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張迷思理論(三)

2007/12/31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國內解釋

用簡單的一段話總括,就是「可以利用擴張獲取利益的國內集團,作為辯護自身利益的藉口,藉由狹隘國自身利益,以增進全體社會利益為理由,鼓吹帝國擴張的迷思。」
理由很簡單,但內容很複雜。
首先,這些少數的國內集團,必須在帝國國內有某些優勢。這些優勢包括可以橫向聯繫來集體行動的能力,擁有對訊息壟斷的能力,或是跟政府有特殊關係的能力。一個集團的大小,通常取決於某一個政治體制。
作者Jack Snyder提出了一個說法,就是依照運行的政治體制,權力、物質、訊息等都會集中在某一些狹隘的集團手中,這些集團會集中在特定的領域,例如經濟、軍事、或是官僚機構等等,他們通過互助的各種手段,形成一個統治集團。在這些集團中,會有一些支持擴張的集團,這一些集團在整體社會比例中,將會是少的可以忽略,但在這一群的統治集團中,支持擴張的集團往往高的不成比例。(註:至於因果關係,作者並沒有明說,是因為支持擴張者會聚集在一起,還是這種橫向聯繫比較容易把支持擴張者聯繫再一起。)
是故,在民主機制中,由於權力被打散到各個結構裡,使得支持擴張的集團比較容易被分散到各結構中,反對擴張的其他利益集團,就會取得相對高的比例加以制衡。在單一獨裁者或是寡頭聯盟中,這種制衡也就比較弱,但相對來說,會支持擴張或是反對擴張,也都沒有其他的制衡力量,擴張與否將取決於少數人手中。
在帝國中支持擴張的集團往往是有優勢的,大致上具有三個:其一是帝國主義的受益者,利益相對緊密與集中,使的在組織行動上有優是。其二是壟斷了帝國主義成本與收益,其部分資訊被掌握在其中沒有傳達出去。其三是跟國家有比較密切的聯繫。
第一個優勢的解釋,大致上可以用「搭便車」的說法,也就是帝國整體的稅收是由全體社會平均分擔,用來維持基礎設施與軍事基地等基本運轉,但帝國事業的擴張,卻是由少數人所擔負營運成本。這是反對帝國主義力量相對軟弱無力的理由,因為對每個人來說,這些付出都太少了,不怎麼值得去奮鬥。但相對於支持擴張的少數集團來說,獲利就大了。(註:這道理等同於股票崩盤,全體納稅人去救市的道理。少數股民的損失要由全體納稅人承擔,至於理由則會千奇百怪,且都振振有詞。)
這可以用幾個例子說明,英國的帝國擴張,最後大量的補貼都進入到了以倫敦商業精英為主的手上,因為他們的海外投資必須依靠帝國的軍事開銷來保護。德國的海軍建造計畫,艦隊並非是為了追求戰爭而建造的,但引起其他國家的包圍則是副產物,最後被迫進入戰爭。
這種帝國成本全體承擔,緊密合作的集團獲取多數利益,是促成偏見流行的主因。好比一戰前德國的殖民政策,使得許多軍事承包商獲得好處,但這整體來說對公共投資來講是零回報的。這些個別的狹隘利益,都被包裝成國家利益合理化,進而促成擴張的政策。
第二個優勢的解釋,是擴張集團常擁有資訊壟斷的優勢,例如進行帝國擴張任務的前線商人、軍人,可以獲得最前線的第一手資料,包括當地的風土民情等,這些專業知識可以有助於行動的正確判斷。
這些專業知識可以用來替自己集團的自利辯護,反正反對的人也沒有這些專業資料,也無從反駁起。這造成這些資訊最前端的人,常常製造一些骨牌效應的理論,用以說明為什麼必須重視這個地方,為什麼必須前進這個地方。好比克里米亞戰爭爆發前,主導近東問題的專家,誇大了仇俄情緒,用以提高自己在議會、軍事、外交領域的地位。(註:這跟所謂的不去中國就會失去世界,所以必須要前進中國道理一樣。支持這理論的人,多半都在各領域獲有一席之地,甚至是壟斷的利益。)
這是一種宣傳戰,需要的不僅僅是壟斷資訊,還要有可以散播資訊的政治家、記者,並資助智庫與大眾組織。這種宣傳戰對於具有不確定利益,或是受到多方壓力的集團特別有效。這種宣傳戰很容易因為太過注重特殊利益,而使得倡導者受到信用的打擊,或是其明顯偏見使其效果大打折扣。
這些因素的影響力,取決於該國的社會環境,而非集團本身的特質。在美國與英國的支持擴張集團,往往會受到更多嚴密的檢視。這是社會體制造成的結果,並不是英美的這些利益集團,比較不懂得操縱媒體跟壟斷訊息。
第三個是與國家的聯繫,這些支持擴張的集團,在議會中往往會擁有不成比例的高代表人數。個別集團的利益,就在推舉代表的過程中,與合法的權威結合在一起。但這種擴張本質上是有限制的,一場場無回報的戰爭,將會減損這種權威性,使得統治者陷入困境。(註:這道理通美國國會支持以色列者眾,僅管全美國民眾不見得是這樣想,但結果就是所謂的「中東政策被猶太人劫持」。)
總而言之,國家與國家聯繫較深的集團,提供了擴張的偏見。
這種少數利益集團控制全體政策的狀況,是一種複雜的狀態。在民主制度中,權力取決於大量的選票,但在利益的分配上,這種少數的緊密集團是越少人分配,利益會分的越多。由於大多數的民眾利益並不會跟這些支持擴張的利益有關,所以說服大多數民眾向來是艱難的任務。在此體制下,擴張集團的權力,取決於對資訊的壟斷與對政府的滲透程度。
在這種權力被分散的狀況下,要取得一個帝國迷思的共識很困難,民主政體中執政黨必須考量強行推動帝國政策所流失的選票。這類的統治集團有誇大外在威脅,讓本國民眾認為國內的階級衝突比不上國家衝突顯著,也常有把國際衝突與對外政策的失敗,歸咎到其他國家過錯的動機。(註:推責任跟戴帽子,是普世皆然的現象。)
這種集團通常會夠理智,可以知道在哪裡踩煞車,避免細水長流的長期事業,變成殺雞取卵的短見,一個在本國根基穩固的集團,是不會推動以社會全體被摧毀為代價,以獲取帝國利潤的動機。在一些馬克思主義者眼中,就認為美國不會推動過度擴張的政策,那些華爾街資本家寧可將權力讓渡給其他人,以獲得長期的不相稱報酬。(註:這類似說,與其打一場成本一百億、賺一千億的戰爭,不如權力放給大家,讓自己每年好好成本一億,但五十億獲利的不相稱收益。)
換言之,處於邊緣位置的利益集團,最有可能有劫持國家政策,去進行冒險擴張的動機。有權力進行擴張的集團與最有動機進行擴張的集團,往往是成反比例的。
但實際上,帝國政策常常發生,理由不是純然的理性因素。例如第一代的精英壟斷訊息,制造帝國迷思,第二代以後的精英接受了這個迷思,形同自我欺騙。第二代接受了帝國的工具論,但對工具的起源與目的缺乏認識,使得精英容易把個人利益等同國家利益,將現實與幻想的界線弄的模糊不清。
簡單說,真誠的信念與利益的詭辯在這邊混淆了。就算精英階層沒有讓這些迷思內化,但由於對國內大眾的辭令,讓自己陷入了陷阱。也就是國內大眾已經接受了帝國迷思的說詞,但精英自己知道這只是手段,卻已經無可挽回,若不照著帝國迷思的政策走下去,自己將會失去權力。(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也。)
再者,精英階層的眼光不見得是長遠的,這跟每一個世代生存的環境有關。往往是上一個世代在危機中擁有了長遠的眼光,並以此做出了各種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沒有在危機中成長的精英,錯誤的解讀或是偏見,促成了帝國的擴張。當然,也有可能是精英們為了避免當下的失去權力,不得不作出短視的決定,西生了國家長遠的利益。
作者在此認為,這種用狹隘利益集團的解釋雖然方便,但有兩個矛盾。第一個矛盾就是,狹小的利益聯盟人數不多,如何能夠劫持國家政策?第二個就是,任何一個集團都不希望過度擴張的結果,但卻常常造成這樣的結果。作者認為必須跳脫集團,用結構的方式去解釋這種現象。也就是作者所說的卡特爾體系。
這個卡特爾集團,內部有各方面的利益集團,不管是經濟的還是軍事的,帝國利益集團在政治過程中有比較大的發言權,利益分散的集團如納稅人與消費者組織,則被排除在討論者外。參與討論的政治集團並非全是積極的帝國主義者,但只要一部分是,就可以透過各種方式整合利益。(註:很像說,積極帝國主義者等於1,消極者等於0,反對者等於-1。但參與者只有1跟0兩種,平均起來怎樣都會比0大,意即傾向帝國。)
也就是說,支持擴張的集團,給與不支持者回報,換取容忍支持擴張的集團,採取擴張政策的負面效應。由於長期的社會成本,在此因為參與討論者的視野相對被限縮,而未被加以計算。這被稱為是互助形式的擴張。
這種互助型式的擴張又分為兩種。其一為複合式的擴張,其二是攻勢的緩和。
複合擴張就是風險低的帝國方案,每一個小的擴張方案只會有些許的風險,但很多小的擴張結合在一起,就是無法收拾的過度擴張。這在沒有強有力的協調人出現時就會發生,每一個集團都堅持自己的小部分擴張計畫,但也沒有一個集團強大到可以阻止另一個集團的計畫。更因為每個集團的利益都高度集中在自己的擴張計畫上,故不會有任何集團,願意犧牲自己的計畫來換取整體不會過度擴張。(註:經典案例就是二戰前後的日本。陸軍要建立大陸地帝國,海軍要大規模艦隊備戰,但陸軍計畫始得財政困窘,所以明知與美國開戰是無望的,只能進軍印尼來提供自己海軍擴張的理由。如果不這麼作,或是讓其他集團知道,就算全帝國的預算跟資源都給海軍,日本海軍也是無法對抗美國。那麼也就失去了任何獲得資源的機會,以及現有的所有權力。反正打不過,那幹嘛給你。)
更糟糕的是,當過度擴張的危機出現,各利益集團的傾向是,將出現的危機與責任轉嫁到其他集團身上。這很像是騎虎難下,每個集團都在尋求國內多數的支持,但為了獲得支持,所發出的言論具有煽動性,且將責任導向其他利益集團。但一個謊需要更多謊言來圓謊,代表過度擴張危機出現,利益集團的選擇通常是繼續散播帝國迷思。結果只有兩個,獲得世界或是一敗塗地。
第二種攻勢緩和,出現在卡特爾集團中,有支持擴張與反對擴張兩種意見。支持與反對必然是有矛盾,於是需要一套可以滿足雙方利益的公式。以30年代日本的狀況來說,就是經濟上的財閥需要跟中國與美國保持良好關係,但陸軍需要一個大陸地帝國,海軍想要一套大艦隊計畫。結果設想的最佳狀況是,美國會默許日本把中國逐步芬蘭化。想當然耳,這個聰明過頭的計畫得到了各國的激烈反對。
有意思的是,兩個不同利益的集團在衝突與妥協中,往往是去異求同,在雙方立場的中間點達成妥協。由於雙方都確切的想要自己想要的東西,互不相容的基本主張被忽略。總之,雙方的妥協是建築在忽視對方基本立場上,只求在手段或是過程中的協議。(註:如果關注在對方的基本立場上,那很有可能是各說各話沒有交集,這也是算是不得已的一種妥協。)
在這些例子中,互助參與者的自我約束可以達成公益,但每一個互助者在追求各別狹隘利益的動機,遠遠超過自我約束以追求集體利益的動機。在這些妥協與承諾中,往往出現一些過度承諾的狀況,因為利益集團並非是一個,所以集團之間的承諾也是多個的。個別集團對於直接的利益與直接的風險可以被輕易計算出來,但是多個承諾所產生的累積成本則往往被忽略。成本通常等到累積到一個顯而易見的時候,才會出現其他的選擇。
  • 第一種選擇,就是很乾脆的把這個利益結盟解散,承認自己過往的論點都是在追求自己利益的迷思上。這種選擇要冒信譽掃地的風險,而且也不能保證其他原利益集團成員會繼續合作,使得自己仍要承擔互助的成本。
  • 第二種選擇是,在這個聯盟中奪取優勢地位,讓其他集團去負擔這個互助成本。但這種方法很可能使過度擴張的危險加劇。
  • 第三種選擇是,採取某一些冒險的策略,使得集團互助維持下去。例如發動一場戰爭或是強制性外交以打破被包圍的外交處境。但這等於強迫推銷帝國迷思。
在民主體制中,利益集團分散,也保障了某種程度的發言權,民主制有可能促使支持過度擴張的集團保持一個制衡。這就是所謂的中間選民傾向,畢竟在一個國家中,支持擴張到反對擴張是一個廣泛的光譜,靠向特定一邊都不足以獲得勝利。
由於選民的利益互相交錯縱橫,例如一個軍備製造商的工人支持擴張政策,但不支持自己的兒子去打仗。一個消費者支持外國的便宜消費品,但反對自己的工作被資本輸出到國外。在這種利益互相交叉的狀況下,帝國事業只有那種有利整個社會的,而不利的會被多數人否決。
在這種情況下,民主似乎是一種防止帝國的好制度。但相對來說,由於訊息的不對稱,一般民眾欠缺對自己利益的分析,很容易成為煽動家的煽動對像。換言之,民主政治也可能是一種卡特爾政治,端看利益的內容指的是什麼。例如衰弱的工業界,可能會支持一個擴張的政策,好將自己的產品輸出國外。或是像納粹德國宣傳的生存空間,許諾農民一個未來的烏克蘭。
而單一政治體制,就是寡頭體系,似乎不具備帝國擴張的強大動機,畢竟他們在國內已經是權力最高的利益團體。照理說會傾向與長遠的眼光,衡量一個帝國成本與收益。而且就算是擴張也是有限的,可以透過學習迅速修正。
但實際與理論不同,真實的寡頭體制,其利益是狹隘的個人利益與統括性的集體利益混合成的。這與其寡頭形成的原因有關,例如此寡頭體制是因為傾向擴張才得以出頭。
這跟獨裁狀況是類似的,一個獨裁政權可以不進行擴張,將精力放在國內,而沒有任何國內其他利益集團可以改變。但同樣的,獨裁者想要進行帝國擴張,也同樣的沒有人可以制衡。
結論是,國內解釋可以說明,過度擴張偏見的流行,以及流行的程度不同,在卡特爾體系、民主政治與單一寡頭或獨裁者中,都可能存在不同的帝國迷思。
理想上,我們可以提出與預測帝國的走向,但實際上每一個國家的國內集團都不同,歷史成因與文化背景都是特殊的案例,必須case by case,不能一概而論。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14.8K會員
1.3K內容數
王立第二戰研所在方格子的主要基地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