事情時,也要很快樂」總是說「大家必須自願且沒壓力的從事服務工作」……可是,者實說,為了讓大家沒有壓力,往往我的壓力還頗大的;雖然說都是在玩,但是有時還真的是頗為疲憊的。
單純的忙碌並不會使人疲憊(有人說這一件事做累了換另一件事做就是一種休息),反而太閒,才會有懶散性的疲乏,可是當忙碌加上壓力,再加上實質體力的過度消耗,那種疲憊感的確是相當大的(壓力來源大半是求好心切,或者是時機的迫切感等等)。
有時候非常疲憊不堪,幾乎想撤手什麼也不想管時,總會回想起以前,四十多年來,曾經在做各種義務性服務時也有許多這樣的時刻,當時撐過去了,現在回首一望,覺得那些日子是豐富的,是令人感恩的,這些回顧令我有勇氣再走下去,也對現在的困頓覺得可以忍受渡過了。
很多人以「熱情、積極」來形容我,其實我是個最懶最沒有成就動機的人。(學生時代,暑假窩在不到三坪的宿舍看小說,為了懶得出去吃飯,曾經一整個星期吃泡麵餅乾過日子)。對於人生,我是沒有什麼成大功立大業的企圖心,因為我是很悲觀的,根本不相信什麼偉大的成就,對於所謂功名利祿,權勢、財富,我知道終究都是一場空。
很多年來,我常常問自己「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我給自己的答案是「這一生,只是個過程,學習的過程,只是為了學習慈與智慧。」
慈悲,在人世中的作為上,我廣泛的認定善意的傳播是慈悲的具體表現。同時為了求得智慧,所以我每天要求自己要閱讀、要反省。
因此,慈悲善意與智慧,是我認定並期望是生活的兩大主軸。我認為,從事社會公益服務的實踐,是我能展現最大慈悲與善意的「道場」。
從事自然生態的保護,其實是最深層的人道主義者,因為我們保護的不只是這一時這一地的某個特定人,而是往後看不到想像不到的無數後代子孫(而且這種善意,因為不求回報且無以回報,所以更加純淨),而且,在從事整個運動的推展過程,不斷地喚醒人心(拯救荒野也拯救荒心)讓別人也有機會從事善行,我認為這也是大慈悲的表現。
因此,當有好事者(或懷疑論者)問我:「你這麼辛苦,捨棄賺錢的機會,花時間金錢體力的忙碌著,到底是為什麼?」我實在很難以有形的物質社會價值去回答他們的問題。
或許在醫院工作久了,看多了生老病死的痛苦,知道人生實在有太多的意外與傷病;或許也看多了周遭朋友有的陷於感情的泥淖、有的仍為經濟困境在掙扎、有的身心俱疲失掉自我、有的放縱享樂只過今朝,或許一切順遂,可是生命歲月又那麼有限。
在宇宙無限的時間、空間中,渺小的人類又如何不白白走過這一遭?
是誰說:「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幾乎所有事情只能反求諸己,沒有藉口。
夜深人靜,腦中的思緒就如同陣陣的風,忽起又忽過。每個這樣的夜晚,總會想起三十多年前與朋友信中所談的:「我相信人生是悲觀的,或者該說是人生的某個部份是悲觀的,而且這個部份和樂觀的那個部份是永不碰頭的。
唯其對人生悲觀,所以有份坦然,我不會放棄某些執著的追尋,但許多的事物我也願以道家的心情來面對。」
曹孟德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多年來,看到此句,有些悲涼,可是往往卻在這悲涼的滋潤下,又重新獲得一些生命的力量。
你相信輪迴嗎?
相不相信都沒關係,但是我們都知道人是會死的。每個人都會死,但是有些人卻從沒有活過。
有很多人,他們基本上活著,只是為了等著被埋而已。這句話很殘酷,卻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事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汝其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