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訪談 069 @ 20191225 論馬鴻賓,馬系軍閥為何最終失敗,兼評支田耶

2020/01/01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00:00:06] 主持人:這個禮拜想請您繼續講關於西北軍的事情。 您上次最後提到說,楊虎城是真的要搞蘇維埃政權的。 而且,整個西北的赤化,楊虎城和蔣介石負有直接的責任。 您可以把這些事情稍微再講詳細一點嗎?
[00:00:27] 劉仲敬:大體上講,穆斯林軍閥的起源是清末被左宗棠收編的那一批團練和土豪,因此就在穆斯林社會中產生了親清和親唐兩種泛文化背景,影響到政治傾向。 檯面上的軍閥,從馬福祥、馬安良這一系出來的軍閥,都是親清派;馬化龍那一派是親唐派。 親唐派是虛擬的,親清派是實際的。 軍閥跟袁世凱一樣,他們正統性的來源來自於他們跟大清皇帝的關係。 沒有大清皇帝,他們跟一般的土豪團練沒有區別,所以他們很強調這層關係。 而親唐派則是因為他們處在被鎮壓的狀態,在被鎮壓的狀態中他們需要為自己提出一個合法性依據。 這個合法性依據就是,他們是唐人的後代,唐人待我們好,滿人待我們壞,唐人的正統性高於滿人,所以我們更正統一些。
[00:01:29] 從文化的角度來講,倒是親唐派更正確一些。 但是這倒不是說他們跟政治意義上的鮮卑人的唐人有任何直接關係,而是說從泛文化的角度來講,禮失求諸野。 近世(這個近世要解釋成為宋代,要按照日本人對中古和近世的劃分,這個中古和近世的劃分僅適用於東亞)是從宋代以後,也就是說從遼金以後,東北亞崛起而內亞衰落,開始算的。 南北朝和唐朝算是中古時代,中古時代的東北亞是內亞的僕從,那個時代也就是狄仁傑和唐玄奘的時代。 陝甘穆斯林社會的生活作風和文化遺傳確實是來自於中古,而不是來自于近世的。 有很多細節的特徵可以說明這一點,比如說他們裝水的瓶子就是唐玄奘式樣的。 比較尊重歷史的隱士寫唐代的和尚,就是用那樣一個戴在脖子上、有兩個口的水瓶,一口進水一口出水。 那種水瓶是典型的外伊朗和北印度的出產。 中古時代,佛教的和尚、摩尼教、拜火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全都用這個東西。 而到了近世,基本上都被伊斯蘭教收編了。 在蒙古人那個時代還是基督徒的汪古部那些人,留在西夏故地的,也就是今天寧夏故地的,大部分都變成了穆斯林。 這個關鍵性的變化也是在明代。 在更加多元化的蒙古殖民時期,甘寧青的宗教生態還是比較豐富的。 等到明末以後,基本上就是非回即儒。 屬於內亞系的各宗教,包括基督教在內,全都變成了伊斯蘭教。 當然,這樣就使得伊斯蘭教更有理由自稱說,他們代表了比明清更高貴的唐代文化的精華。
[00:03:38] 這一點又可以推出一個很有意思的推論。 這是穆黑設計的一個小題目。 我經常看到中文圈的穆黑說這樣的話:「穆斯林不講衛生,大腸桿菌超標。 由於可憐的德意志斯坦招募了穆斯林工人,所以他們的衛生品質出了什麼什麼樣的問題。 」我是通過文獻而不是通過網路瞭解的,早在網路時代之前我就已經有點瞭解了,得到的印象倒是恰好相反。 比如說,上層人士用的肯定是撒馬爾罕那種鑲滿藍寶石的極其豪華的浴室。 那種浴室當然是上層人物才用的。 但是,李後主和宋太宗肯定是上層人士,而他們是沒有這樣的浴室的,明清的皇帝肯定也沒有。 照文獻記載的話,李後主擦屁股的時候,他不是像穆斯林皇帝那樣,廁所旁邊就有一個浴室,拉完屎以後立刻就進浴室去全身洗一遍。 而是他跟和尚一起,用木頭削的木頭片充當手紙,採取刮的方式。 這個方法很難說比穆斯林更衛生。 穆斯林的浴室,可以想像,是經過東羅馬帝國、從羅馬的那種豪華浴室引進來的,跟穆斯林法學有羅馬的成分是差不多的。
[00:05:01] 後來巴布林皇帝到了印度的時候就抱怨說,印度又炎熱又骯髒,我多麼懷念撒馬爾罕的浴室。 但是他是在撒馬爾罕打了敗仗。 他一生都想打進撒馬爾罕,沒有成功,無可奈何地打了抵抗力比撒馬爾罕弱得多的印度,一不小心打下了印度皇帝,讓他感到非常吃驚。 他本來只打算在撒馬爾罕做一個小諸侯就心滿意足了,結果小諸侯做不成,反而變成了印度的大皇帝。 做這個印度大皇帝,他的感覺好像是像戈登將軍寧可做女王的上校也不願意做大清國的將軍一樣,覺得那還沒有撒馬爾罕的小諸侯值錢。 有很多東西時常讓人患上思鄉病,其中之一就是撒馬爾罕的大浴室。 這個是明清皇帝和士大夫階級想不到的東西。 我們也可以想像,穆斯林的窮人也是很骯髒的,但是這個得貨比貨。 上層人物跟上層人物比的話,近世的穆斯林肯定比東亞的上層階級要更乾淨一些。 但是他們在現代如果變成了第三世界的農民工的一部分,可能也許真的會達不到德國人的衛生標準。 但是考慮到說這些話的人的身份,我非常懷疑這些完全是中國人編出來黑他們的。 因為他們在西方跟穆斯林一樣,都處在第三世界農民工的地位,所以特別容易相互嫉妒。 他們不容易嫉妒上等人和統治者,而容易相互嫉妒,於是就編出這樣的話來黑穆斯林。
[00:06:33] 就近世的情況來看,像范長江他們在甘寧青寫新聞報導的時候,情況就很明顯,當時是完全沒有自來水之類的東西的,清教系的穆斯林家裡面一般有一眼井和一個渠。 渠是流水,用來洗菜洗手;井是靜水,用來吃飯。 也就是說,他們對自己的水的使用是非常在意的。 像唐玄奘的那個瓶子,在現代自來水使用以後其實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但是還有很多回民很懷念這種文化傳統。 理由是,它的大小很適中,用那個瓶子裡面倒出來的水,可以從頭到腳,按照穆斯林的宗教儀軌,頭、手、腳全都洗乾淨,不多也不少,也不浪費水。 他們說現代的自來水太浪費水了,簡直是沒有必要。 體面人的家裡面就要備那樣一個瓶子,客人一進來就給他洗臉洗手,這是一種表示尊敬的方式。 從這種方式來看,他們恐怕比清代的普通士大夫要講衛生得多了。 這個講衛生的程度本身跟宗教是有關係的,因為宗教本身的原始起源就是一個潔淨儀式。 潔淨和贖罪在人的心理上是分不清楚的事情。 遠古時代的多神教潔淨儀式就是贖罪儀式。 南島系的各民族,比如說像日本神社和波利尼西亞人的那些儀式,很明顯就是極度強調水的使用和清潔。 後來在基督教這樣的大宗教當中,這個儀式象徵化了,但是原來的底子還是存在的。
[00:08:19] 這樣的兩派之間的衝突,就構成一種帳面上的記錄和社會生活不成比例的現象。 實際上,親清派,屬於北洋軍閥這一方面的勢力,在社會中紮根的程度不如他們在政治上的聲勢大。 在政治上,他們好像是一統江山;但是在社會上,他們可能是只觸動了表層。 這一點也就決定了他們以後的政治取向。 這是一個開始,這個政治取向和政治依附性是隨著時間和路徑依賴而不斷擴大的。 一方面,這使他們在政治上和文化上,屬於穆斯林內部親華派和儒化的那一批人跟大清國末期的儒家士大夫有著很深的感情和密切交織的利害關係。 所以他們開始就要依附袁世凱,後來對國民政府也是藕斷絲連。 而他們真心尊重的是遺民士大夫這種類型的。 這個可以從馬子寅(馬鴻賓)後來在蘭州的雷馬事變(1931)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 馬閥的真正領袖是馬福祥,但他自己已經是一個儒化很深的人。 他自己的做法,還有馬家一貫的做法,都很像是晉唐士大夫,而不像是比較刻薄、比較小戶人家的明清士大夫。 這當然是因為他們背後的門宦結構是很接近於南北朝那種巨大型的宗族,而不是明清時代曾國藩所謂的那種「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小型的、已經比較破敗的家族。 所以他們的勢力和規範性本來就比較強。
[00:10:08] 在辛亥以後,當時並沒有寧夏青海,寧夏青海分出來就是為了分化穆斯林勢力。 在清亡以後的博弈當中,穆斯林軍閥勢力顯得越來越突出,很可能使過去大明朝的陝西省(也就是包括陝西、甘肅、寧夏、青海這一大片)全都要歸穆斯林。 所以,首先是北京政府,後來是蔣介石,把寧夏和青海劃出來給了穆斯林,把陝甘兩省留出來給自己。 他們自己留下的陝甘兩省就始終處於永無止境的政治動亂當中,變成了赤化的源泉;而穆斯林統治的青海寧夏兩省就變成了非常穩定的軍閥統治結構。 實際上,這種劃分方法就是分而治之。 回漢雜居的地方一定不能留給回民;回民已經占了絕對優勢的地方,只有劃出來給回民,但是範圍要盡可能小。 比如說河州(臨夏),馬閥的起源地和老家,仍然留在甘肅境內,儘管他們的正式的軍閥勢力是在寧夏青海的。 這種分而治之的做法,正如李宗仁所指出的那樣,正是赤化的源泉。 他舉例說,例如何鍵是一個不怎麼入流的軍閥,但它是湘軍統治的地區。 儘管湖南是毛澤東的老家,也是毛澤東活動最厲害的地方,卻赤化不起來。 而武漢的財政比長沙要寬裕得多,由於蔣介石在控制了湖北以後不斷地造成政權更迭,形成不了穩定的政權,反而變成了赤化的重災區。 他說這話就是暗示說:「我在廣西搞得很不錯呢,當然是因為你動不了我廣西的民團的緣故。 而我統治湖北的時候,政策是很好的。 」
[00:11:57] 順便說一句,這個政策是李宗仁垮臺的關鍵所在。 李宗仁在北伐以後(他所屬的桂軍算是北伐軍的一翼)控制了兩湖地區,後來又擠走了唐生智,所以武漢是他的地盤。 他實行的政策是鄂人治鄂,廣西人當軍官,湖北人做文官。 這樣引起了雙方的不滿:他手下的軍官說,辛苦的事情我們來做,享福賺錢的事情讓湖北人做,我們TMD太吃虧了,我們不肯打;而湖北人還覺得,你們是廣西蠻子,是殖民者,騎在我們頭上欺負我們,我們也不肯打。 結果等到蔣介石打過來的時候,雙方都叛逃蔣介石了,使得李宗仁光著屁股逃回了廣西。 但是他在廣西的民團還是很穩當的,所以他說蔣介石在湖北如何不行也是在皮裡陽秋地說他自己在廣西和湖北搞得如何好,如果是我在的話,後來絕對不會那麼糟糕。 當然這是另外一回事。 蔣介石在湖北的政策跟他的陝西甘肅的政策是一模一樣的,他淨是派于右任、邵力子這樣的文人,像是唐帝國用親王當節度使一樣。 誰都知道,第一,親王不能打仗,第二,親王死活也不肯離開長安,所以這是一個純粹的空名,那麼節度副使就變成真正的節度使了。 這些文人省長存在的結果就是,使得當地的任何一個派系都建立不了穩定的結構,因此政變不斷發生。
[00:13:29] 首先是,馬福祥在辛亥以後,甘肅蘭州(當時的甘肅是包括寧夏青海的,清代的行省分劃法不是明朝那樣一個陝西全包,而是分為陝西甘肅兩省,甘肅比陝西要大得多)當地的國民大會選他做未來的督軍,意思就是看中他是最有可能維持穩定局勢的人。 這種選舉,我們就不能理解成為美國那種選舉,而要理解成為黎巴嫩那種選舉。 黎巴嫩的選舉是這個樣子的:以色列人打進來以後,他們就選了巴希爾· 傑馬耶勒(Bachir Gemayel)當總統,因為他是親以色列的派系,如果他上臺的話,他可以讓以色列人撤軍;後來敘利亞人又打進來了,他們又選了一個敘利亞系的人當總統,理由也是,如果他上臺的話,他可以讓敘利亞人撤軍。 這種選舉方式實際上就是,各派土豪組成的議會看誰最有可能打贏,就投票選誰。 然後馬福祥就率領他的軍隊向蘭州進軍,這時就發生了簡直像是從《資治通鑒》殘唐五代那一段上拷貝摘抄下來的事情。 他正在得意洋洋的時候,手下的一個文書進來辦事。 他興高采烈地說:「現在我們馬上就要進蘭州去做官了,您老人家有什麼看法呀? 」這個文書說:「明公英明神武,此去一定成功,我祝賀明公。 但是只怕老百姓糊塗,他們不知道明公眾望所歸,還會說回回又造反了。 」這句話好像是兜頭一潑冷水,潑在馬福祥的頭上。 他仰天長歎說:「我自己的文書都不相信我,人民還能相信我嗎? 」於是他就撤軍了。
[00:15:14] 請注意,這是極其迂腐的事情。 這件事情上一次發生是在晉王李克用進軍長安的時候。 當時黃巢剛剛撤出長安,長安城的皇帝像漢獻帝一樣落入各路軍閥的手中,快要餓死了。 於是他也像是漢獻帝要求曹公出兵救駕一樣,請李克用第一次出兵,李克用率領晉軍勤王。 晉軍就是沙陀人,沙陀人好像應該是白種人,它也就是五代時期晉陽軍事系統的起源,也是楊家將的起源。 我以前還以為宋人應該是汴京流氓無產者,跟郭威他們差不多,但是現代的遺傳學研究恰好證明,其實宋人是河西走廊的小月氏人。 大月氏人跑回大夏以後,留下的一部分稱為小月氏。 小月氏的人口不一定比大月氏少,但是之所以是小月氏,大概是因為他們在法統意義上來講是殘餘部分,正統的貴族跑掉了。 沙陀人東征的時候自然是沿途一路裹挾和收編,宋人的祖先大概在沙陀人從天山東部、天池、巴里坤那一帶一路東下、最後到晉陽的過程中被沙陀人給收編了。 他們雖然姓了趙,但是他們肯定也是跟鮑羅廷姓鮑那樣姓出來的。 他們最後變成沙陀人大軍閥手下的小軍閥,雖然他們在政治上的基本盤確實是汴京的流氓無產者組成的禁衛軍。 在沙陀人越來越少、勢力越來越弱的時候,更多要依靠中原雇傭兵的時候,他們依靠這個勢力推翻了沙陀人原來的基本盤。 但是他們的出身其實還是跟沙陀人一樣,是有強烈的白人血統的。
[00:16:53] 李克用第一次進軍,像曹操那樣趕走了各路軍閥以後,他挾天子而令諸侯,看樣子眼看就要變成唐代的第二曹操了。 但是這時候他做出了曹操沒有做的事情。 這時候,皇帝又一次(你也可以說他是忘恩負義)像漢獻帝一樣感到,曹操趕走了各路軍閥以後,現在曹操是他的最大威脅,開始設計陰謀,準備趕走曹操。 而李克用可能是因為蠻族性比曹操強,曹操是沒什麼蠻族性的,而李克用的主要基地是在大同晉北的部落區,他本來待在長安、遠離了部落區就感到很不舒服,看到皇帝在反對他,他就說:「我本來是為了盡忠皇帝而來的,卻被皇帝猜忌,我還不如回老家。 」這就比較像是日本關東諸侯所幹出來的事情了,上洛以後又跑回自己的根據地去了。 他說的話是體面話,冠冕堂皇的話,實際上是他覺得他自己的武力來源的基本區域不能長期遠離,不能一直駐在長安,頂多是幕府派一個代理人在長安監視皇帝就行了。 他一走,各路小軍閥又殺過來,再一次把皇帝搞得一塌糊塗,皇帝又一次向他求援。 他再一次進軍長安,趕走了各路小軍閥以後,在他快要進城的時候,他的一個謀士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於是,據《資治通鑒》記載,他笑著說:「連我的謀士都不能相信我,天下怎麼能相信我? 」他又一次撤軍了。 但是這一次撤軍以後,來的就不是長安周圍的那些小軍閥了,而是汴京的宣武節度使朱溫,他來了以後就把皇帝搶到洛陽去了。 於是李克用跳起來說:「你竟敢劫天子劫公卿,跟李傕和郭汜有什麼區別,我們要興師勤王。 」於是,就開啟了五代時期晉陽政權和汴京政權的長期對抗。
[00:18:44] 馬福祥當時幹的事情也是一模一樣。 他一走,北京的北洋軍閥政權又任命了一些毫無統治能力的小軍閥,使得蘭州陷入長期動盪的狀態中。 而馬福祥的動機可能跟李克用也是差不多的。 他一方面是出於他說出來的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馬閥的組成是以同鄉關係為基礎的。 它不是以皇漢所謂的那種宗教迫害為基礎,而是以同鄉關係為基礎。 也就是說,它是一個核心土豪集團,它自己的河州集團處於核心。 這個跟閻錫山是一樣的,閻錫山所謂的「會說五台話,就把洋刀跨」,因為閻錫山的基本盤是在晉北的、雁門關一帶的他的同鄉,而晉南人就比較週邊。 但是總體上來講,外人根本分不清楚晉北和晉南,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山西土豪集團。 外人也以為馬家軍閥就是一個穆斯林土豪集團,但是這個土豪集團也是分層次的。 核心部分,河州軍閥的部分,正規化的程度比較高;週邊,那就是什麼私塾先生、企業家湊成的民團,勉強湊個數。 外人看來以為是他的部下,但是不是河州系的人進不了決策核心。 所以他也有強烈的願望要回到他自己的老根據地去。
[00:20:01] 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馬福祥這個人本身就有一定的迂腐的儒風。 而他用穆斯林教育和理學家教育雙重教育出來的最得意的好侄子和好門生,他自己到北京和南京的官場去遊說,說這個人是做曾國藩的材料的,就是馬鴻賓,就變成了幾十年不加稅,以至於他的軍隊被馬步芳和馬麟稱之為瘦兵,就是吃不飽的軍隊。 這種情況正好就是王夫之說的那種,士大夫喜歡的軍隊就是打不贏仗的軍隊。 你要想讓士大夫給你好評,你練兵就要像馬鴻賓那樣練兵。 你的兵就沒有錢,因此裝備也沒有辦法更新,所以就被其他的軍閥稱之為瘦兵。 但是在不打仗的情況下,這些瘦兵還能夠撐一撐場面。
[00:20:57] 後來馮玉祥兩次投機。 他第一次投機號稱基督將軍,用水龍頭給他的士兵受洗,但是這樣好像並沒有得到多少錢。 於是他後來又投機共產黨了,蘇聯給他運來了幾萬發炮彈和幾百架飛機。 這個使他獲得了明顯的軍事優勢,因此他就開始收編西北各路軍閥。 這時,各路軍閥都盡可能虛報。 有一個師,都把自己叫成軍長。 他認為馬鴻賓很有實力,就封了一個軍長給他,但是馬鴻賓在公文中始終自稱師長。 馮玉祥說:「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馬鴻賓回答說:「我明明只有一個師,吹起牛來我有點不好意思。 」馮玉祥從來沒碰上過這種人,忍不住說:「天下還有你這樣的忠厚長者? 」這就是兩個社會的通詞膨脹標準不一樣的結果。 戈登將軍認為,女王陛下的上校比大清朝的提督將軍要值錢,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比較晚期的腐敗社會,通詞膨脹是毫無忌憚的;而比較純樸的早期蠻族社會就比較講究有一說一。 馬鴻逵到後來召集穆斯林會議的時候號稱五百清真寺,實際上是四百多個,四捨五入一下還真是五百;但是這種事情如果是放在漢人那一邊,如果有四百多的話,他一定會說成是五萬的。 這是一個基本的比例。 但是,通詞膨脹比較厲害的那一方,你閉上眼睛也可以猜出,一定是戰鬥力比較薄弱的那一方。
[00:22:29] 馮玉祥被蔣介石打垮以後,實際上外伊朗除了馬家軍閥以外已經沒有扶得起來的勢力了,但是蔣介石還是要用邵力子那些人去分散他們的勢力。 在這個過程當中,蔣介石一度被馬福祥慫恿了一番。 馬福祥跑到南京去,在蔣介石面前吹了一通他的偉大侄兒。 蔣介石想要羈縻一下,就派馬鴻賓去做甘肅省主席。 甘肅人非常希望馬鴻賓來,理由是因為他在寧夏從不加稅,地球上從來沒見過這樣不加稅的軍閥,所以至少可以指望他輕徭薄賦。 而甘肅原有的各實力派,像雷中田這些人,覺得第一,馬家軍兵勢強大,一面有馬步芳和馬麒,另一方面又有馬鴻逵,勢力是他們這些小軍閥比不上的;第二,他在蔣介石身邊又有人,能夠說得上話,而我們是馮玉祥的餘孽,政治上非常不正確,很容易挨打,估計是惹不起他。 所以,馬鴻賓一來,他們就趕緊讓出蘭州城,請他進來。
[00:23:39] 而馬鴻賓接下來做的事情讓所有軍閥大跌眼鏡。 他立刻要求雷中田和各路軍閥不要撤走。 告訴他們,我只帶了一個警衛連來。 我的軍隊留在寧夏,交給馬鴻逵了。 我來是來以德服人的。 他一進來就住到雷中田的司令部裡面,對雷中田各種好言安撫,把各路軍閥全都官復原職。 表示說,他不準備整肅任何人。 然後他開始推行儒家的仁政,實行縣長考試制度,懲罰貪汙的縣長,派出受儒家思想薰陶的人。 他本人親自擔任考官,對廣大想要當縣長的考生進行面試。 他問某一個縣長說:「你到了某縣以後想做什麼? 」該縣長說:「我想要在我的縣推廣一種高產糧食作物。 」他說:「糧食作物高產不高產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修身養性,正心誠意。 只要正心誠意了,沒有辦不好的事情。 」該縣長當然不敢說省主席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也可以看出,他按照這種方式教育和派出來的縣長是一幫實實在在的腐儒。 這些腐儒在太平盛世倒也罷了,說不定還真有幾個愛民如子的,但是他們要能鬥得過軍閥,那才是活見鬼。 真要到鬥不過軍閥的時候,他們跑回來找馬鴻賓,馬鴻賓並不打算或能夠制裁那些軍閥,因為他的政策是對軍閥以德服人。
[00:25:12] 青海的甯海軍,馬麒的部隊,開進蘭州來給他壯聲勢。 別人都認為是給他壯聲勢的,他說不。 他說:「青海的軍餉太高了,自古以來吃糧的人從來沒有拿這麼多錢的。 我現在愛民如子,精兵簡政,首先要裁的就是你們,拿你們做一個榜樣給其他軍閥看。 」馬麒大怒,就帶著他的兵走了,於是馬鴻賓就沒有兵了。 本地的穆斯林領袖覺得,是我們的自己人當了主席,跑來祝賀他,他根本不見,也不串門。 他說:「我要辦的事情多得很,時間很緊,委屈各位了。 我是一個清官,我只收我們家鄉送來的苦苦菜,其他的禮物請你們帶回去。 」於是,穆斯林社區的領袖紛紛傳說,馬主席不認同鄉了。 我們要知道,馬閥是根據同鄉關係組織起來的,不認同鄉就是說你做不了軍閥了。 但他置若罔聞,準備依靠他的儒生實行仁政。 接下來某地發生了饑荒,他下令說:「穆斯林都是商人,有錢;漢人是農民,沒有錢。 我豁免漢人的稅收而不豁免穆斯林的。 」穆斯林的領袖又一次不高興,跑來勸他說:「你怎麼知道穆斯林一定都是商人? 在你老家可能是這個樣子,但是在這個地方,其實農民當中是不分宗教信仰的,有些人是漢,有些人是回。 你這樣做太不公平了。 」他想了一下,也有道理,那就統統豁免了。
[00:26:41] 這一系列的做法,已經使得他原有的基本盤對他離心離德。 就像是,賴清德出來競選的那個時候,據說南臺灣的基本盤已經不再支援蔡英文了,蔡英文失去了她的基本盤,而國民黨的基本盤絕不會因為你公平辦事而反過來支援你,那樣你就兩頭落空了。 馬鴻賓這時候就處在這種兩頭落空的狀態。 他討好的散沙的漢人根本不是對他實行有效支援的力量,而他原有的支援力量都被他得罪完了。 然後雷中田和其他的各路軍閥發現,看來蔣介石並不支援你,而且穆斯林軍閥也不支援你,你是一個光杆司令。 而且你還是一個大財主,你們家自從晚清以來發的財不少,你一路帶到蘭州城裡面的行囊很充足,我們的士兵都很眼紅,不搶你搶誰啊。 這時,馮玉祥被蔣介石打垮了以後失去了權力,一心想在西北重新站起來。 在他看來,馬鴻賓占著他的位置。 如果趕走馬鴻賓,他手下的舊部當了權,他就有機會回到西北去重整旗鼓了。 於是,他就派代表送錢給這些人,讓他們驅逐馬鴻賓。 兩方面的動機湊在一起,雷中田他們就發動政變,扣押了馬鴻賓。 對於他手下的士兵來說,重要的是,馬鴻賓這個大財主的錢歸他們了,他們再也不想還回去。 對於雷中田這個小軍閥來說,他當主席是不夠資格的,但是把馮玉祥請回來、大家升官發財是可以的。
[00:28:13] 這時,晚清最後一個大儒遺老劉爾炘就跑出來,跑到雷中田家裡面去。 劉爾炘是清朝時候陝甘出的最後一個大儒,清亡以後他就做遺老。 各路軍閥請他,他都堅決不肯做官,只肯做慈善事業,在當地的聲望很高。 他當然是儒生,並不是穆斯林。 但是他別人不認,只認馬福祥。 他說:「馬福祥這一家是大清的忠臣,我也是大清的忠臣,忠臣只認忠臣。 馬子寅更了不起,他爸爸是庚子之亂的時候在北京城下被打死的,他是忠臣之子,而且行為又是典型的儒家。 」他跑去對雷中田說:「馬子寅是忠臣之子,甘民之望。 如果動了馬子寅,陝甘再無寧日,我第一個跟你拼了。 」馬麒這些人雖然其實是被馬鴻賓趕走的,但是穆斯林內部,正如明史所說,他們的團結性還是很強的。 我們自己再怎麼爭,如果被外人欺負了,我還是要說話的。 他跑來提醒雷中田和馮玉祥說:「你們想搞回漢仇殺嗎? 自己想想清楚。 」在這內外雙方的壓力之下,雷中田不敢動馬鴻賓,而馮玉祥這時的基本盤很弱,他也不敢出山,因此雷中田沒過幾個月就垮臺了。
[00:29:38] 這時,善後就變得很成問題。 政變方面再派人去找馬鴻賓談判,提出:「過去的事情咱們就算了。 你可不可以在複出以後,第一,赦免政變的軍人無罪,第二,不要追究他們搶走你的錢? 」馬鴻賓聽了以後就說:「我們馬家的人沒有這樣不要臉的,從來都是人民歡迎我們才出山,從來沒有說是自己統治不住還要厚著臉皮統治的。 我來是為了造福甘肅人民,我帶來的錢都是準備送給甘肅人民的,我根本不會追究。 而統治不了甘肅,這個明顯是我自己的德性不足所致,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甘肅了。 你們也不用我發佈什麼大赦令,以後的省主席,蔣委員長願意派誰就派誰,反正我不當這個省主席了。 」於是他就帶著他的警衛連揚長而去了。 在倒戈將軍馮玉祥的時代,各路軍閥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要面子的人。
[00:30:42] 你要注意,他的這種說法就是「凱撒之妻不容懷疑」。 凱撒的妻子可能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凱撒認為,只要有人引起了流言,那就是她自己的問題,她必須清白到連流言都不會引起的狀態。 但是等到馮玉祥那個時代,別人給你造點流言還不容易? 你這種做法除了讓自己吃虧以外還有什麼別的結果? 但是在狄仁傑和李德裕那個時代,當時陳寅恪最崇拜的那種晉唐士大夫,就是王謝門第這種人,特別講究家風的這種人,對他們自己家族的青年,尤其是女性,在名譽方面的要求也確實是這樣的。 所以,馬閥在各方面都像是晉唐士大夫,這方面的迂腐作風是改不了的。 後來自然是各方面都來慰問他,但是他把別的什麼禮品和慰問品都放到庫房裡面去了,只有把劉爾炘給他寫的對聯什麼的珍貴地保存下來,一直保存在馬家的陵墓紀念碑裡面。 他們只認劉家是他們家的真正好朋友。
[00:31:48] 後來,最迂腐的馬鴻賓沒有勢力,就漸漸做不了主席,被馬鴻逵取代了。 而馬鴻逵在他的思想政治教育體系中不接受蔣介石派來的政工人員,他的思想政治教育體系是以郭子儀自居的,他認為他的系統是朔方軍的後代。 可以看出,他們的政治勢力實際上是來自於親清派,但是民間是親唐派比較占上風。 所以,他在民間進行的宣傳和正統的政治建構當中自稱是郭子儀和朔方軍的後代,是唐人的後代。 郭子儀只是藩鎮,並不是國王,所以他並沒有自立為王搞獨立的傾向。 一方面是由於北洋留下的一系列關係使他變成親華派,另一方面又有滿蒙帝國倒臺以後的階級鬥爭形勢的原因。
[00:32:43] 滿蒙帝國倒臺以後最先發生的就是蒙古和西藏相互承認獨立,為什麼會這樣? 這裡面有階級鬥爭的成分在裡面。 任何人都是只能講平等而不能被下等人統治的。 滿洲帝國的統治結構是:蒙古貴族和西藏喇嘛跟滿洲人是盟友關係,是同屬內亞統治者階級;而回漢都是被統治者階級。 我們不可能讓被統治者階級來統治我們。 所以,滿洲帝國一解體,我們可以服從大清皇帝,但是不可能服從袁世凱或蔣介石的。 所以蒙古和西藏率先獨立。 它們在大清國的品級是第一;穆斯林只是中產階級,儘管是一個正在上升的中產階級;而所謂的漢人是一個正在破落、正在無產階級化的散沙群體。 漢人對他們是毫無辦法的,但是回民有一定的辦法。 回民是正在上升的中產階級,已經產生了自己的軍閥勢力,因此他們就有可能利用滿蒙貴族的後退和獨立給自己撈好處。 他們原來是滿蒙貴族的被統治者,現在就有一定的機會把滿蒙貴族留下來的遺產拿到自己手裡,因此就會產生衝突。 例如,青海和內蒙邊境的犬牙交錯的地方該歸誰? 如果蒙古獨立了,那麼它的邊界劃在哪裡? 內蒙古歸誰? 西藏如果獨立的話,西藏獨立包不包括青海? 因此,青海和寧夏的穆斯林就可以侵奪內蒙和青海的犬牙交錯的土地。 蒙古人和西藏人認為這些土地是他們的,穆斯林軍閥也認為這些土地是他們的。
[00:34:25] 穆斯林軍閥的地位比蒙古貴族和西藏喇嘛低了一級,他們需要外援,因此就要指望袁世凱和蔣介石來支援他們。 蔣介石在這裡根本就沒有援蔣的嫡系部隊,就只能支援一方。 不用說,如果支援了蒙古和西藏,它們以英國人和日本人為後盾,直接就獨立了,支援不得;如果支援穆斯林的話,穆斯林只想當軍閥,還不想直接獨立。 而馬鴻逵就借著額濟納旗的西蒙的蒙古王爺跟關東軍勾結、接受了日本特工和日本軍事顧問的時候向蔣介石報告:「你看,蒙古人多麼靠不住。 」蔣介石沒有別的人可用,只有說:「你只要拿得下來這批叛徒,這些地方都歸你。 」於是,你看蔣介石時期的地圖(我相信這個地圖在1960年還在臺灣用),就是包括東北九省(不是東北三省)的那個地圖,肯定有一個大的寧夏,這個寧夏包括了西蒙。 跟現在共產黨的地圖上的這個小寧夏不一樣,把今天內蒙古自治區的西部包括進去了。 怎麼包括進去的? 就是馬鴻逵這一次。 他奉了蔣介石的命令,帶兵進入西蒙,把那些跟日本人結盟的蒙古王爺抓起來,西蒙就算是寧夏的土地了。 馬步芳在青海也是這麼幹的,他把親達賴的藏人給鎮壓了,把青海的勢力範圍擴充了。 因此,從蒙古人和西藏人的角度來看,穆斯林軍閥是很壞很壞的,是他們的主要敵人。
[00:36:08] 從穆斯林軍閥的角度來講,他們剛剛從中產階級上升到統治者的地位,羽翼還不豐滿,他們不敢一步走得太遠。 接受蔣介石的支援,對於維持他們在當地的勢力是有一定幫助的。 但是這樣一來,後來的後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日本人的大計畫是,以滿洲國為基地,通向內亞和新疆,在新疆修鐵路什麼的,中間通過馬閥的地方。 日本人控制了滿洲國和各路王公的內蒙,然後通過反共的穆斯林軍閥,一直通到反共的新疆和田那一帶的東突厥第一共和國(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 馬木提· 穆依提是東突共和國的軍事部長,他就經過英屬印度跑到日本,後來他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這個婚姻本身就是日本的內亞計畫的一部分。 這個內亞計畫恰好就橫在了蘇聯的南面,擋住了共產國際向東亞和內亞擴張的路線圖。 所以等於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英國人撤出遠東以後,蘇聯體系和日本體系已經是勢不兩立了,彼此之間只有一個能活。 但是這個體系的核心是蒙古貴族,所以它要求穆斯林軍閥必須服從蒙古貴族的領導,而這樣一來馬家又必須把他們已經吞下去的土地吐出來,這是馬家所不願意做的。 他們又要反共,又要反對蒙古貴族,這樣一來就使他們沒有辦法跟日本人合作,只能依靠蔣介石反共了。 這樣一來,也就註定了他們的悲劇命運。 這個可以說是整個外交佈局造成的結果。 既反共又反對蒙古西藏分裂勢力的力量,那就只有蔣介石。 因此,馬家最終走上了抗日的道路,在抗日的過程中嚴重地消耗了自己的主力。
[00:38:07] 他們選擇蔣介石這件事情就等於說是,弱勢集團自己的下場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決定的,而就是靠太上皇的保護。 太上皇如果贏了,你就跟著贏;太上皇如果輸了,你就整個完蛋了。 他們沒有選擇日本,也沒有選擇蘇聯,而是選擇了蔣介石。 所以,儘管他們是高度儒化的、高度親華派的集團,但是最後在蔣介石垮臺的時候還是被打垮了,而且還被本質上是無產階級、什麼也不懂的皇漢說成是穆斯林分裂勢力。 其實恰好相反,馬家軍閥是穆斯林內部的統派,是伊斯蘭文化內部的親華派。 今天習近平不是要改聖經和古蘭經、要搞五教合一嗎,其實這種事情就不用找,最親華、最搞儒化的勢力,除了馬鴻逵沒有別人。 比如北平和上海的伊斯蘭教學校,是馬家,特別是馬鴻逵,當然還有他爸爸馬福祥,用自己的私人財產興辦的。 劉介廉(劉智)這些主張儒化的伊斯蘭教學者也是他挖掘出來的。 現在張承志不是很捧劉介廉嗎,但是他不會知道劉介廉是誰,劉介廉是馬鴻逵他們發掘出來的。 張承志是一個政治煽動家,他不是有耐心做學問的人,他全是撿剩飯的。 別人搞出來的東西,他現成撿。 大家現在不敢提馬鴻逵,其實整個伊儒合一、伊斯蘭教中國化的源頭就是馬鴻逵,所有的資本、所有的學術格局都是馬鴻逵留下來的。 如果不是馬鴻逵在的話,穆斯林社會肯定會更反華、更傾向於獨立一些。
[00:39:49] 馬閥從晚清時代留下來的政治資本,起的就是這樣的作用。 但是由於他們的社會本身腐化程度比較低的緣故,跟楊虎城和孫殿英那些人相比起來的話,他們反共更積極。 這是出於自身利益。 因為共產黨要解構他們的社會,使得他們的宗教學者和地主資產階級都喪失社會影響力,這對於他們是不可接受的,所以他們要像日本人所謂的共產主義與日本國體不能相容一樣。 而所謂的漢人社會呢,除了無產階級就是投機分子,這是他們不在乎的。 他們本來跟無產階級沒有什麼區別,共產國際能夠讓他們當幾年督軍已經很不錯了。 當了督軍,以後倒楣那是以後的事情,他們已經得到非分的好處了。 他們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既得利益,所以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腐化。 共產國際尋找代理人的時候,是大家每個人身上都試一下,吳佩孚要試一下,其他人也要試一下,但是最後只有國民黨被它試中了。 在西北,只有孫殿英和楊虎城這些人被它輕而易舉地腐化掉了。 這就是一個實驗。 傳染病來的時候,有些人死光了,有些人沒有死,這就是一個自動的篩選。 而穆斯林軍閥是被篩選留下來的硬骨頭。
[00:41:08] 最後在抗日戰爭結束的時候,這時候馬鴻賓像往常一樣迂腐,帶著他的部隊真上去跟日本人打仗,幾乎打光了,以後他就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了。 馬鴻逵和馬步芳還比較有力量。 這時,馬鴻逵在賀蘭山上避暑,聽到戰爭結束的消息的時候就痛苦地說:「這樣一來,共產黨要坐大了。 共產黨的勢力還沒有限制住,戰爭就突然結束,得到好處的肯定是共產黨。 」而陝甘的其他各路軍閥,例如鄧寶珊,正在抱共產黨的大腿,跟共產黨做鴉片生意,正在發財。 然後接下來戰爭爆發。 毛澤東是一個馬基雅維利主義者。 關於他如何熱愛延安的傳說,都是共產黨編出來的。 他面不改色地拋棄了延安,一去再不回頭。 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全是爛兵,馬鴻逵輕而易舉地佔據了陝北的鹽池。 鹽池和鴉片是陝北的主要財政收入來源。 馬鴻逵不要鴉片,只佔領了鹽池。 他並不進攻延安和榆林,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立太大的功勞,變成眾矢之的,但是現實的鹽利他是要的,所以他輕而易舉地派出一支偏師就把鹽池佔領了。
[00:42:24] 胡宗南他們打了很多仗才把延安和榆林佔領了,然後共產黨在反攻的時候包圍了榆林,蔣介石的嫡系部隊完全沒有辦法解圍,又要求馬鴻逵出兵。 被稱為「掌櫃的」的馬鴻逵派他的軍隊去進攻榆林。 共產黨按照它的老辦法,圍點打援,在元大灘交戰。 然後共產黨的軍隊跑了,馬鴻逵的軍隊打進榆林。 榆林的守將,包括鄧寶珊在內,要求他們合作守城。 但是馬鴻逵命令他們:「趕緊撤回來。 榆林是一個沒有稅源的地方,占住它只會賠錢。 我在陝北要的是有錢賺的地方,我是一個掌櫃的。 所以我只要鹽池,趕緊走。 」事實上,他們走了也是非常明智的,因為鄧寶珊本身就是匪諜,而胡宗南就算本人不是匪諜,他身邊的秘書和情報官也是有一層匪諜的,所以肯定會被出賣。 而穆斯林雖然武器比蔣介石的嫡系部隊要弱得多,但是社會團結力比蔣介石要強得多,所以他們反而更能打一些。 如果被匪諜滲透了以後,情況反而會變糟。 這就是所謂的元大灘之役。 所有各方都宣稱自己打贏了。 但是顯然,就從戰役的經過來講,實際上是馬鴻逵打贏了。 他的目的就是要打進榆林,解榆林之圍。 共產黨要攔截他,沒有成功。 他打進了榆林,解了榆林之圍以後再撤退。 顯然,他的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了。 而共產黨在被馬鴻逵打走了、又被迫解除了榆林的包圍以後怎麼還能宣稱自己打贏了,這就完全依靠修辭技巧了。
[00:44:13] 一直到西安陷落的時候,這時西北野戰軍反攻鹽池,還被馬鴻逵的一支警衛部隊輕而易舉地趕走了。 穆斯林軍閥內部的團結性是非常明顯的。 西北野戰軍連咸陽都守不住。 二馬聯軍進攻咸陽是蔣介石已經跑到重慶的事情。 他還在南京的時候,他絕對不肯把陝甘給馬家。 等他到了重慶、胡宗南已經完全扶不起來的時候,他才同意把陝甘給馬家。 但是這時候國民黨已經是整個垮臺了。 二馬的聯軍一直打到咸陽城下。 如果只有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的話,他們可能就要打進西安了。 但是這時候林彪的大軍已經過了長江,所以他們很快就守不住咸陽,又退回來了。 你可以想像,如果在徐州還沒有失陷以前就把西北完全交給馬家軍的話,彭德懷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因為毛澤東從來不肯給彭德懷以任何支援的。 直到戰爭完全結束,只剩下西北、西南兩塊不重要的地方,那時候讓誰打都沒有問題了。 蔣介石在陝甘執行的那種摻沙子、形不成穩定的統治結構、不讓穆斯林軍閥勢力得勢的政策,結果最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等到西北野戰軍得到了滿洲軍的支援,有了重炮和火箭彈,馬家的堡壘和武器就無法抵抗他們了。 在這個時候,馬家軍才最終垮臺。
[00:45:36] 而在這個時候還出現了最後的一幕。 馬鴻逵到了重慶,蔣介石要他把馬家的軍隊全部調回來,共同保衛大西南。 馬鴻逵就說,我的軍隊全都是寧夏的娃子,他們戀家的,離了家他們就不肯打了。 這就是土豪民兵和正規軍的根本區別。 馬家如果是在昭武和唐兀建立獨立王國的話,那麼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爭取外國貸款或者先進武器之類的,這些問題都不存在;現在就只能困死在這裡,被一點一點打掉。 最後一幕是,楊得志的西北野戰軍在得到了火箭炮和重炮的裝備以後,向寧夏和蘭州進軍。 蘭州戰役是依靠蘇聯重炮的小太原戰役,而太原戰役則是一場小柏林戰役。 民兵出身、按照庚子年作戰方式打仗的馬家軍頂不住這樣的火炮,但是他們的社會組織完整無損,所以他們不出叛徒,一直堅持到底。 這時候,楊得志的軍隊穿過沙漠,向寧夏進軍。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們才勉強收復了就在延安跟前的陝北鹽池。
[00:46:59] 這時候他們經過了一個叫做一滴泉或者滴水泉的佛教寺廟。 這個地方是沙漠,水很少了,只有在寺廟蓋起來的這個地方有那麼一個叫一滴泉的地方,就是說沙地上有一個水坑,一滴一滴地往外滲水。 那必須是要有耐心極好的人,一滴水滲出來就趕緊用碗把它接下來。 不接下來,它流進沙漠裡就沒了。 接下來以後,新的還是只有一滴。 和尚要跪在旁邊,看到一滴水露頭,趕緊就接,趕緊就接,一天接到晚。 最後廟裡有十二個水缸,十二個水缸裡面裝滿清水,都是可憐的和尚在烈日下跪在那裡一滴一滴水接下來的,給過路的朝聖的香客喝,和尚自己只敢潤潤喉嚨,不敢喝。 請注意,他們在穆斯林軍閥的統治下至少也過了幾十年。 如果穆斯林真的像皇漢和共產黨宣傳的那麼壞的話,他們怎麼能容得了異教徒在那裡控制要地? 但是穆斯林軍閥並沒有騷擾他們,也沒有騷擾他們的香客。 共產黨來了以後,儘管和尚苦苦哀求說,「這是我們一天跪到晚才跪出來的、佛祖賜的一滴水湊成的十二缸,你們給我們留下吧」,但是共產黨還是把他們的水全部搶走了。 憑著搶走的這些水,渡過了沙漠,到了銀川。
[00:48:21] 和尚並沒有武力,只有流著眼淚痛駡說:「你們是災星呀,是魔王呀,是壞人呀。 我們自古以來沒見過你們這樣壞的人呀。 連強盜都不搶香客,你們比強盜還要壞呀。 」共產黨的回答是:「你們還敢罵我們是壞人啊,你們是沒見過我們是怎麼樣統治的。 」很好,工作組進駐該寺廟,劃分成分。 如果劃分你為地主或者資本家,那當然是要整你。 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該寺廟除了和尚也沒有別的居民,而和尚是勞動者,有一點點水以後自己種一點莊家,招待香客這些人。 按照共產黨的常規,是不是應該把大和尚和住持劃分為地主,把替他幹活的小和尚劃分為無產階級,然後發動群眾來鬥這些地主呢? 但是這一次例外了。 順便說一句,少林寺也是這個模式。 共產黨太恨他們了,你們竟敢罵我們是強盜。 如果只把大和尚劃分為剝削階級,把小和尚劃分為無產階級,這TMD太便宜這些小和尚了。 我們工作組決定,把他們全部劃分為地主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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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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