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驟逝的林奕含留下《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長篇小說,描寫挾知識與權勢性侵學生的慣犯老師,以文學與情愛包裝自身的慾望,在少女們的生命中留下不可逆的創傷。
小說與作者本人的話題性讓鍵盤柯南與民代原力爆發,也讓不少「前房思琪」、「差點成為房思琪」的女孩們,吐露她們被性騷擾的往事,演藝圈一票女星更齊聲控訴自己何時何地遇過祿山之爪,頻率之高、數量之多讓人好奇--怎麼這麼多女生被性騷擾?我們難道是活在印度或者某個性平觀念未開化的國家?被騷擾後要怎麼辦?性騷擾能防治嗎?
這些問題讓我覺得,必須以文字記錄下自己從小到大被性騷擾的經驗。
被害人不需要已發育、外貌出眾或是衣服布料低於平均,性騷擾都會發生,很遺憾地幾乎無法預防。
第一次被性騷擾,是我小學低年級、前往超市跑腿的路上,超市旁的眷村還沒拆遷,一個眼熟的年輕住戶載著他的朋友,騎著摩托車從小巷鑽出來,握著龍頭的手就瞬間張開成巴掌,蹭過我左胸。
當時我應該是穿學校運動服一類的衣服,就算第二性徵還沒發育,我也能感受到別人未告知就碰我身體是「很不禮貌、很不妥當」的,但面對一溜菸就消失的機車騎士,我什麼都來不及做,回家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會不會被禁止去超市?大人們會不會以安全理由,限制我做我原本可以做的事?那時不知道有「陰影」、「創傷」這些心理學詞彙,於是我什麼都沒說。
第二次被性騷擾,是小學高年級走路去才藝班的路上,一個中年大叔騎機車來問路,我還記得他問我三軍總醫院怎麼走,我搖搖頭,他隨即脫下了褲子,說他要去治療胯下那塊肉。
當下沒有尖叫或是大驚失色,我反而納悶眼前的是精神病?還是變態?而遛鳥時間到達上限,中年大叔一催油門走了。
隔天,我把這件事告訴級任導師,導師問我有沒有記下車牌,我沒有,除了這段情節,我記不起來其他足以確認遛鳥中年大叔身分的細節,放學時,當周導護老師做了全校廣播,要同學上下課結伴同行,與我結伴同行的鄰居同學咕噥:「那個女生怎麼這麼笨?是我我就記下他的車號長相身材口音……」儼然是柯南的模樣。
第三次被性騷擾,是高中二年級回家的236公車上,十六歲的我比現在多十公斤以上,穿著爆炸緊的北一女制服,靠在扶手上等下車時,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不斷拍彈我的屁股。
題外話一下,十六歲的我完全不想照鏡子,因為我很清楚社會如何評價不美麗的存在,什麼青春啊、少女啊,準備好面對各種的赤裸鄙薄嗎?--當年憤世嫉俗的我還沒調適好如何和世界共存,幸好,我還沒可悲到覺得任意拍彈我屁股的傢伙是來「臨幸」、「肯定我的姿色尚可一摸」。
我轉頭狠狠瞪著性騷擾我的傢伙,瞪到他整個人縮在椅子上,但這樣當然不夠,我幻想自己是《無限之住人》中的萬次,一抖衣襟就能撈出一把奇形兵器,一個斬擊讓那隻鹹豬手與變態的本體分家,接著是噴濺的血漿與活剮牲畜的慘叫--而我耳畔只有引擎的低鳴,到站該下車了,性騷擾現行犯在公車漸行漸遠時,滿臉恐懼地貼著車窗盯著我,我僅能飽以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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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校友說,光是綠色的高中制服就足以招來變態了,這件事報備到教官室,留了書面紀錄後也不能如何,教官笑我:「你看起來很淡定,沒受什麼傷嘛。」原來身為一名受害者,不呼天搶地、不淚流滿面就不夠受傷。
第四次被性騷擾,是高三準備大學指定科目考試時,搭捷運前往補習班自習室的路上。那時減掉十幾公斤,我終於能穿著便服裙子不被恥笑地搭捷運,一個老頭下車時,伸手在我屁股上摸了一圈,不忘露出一臉淫笑。
告訴學校教官都不能幹嘛了,告訴補習班有用嗎?氣急敗壞地把這件鳥事告訴臨座的女同學,她擊節不已地說:「上次我也遇到,到學校後大哭了一場......」我無法為一臉淫笑的色老頭擠出半滴眼淚,女同學好心告誡我,來補習就別穿漂亮的便服了,越像路人越好,站在補習大樓的窗際,我俯瞰著下面時髦來往的行人,但願沒有人因為他們的打扮遭到騷擾。
第五次被性騷擾,是大學畢業去龍山寺還願時,在地下街被街友摸屁股,過往經驗讓我的拳腳比腦袋更快反應,跟什麼人訴苦、做什麼文字紀錄、幻想多少殺人情節都於事無補,手頭上不該你摸的,我就在拳頭上討回來!
光是一個拳頭,就引來大批人群圍觀鼓譟,要我們別打了,但言不由衷的勸架根本是在按耐著噬血的興奮,最好我和那街友打到穿腸破肚關節粉碎腦漿四濺,好為觀眾無聊的日常生活增加一條談資。
我抬腿踹開那名街友,再次拉開對峙距離,「你這變態!」和國罵交織,我忽然好懶好懶,有一萬斤力氣都不想再碰這個現行犯一下,「誰幫我打電話報警!」人群中終於有一個人打給警察了。
抵達警局後,街友攤出身分證嚎哭自己是榮民,不斷跳針無法溝通,值班員警轉向我,明示暗示我別跟這老頭計較,除了未來我出庭很麻煩,調閱監視錄影帶更是麻煩,要做筆錄更是麻煩中的麻煩,「他性騷擾你時,到底是摸的拍的還是彈的?你要說清楚,不然無法做筆錄。」女警則是說,不做筆錄正式備案的話,這種案件就是斥訓一頓釋放,她為民服務的權限就到這邊了。
這些親身經歷讓我領悟--被害人不需要已發育、外貌出眾或是衣服布料低於平均,性騷擾都會發生,很遺憾地幾乎無法預防。
有沒有第六次被性騷擾的經驗呢?當然有,就業後遇上的口頭性騷擾不少,在此就先不一一表述,隨著社會閱歷增加,口頭上不該他占便宜的,我除了淡定無視,偶爾也會以幹話反唇相譏,讓對方不再得寸進尺。
到底有沒有完善處理性騷擾的SOP?我嘗試過很多種方法,卻都不完美,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最好的辦法。而我不是生長在印度、不是生活在什麼未開化國家,這就是在台灣的真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