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喬亞美食的自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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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見一婦人帶一小娃,路過北海公園。婦人指著白塔告訴小男孩:「你看,那是佛塔!」孩子說:「哦,佛塔呀,我還以為是火鍋呢!」旁邊聽著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回家去,和女兒談起,說:「這小孩之好吃,跟妳可有一比!」 — — 她在北京讀博士時,有次喊她起床看雪景,她竟形容地上石墩子被雪蓋住了,像個胖胖的鮮奶油蛋糕;又說太陽在凍雲裡,紅紅的,猶如蓮蓉月餅裡的鹹蛋黃;還說一棟棟房子遭雪封了,像薑餅屋上灑滿了糖粉,令我頗為懊惱。
古代女子形容雪,常有詠絮之高才,而我這女兒卻只想得到吃。
她常聽我取笑,故也不以為意,反而笑道:「火鍋本來就好吃嘛,西方就沒有火鍋!嘿,對了,你說西方燒烤燉煮之法也頗齊備,可為啥就沒有火鍋?只有一種號稱『巧克力火鍋』的,把餅或果子放進鍋裡去沾煮融的巧克力吃,那跟咱們的火鍋畢竟還不一樣。」
「原因很簡單,西方人沒有筷子。早期都用手,用刀叉的歷史至今也不過三幾百年。用手指或刀叉能夾著肉涮燙嗎?能在火鍋裡翻揀取食嗎?因此西方用鍋子熬煮之法雖多,卻無火鍋,尤其沒有白塔式的銅爐炭鍋。飲食之道,工具往往決定了形式,此即一例。」
我很得意,立刻向她開示。我精通飲膳史,豈這小妮子所能測哉!
「怪不得中國的麵條到了西方就成為意大利麵。中國麵條多半盛在湯碗裡,吃時拿筷子一夾,就嘴吸撮起來,呼嚕呼嚕的好不快意。麵好不好吃,主要看湯頭。意大利麵則大抵把麵條撈到盤子上,用刀叉拌著醬料吃。若是湯麵,意大利人就沒法吃了。」她果然頗為認可我的說法。
所以我繼續發揮道:「意大利麵,是否由馬可孛羅傳去,現今仍然待考。許多歐洲人不喜歡這種說法,要爭發明權;甚至還有人說中國的麵條是由意大利傳來的。不過我以為:說意大利麵是由馬可孛羅傳去,恐怕還抬舉了它,因為它之出現根本沒那麼早,且由演變而來。
意大利麵統稱Pasta,原意是指經搓揉過的麵團。古代阿拉伯商隊為了在沙漠中行旅方便,把麵粉用水揉合,乾燥之以便攜帶。其法傳到了歐洲,才漸形成意大利麵。時在十三、四世紀。可是現代意大利麵配上蕃茄、大蒜、酸豆、橄欖和鯷魚等醬汁的做法,卻又要到十七世紀以後了。
相較之下,中國吃『湯餅』,也就是麵片和麵條的歷史可推到漢代,且歷來均以湯食為主流。不像『餅』,後來受印度影響,改以烘烤為主。因此從源流上看,中國和意大利的麵條,或許不是一個系統。而其不同,則跟我剛才講的用筷子和用手之分頗有關係。」
她說:「不過,好像歐洲確實是餅多麵少,除了意大利以外,其他地方亦並不太吃麵。意大利麵也以乾拌為主,不像日本就跟咱們一樣用筷子吃拉麵。」
「日本倒是承認吃麵之法係由中國傳入,但早期歷史難以追踪。現在只曉得明末大儒朱舜水避居日本長崎時,水戶藩第二代藩主,亦即德川家康的孫子水戶黃門曾親自下廚煮麵招待他。朱舜水為表謝意,也自做了藕粉扁條麵回敬,湯頭是用豬肉火腿熬煮成的。朱氏是浙江餘姚人,這麼煮,想必就是家鄉口味。
但江戶時期除了這一佳話之外,麵條史沒太多可說的。現代日本拉麵也與古代無關,是清末才漸漸形成。
東京橫濱地區由廣東人麵食形成的拉麵,是以雞骨豬骨作湯,配上青菜、叉燒肉、筍乾等,口味是適應關東地區的醬油味。一九二○年代以後,北海道地區才又有由山東肉絲麵改造成的清湯拉麵。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札幌的味噌拉麵、博多的豬骨拉麵亦漸嶄露頭角,形成拉麵四大系:醬油、味噌、豬骨、清湯。
其實拉麵的材料很複雜,也有用魚板、紫菜或煮蛋的,麵更是各式各樣,但口味之分,似乎主要仍就湯說。一九五八年日本人安藤百福發明的『方便麵』,也命名為雞湯拉麵。現在市面上方便麵種類千百款,內容都是乾燥麵條。其所以叫牛肉麵或雞絲麵,也不是由於它裡頭真有牛肉或雞絲,而是那小小包的配料可讓妳彷彿嚐到點雞湯味或牛肉湯味而已。」
「可是我們吃麵也不盡是湯的,也有乾麵。尤其涼麵好像都是乾拌著吃!」
「對,熱的湯麵和冷的乾麵,恰成一對比。但也不一定,日本韓國的涼麵就多有湯。如日本著名的盛岡冷麵,源於韓國平壤冷麵,用藕粉和麵粉做成,湯也是冰的,吃時還可配上泡菜。
我們古代,如杜甫說的『槐葉冷淘』,用槐葉取汁和麵煮熟了吃,是否帶湯,我不曉得。可是蘇東坡〈食槐葉冷淘〉詩中講:『青浮卵椀槐芽餅』,則似乎是有湯的。清朝《帝京歲時紀勝》說北京夏至時家家吃冷淘,『俗稱過水麵,乃都門美品』,才明確講它只過水、不盛湯,現在各處涼麵涼粉也多是如此。
熱麵乾吃的則較少,比較好玩的是四川宜賓之燃麵。做時先將芽菜洗淨,滴乾水份,切細炒了,再化豬油炒香,配上醬油、醋、辣椒油、蔥花、碎花生等。麵煮起後拌起吃。因油溫高,且伴著油脂,可以起燃,所以叫燃麵。這是熱極了而乾吃的。」
「好可怕!我不吃辣,所以你別想騙我去吃!」她說。
「哼!妳既愛吃,那就該什麼都吃。這也不吃、那也不吃,豈不顯得偏執?妳看電影《臥虎藏龍》裡形容玉嬌龍在野店喝茶時,人家問她與江南鶴、李慕白的關係,她回答:『什麼雞呀鴨的,我從來不吃兩隻腳的東西』。只這一句,就把她刁蠻的大小姐個性描繪透了。妳偏食的這些話,在家裡跟我說說倒也無妨,出外可得少講,免得人家嫌妳爹對妳少了管教」。
「笑話,你就愛趁機教訓人,誰吃東西沒有偏好?有的地方偏於酸,有的地方偏於甜,有偏好才有特色」,她很不以為然,昂起頭、挑起眉,抗辯道:
「像你剛剛說的意大利麵,我就知道意大利北部跟南部的偏好也是不一樣的。Piedmont等地,由於緊臨法國,深受法國影響,常將白松露和奶油一起烹調。北部Friuli Venezia Giulia則受南斯拉夫、奧地利影響,以米,或玉米、大麥、栗粉等煮成的粥(Polenta)也比意大利麵流行。
而且,人家的不同,也不是因你說的工具有異,根本就只是口味問題。所以南方人比較偏好吃煮得稍微乾而硬的意大利麵,北方人喜歡吃起來較軟的。Ziti,這種水管狀的短意大利麵,主要在南方吃。」
「倒也是。口味又影響著做法,所以披薩源於佛卡夏麵包(Focaccia),用小麥粉、鹽、橄欖油、酵母等混合發酵後火烤。拉丁語Focas指火,Focacia指用火烤的東西,恰好甚似中國把燒餅稱為『火燒』。但披薩把料都放在餅上,火燒則大多把肉菜等夾在裡頭吃,許多地方稱此為『肉夾饃』,而實際是饃夾著肉。現今的Focaccia,也仍常將蔬菜火腿夾入兩片Focaccia中吃。
從材料上說,都是餅跟肉,但吃起來口感先吃到餅,還是先吃著肉並不相同。猶如麵包與披薩都是烘焙的,麵包較蓬鬆、披薩較板實,而披薩隻流行於意大利,歐洲中北部便以麵包為主。意大利北邊,俗近法國,亦以麵包為多」。
「為什麼不蒸饅頭?」
「呆子!歐洲人不會蒸炒,烹飪之術僅限於煎煮烤炸。煎為烤之一類,炸又為煮之一類,入水為煮,入油為炸。因此意大利法國之不同,和他們跟中國的不同不一樣,他們是系統內的差異,他們和中國則是不同體系間的區別。」
她很不以為然:「系統也沒那麼大的差別吧?歐洲跟中國還是很多地方很像的。許多人在中西不同上做文章,我看是瞎掰的居多。比如說中國人喝豆漿,歐洲人喝牛奶,所以中國人溫良、歐洲人強健之類。
其實,我上次寫論文時查過資料,古代中國人也喝牛羊奶。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裡麵就記載了一大堆奶品,認為都是滋補品,宋朝還有『奶酪司』這類官署;更早,周朝郯子還扮過麋鹿去取鹿奶奉親。日本則從飛鳥時代開始陸續禁肉食,但亦仍繼續吃酥酪等奶製品。像這樣相同的事例多得很,更不要說西方傳進中國或中國傳進西方的吃食了。」
「交流當然不少,相似之處也很多,但不能說就無體系之異。以妳舉的例子看,中國人日本人都喝奶、吃酥酪,但起司(Cheese)之用絕少,在其飲食體系中並不佔重要地位,在歐洲卻不然。
披薩也有說是中國蔥花餅傳入意大利形成的,但蔥花餅上絕對不會放一塊起司去烤。歐洲各國商場裡堆積著各式各樣的起司,有些長毛,有些如煤塊、如馬糞,其盛景也絕不見於中國。這就叫體系之異。
妳剛說到羊,中國還有種『羊羔美酒』呢!它既不是羊奶釀的,也非形容酒美如羊羔,乃是以羊肉直接配酒曲發酵而成。高濂《遵生八牋》、李時珍《本草綱目》都記載過它的做法,《鏡花緣》《金瓶梅》《紅樓夢》也都描述過其吃法,可見明清仍流行於時。這就不是以糧食水果釀酒的歐洲所能有的了。
因為關鍵是用酒曲,而用曲正是中國製酒之特點。猶如剛才說蒸炒是中式烹飪之特點那樣,以曲或酒糟入菜也是歐洲罕見的。」
「對呀,不但意大利的麵、披薩、醬料都用起司,歐洲北部也一樣。我聽我瑞士同學說起司乃瑞士美食的靈魂。其中一種叫艾蒙塔爾(Emmentaler),重約九十公斤,像個大車輪,表層有許多奶酪發酵過程中由碳酸形成的氣孔。還有種叫阿彭策爾(AppenZeller),是加了蘋果酒和白葡萄酒的;斯勃里恩茲則是最古老的,既可搓成細末做配料撒在湯或菜上,也可切薄片夾在麵包裡做三明治。
法國的起司也是種類繁多,有新鮮而硬的、半硬的、硬的、藍梅的和煙燻的,配著麵包、乾果、葡萄等吃。啊,聽起來真讓人流口水~~」
「妳別饞了,中國人絕對搞不懂歐洲千奇百怪的起司,更不能欣賞許多怪味怪樣的起司。那些腥的、羶的、酸的,真拿給妳吃,妳可未必敢嘗試!」
「中國不也有許多臭菜是老外不敢向邇的嗎?如各地的臭豆腐。上次被你拉去吃的湖北臭三鮮、紹興霉千張,我就不敢吃!」
「那不一樣。霉菜、酸菜、臭菜、腐菜,其實中西各處普遍都有,口味側重點不同或材料不同而已。那還不足以構成體系上的差異,體系性差異乃是因烹飪技術、觀念等等形成的一連串關聯性的不同。
像剛才我們說歐洲人用起司,是遍及麵、餅、飯、湯、醬料中的,或單吃或雜用。我們的臭菜便只是菜中一小類,不可能延展那麼廣。若要比擬,則豆腐在中菜裡的作用或許差相彷彿。」
「豆腐本來是我們發明的嘛!」
「對,但是食材本來就有兩種,一是天然的,一是製造的。天然的,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像歐洲南部西班牙、葡萄牙多吃海鮮,北部丹麥、芬蘭也如此;中歐才以獸肉為主,有牛肉、山羊肉和野味,或燉煮、或用鐵叉叉起來烤、或直接放在架上烤。一國之內,意大利南部多用魚蝦,中部便多吃肉,如佛羅倫薩式牛排和野豬肉、鹿肉、兔肉等,這是天然物產決定的。
東西產得多,易於取食,通常就會成為主要吃食品,罕見者則或視為珍羞或視為禁忌,根本不敢吃。如中世紀歐洲貴族吃天鵝、吃孔雀、吃鶴,都是常事,《布爾倫詩集》拉丁文抄本中即有油炸天鵝之歌。當時或許也不多產,故僅王公貴族才能享用;現在天鵝仙鶴更是稀罕,哪還能吃到?
這是珍羞類的,還有變成禁忌,不敢取用的。如癌症的英文名字cancer,源自拉丁文,意思正是螃蟹。可以想見當時對螃蟹這橫行的無腸公子或許心懷畏懼,未必敢吃。現在西方諺語還常形容勇敢冒險者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其實我在台灣宜蘭山里就看見過猴子吃螃蟹。用石頭砸開蟹殼,大吃特吃。可見吃螃蟹是猴子就已經懂得的事,只不過某些地方人少見多怪,懼不敢食罷了。其他許多罕見物亦往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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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這些我都知道了」,她不耐煩地打斷我:「你不是要講製造物嗎?怎麼談了老半天自然物產?自然物產有什麼好講?中國南檣北馬,故南吃魚米、北方多食牛羊,誰不曉得?」
「誰不曉得?哼,我告訴妳:天然物正因為是天生的,所以被許多人認為是正當的;非本地之自然產物,便常遭排忌,覺得吃那種食物的人野蠻。而其實另一些食物在當地亦是最常見的。譬如閩粵人吃蛇,北方人或歐洲人視為噁心不開化之象徵。實則閩字即是門裡面窩著一尾蛇,蛇在閩粵乃最常見之物,取食再正常不過了。古代歐洲人吃馬、吃狗、吃驢、吃鹿,亦是如此。
正常物產會形成一個地方基本飲食習慣,研究飲食的唯物論學派,便依此立論,說飲食非道德問題,也不是文明或野蠻的問題。熱帶地方,昆蟲類多;叢林或大陸地區,大型脊椎動物多;平原則穀物家畜多,當地人的飲食習慣即依此而定,這一派也稱為『最適採集論』。
這雖是最簡單的道理,但一般人卻最難體會。因為該地之物產既成為我們生存及飲食的憑藉,它同時也就局限了我們。一個地方基本飲食習慣形成後,即封閉了該地人的飲食思維,令該地不能了解異域殊方之飲食,異鄉人也不能進入它的飲食天地。因此最適採集論還該補充一個角度,即『最易蒙蔽論』,是人類飲食偏見的主要來源。
另外,這派論者純從物質角度看,只能見到某物多不多,以為多者就適於採集。未考慮到有時物產還不是多不多的問題,而是好不好。如某些地方產蠍子、某些地方產蜈蚣,但吃蠍子的多,吃蜈蚣的少,何以故?嘿嘿,因蜈蚣並不好吃。
金庸《射雕英雄傳》講丐幫幫主洪七公烤蜈蚣,把殼剝開,裡頭有白胖胖的肉可吃,至為美味云云,乃是他老先生沒真吃過的想像之辭。我吃過,蜈蚣濕土氣太重,殊不可口。
同理,德國豬腳是名菜,其他地方吃豬腳就不普遍。而在德國,吃牛排的人卻少。我問當地人為什麼,都說德國牛不好吃,不如奧地利,故多捨牛而啖豬。」
「得了,別又賣弄你吃怪東西的歷史!你還沒說製造物哩!豆腐乾酪可都不是天生地產的!」
「妳就喜歡跟我鬥嘴,製造物大體是補天生物產之不足而生。一種是依料加工,乾酪起司或納豆香腸之類都是;一種則是本無其物,創造出來,如豆腐,或素食者吃的素雞素鴨素火腿。
豆腐,東坡曾形容是:『煮豆為乳脂為酥』,因此妳不妨把它看成是中國式起司。陸放翁說:『旋壓犁祁軟勝酥』,則可證明中國人認為它還勝過酥酪起司,犁祁就是豆腐。至於素雞素鴨素火腿素蹄膀更不是天然的,材料大抵只是豆皮,可是能作出雞鴨魚肉般的滋味,乃是比豆腐還複雜繁難之技。
無論難易,這些材料都不是忽然被製出的,仍與該地原先因物產而形成的飲食體系有完全結合的特點。也就是說,豆腐固然是我們發明的,但之所以發明豆腐並用之於烹飪中,亦是因我們本來就有此傾向或需要,否則不會發明,發明了也沒有用。
像歐洲固然沒有豆腐,亦不會有素雞素鴨,因歐洲無漢傳佛教徒吃素的傳統。即使現代歐洲的素食主義者,也無素雞素鴨,因他們亦無『素菜葷做』之觀念。
日本也少素菜葷做之習慣,僧侶寺院要不就逕行開葷,要不就以豆腐席矜示清雅,如京都南山豆腐之類,沒有中道路線的素雞素火腿。」
「哈哈哈,『素菜葷做』?上次你去貴州,在黔靈山廟裡吃齋,一桌醬腰花、紅燒蹄膀、魚翅羹、東坡肉、人蔘雞、清蒸魚,全是豆皮,吃得你怎麼樣了?你還敢講『素菜葷做』?」她大笑起來:
「再說,你講來講去,都在講體系。體系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可能先有體系才因這個體系去製造什麼或形成口味、器具、技術的偏嗜吧?似乎應該是倒過來,由於物產不同、風土有異、口味互殊、技術不一,故產生了不同的體系。」
我悻悻然道:「體系正是如此形成的。但體系也有發展有變化,會順著這樣的體系不斷發展其技藝或創造出​​許多器具、物料來。體系形成雛型後,對口味、技術等也就自然會形成其制約。」
「麻煩你舉幾個例子好不?我最怕你理論一大堆了。」
「嘿,那還不簡單?日本文豪芥川龍之介一九二一年由九州到上海,旅遊了四個月,回去寫了本《中國遊記》。裡面記載他剛到上海,朋友帶他去一家『牧羊人』館子吃飯,他覺得這『菜的味道,比起郵船公司船上的伙食要好上三成』。這即是他對中國的第一印象。該餐廳乃是西餐館,故『牆壁、餐桌還算整潔』。
此後芥川旅途上碰到的各式中餐館,卻都是吃雖好吃,吃東西的環境則令他不敢恭維。因此他說:『總的來說,上海的菜館環境都不怎麼舒服。……味覺以外的其他感覺,與其說得到基本滿足,不如說處處受到衝擊』。比如有次在雅敘園吃飯,他問跑堂廁所在哪裡,跑堂竟要他直接就尿在廚房洗碗池下的水槽裡。
這就像我於八十年代坐船走大運河,在船上吃船菜,感覺甚美。後來再坐,走到船尾廚房處,看見廚子『拍搭』一水桶扔下黑糊糊的運河裡去打水上來煮菜做飯,嚇得不再敢吃了。
妳可以說這是一般民眾不重衛生之表現,但也不妨從飲食觀念上觀察。咱們中國人之於飲食、烹飪,確實如芥川龍之介所說,只重味覺。雖然有時也強調色香味俱全什麼的,實仍只以味為主。
香色云云,皆僅就菜說,以其為滋味之輔;此外,就餐環境、氣氛等等,卻不講究。一些小吃,強調庶民性質,更以粗率為豪放,如四川樂山的『蹺腳牛肉』,竟以食客多把腳蹺在板凳上吃而得名。文人飲饌,稍為風雅一些,但若跟日本或歐洲貴族之飲燕相比,那又依然瞠乎其後。
因此今天世上說美食,推崇法國。法國總統沙柯奇且宣布:法國將以其美食向UNESCO申請世界文化遺產。
UNESCO開放非實體性文化遺產登錄至今,尚未有美食項目的登錄。墨西哥是第一個以美食申請文化遺產的國家,但其申請在2005年被否決了,法國現在則顯然雄心勃勃。
可是法國菜或歐洲任何一個菜系,就味覺方面看,能跟中國比嗎?他們最多只進化到咱們唐朝以前的階段啊!
但歐洲菜之特點,恰好就不在味覺上。一條餐巾,有幾十種摺法,中國人既不可能懂,也覺得無此必要。餐廳佈置、擺設,成一專門建築領域,中國人也不盡了然。
莫奈(Claude Monte)即曾把他的飯廳,髤成黃色,彷彿一顆大芒果。桌椅都用諾曼底式家具,椅背採麥束圖案,桌上餐碟設計成白底黃邊藍細框邊,湯匙則俯伏桌面,那是優雅的擺法,以免纏碰到客人衣袖的花邊。
他之所以刻意如此,乃是要跟十九世紀末那時流行的厚重窗幃、繁花牆紙、各式流蘇邊飾相區別。
他是畫家,有此創意並不稀奇,但反觀中國畫家,有誰如此經營其餐廳?
畫家中精於飲膳者甚多。溥心畬愛吃蟹,從前兩岸不通時,每年都由台灣專程搭機飛去香港吃大閘蟹,一啖可盡數十隻。但唯踞坐大嚼而已,莫說不曾設計過什麼餐廳,或許連在哪兒吃蟹都不考慮,眼中只有蟹及其滋味而已。張大千更是著名的美食家,然亦一樣。
他們能提點菜單、指揮庖治、精於品鑑,而從不曾把色彩感空間感造形感表現於用餐環境中。
這說明了什麼?中菜以味為主,愛吃的人叫饕餮、會吃的人叫知味。饕餮只有一張大嘴,沒有身體其他部位。也就是說其他感官均不重要,吃只是齒頰留芳、大快朵頤之事。凡中國之所謂美食家、美食散文,講的必定都只是滋味。
可是法國米其林的餐廳評鑑,絕對不會只就菜好不好吃定甲乙,必然包含用餐環境、衛生、氣氛處理等等。法國餐廳講究精緻,強調優雅,在乎氣氛;外場服務專業周到;每道菜都是有香氣有美感的,即便是一把刀叉一盞酒杯,都蘊涵了所有對法國文化生活藝術情境的意象與想像。
所以歐洲人看中式菜餚的特點亦是『厚滋味』,感覺太油太膩,環境乃至杯盤則不講究太甚。在歐洲旅行的中國人常吃不慣歐洲菜,滿處找中華料理;但吃後更不習慣,因為大抵為適應歐洲人口味而簡淡了許多」。
「阿爹~~,你講得很精采,但我不曉得這跟你的體系說有何關係,重視滋味頂多只能說是我們一項特色吧?」
「不,重滋味而不重吃以外的感覺,當然只是觀察中式菜系的一條線索,不能涵蓋一切,但中國菜之發展顯然即循此前進。因而從口感、刀功、火候、炰汆川炒蒸燙膾炙等各種與味覺相關之技藝來看,中國都是發展得最好的,飲膳即是個吃的體系。
在中國人看來,這亦理所當然該是如此。可是在西方,飲膳或許並非吃的體系。
例如早晨中午之果腹,固然也是吃,但一般對此均不講究,一杯飲品,伴以粗糲麵包即可打發。正餐或宴聚,則可視為一種社交的體系,時間既長,吃東西又幾乎只是個由頭,重點在於交談或娛樂。」
我從書架上翻出一本德國約阿希姆.布姆克的《宮廷文化:中世紀盛時的文學與社會》給她看:
「書裡說得很明白:『在宮廷社會看來,過分詳細地談論食物顯然有失體統。詩人們曾多次拒絕對食物進行詳盡描述……「假如我在此把所上的每一道菜都品評一番,完全是無意義的聒噪」「如果有人問我貴族們當時吃的什麼,那他最好去問其他饕餮之徒,他們會津津有味說一大串食物」。R.V.埃姆斯的結論更是簡明扼要:「只有貪吃者才會對食物津津樂道」』。
宴會的主體,中國人當然以為是指吃了些什麼,可是這些詩人的敘述表達了另一種態度:只關心食物與滋味是可笑或有失體統的,宴會主要目的並不在品嚐而在交換:交換友誼、權勢、知識、訊息或愛情。故宴會常結合著談話、演說、表演,食物只扮演著媒人助興的作用。
中國人的餐聚,也同樣會有這類交際功能,觥籌交錯之頃,眾聲喧嘩,其興亦不可謂不豪。但對於菜品食物之關心,卻是與歐洲逈然不同的。吃喝了什麼、吃喝得好不好,乃交際成功與否的關鍵,誰敢說『只有貪吃者才會對食物津津樂道』?」
「喂!喂!喂!你別越講越高興,你的比較好像不太公平,拿歐洲中古宮廷的情況跟我們市肆飲食比,當然是這樣。可是那時歐洲一般人呢?十四世紀意大利人大抵都還只是夫妻兩人共食一盒,就餐時還沒有凳子哩,一家大概也只有一兩件飲品器皿,哪談得上什麼交際體系及飲食環境?」
「不錯,西方菜式分為三大類,一是農民粗食,聊堪充飢而已,談不上藝術,跟現在的西餐概念也毫無關係。因為蕃茄、土豆、辣椒這些現在西餐常用之物,當時都還沒有;香料、糖、鹽又是奢侈品,多恃進口;狩獵吃肉,則是貴族之特權,故農民所食,十分粗簡。現在各地所謂『鄉村菜』,都是改良過的。
第二類是寺院等基督教體系的餐飲,強調簡樸,菜色未必精緻,但十分注重集體性,吃飯正是交流的儀式。
第三類就是貴族宴飲。貴族宴飲基本上是為了交際,上菜旨在炫耀,不是為了滿足其口腹之欲,而是要激發讚歎。但貴族菜顯然是主流,法國圖珊.薩瑪《布爾喬亞飲食史》甚至稱它是『惟一值得回憶的美食學』。既如此,我說西餐可視為一種交際體系有什麼錯?」
「布爾喬亞不就反對貴族,形成革命嗎?」
「才不呢!布爾喬亞市民階層興起,在政治經濟上是取代貴族的,但在飲食等生活品味上卻模仿著貴族。炫耀式消費起於十五世紀中,城市裡經濟比較好的所謂布爾喬亞,便紛紛如貴族般佈置其餐具櫥了。餐具櫥本是大小貴族家中必有之物,在布爾喬亞,那就是最珍貴的東西啦。裡頭要擺放銀的,或至少是錫或鉛的餐具,在聖體瞻禮節時抬到街上去展覽。
為啥要展覽呢?妳可注意到我們前面講到過的一個關鍵詞:『炫耀』。
另外,當時認為每個布爾喬亞家庭都該有一定數量的桌布、餐巾。西式餐飲之所以要備大量餐巾,是因當時連刀叉也沒有,都用手抓,故得用餐巾擦手。
但刀叉流行以後,餐巾依然被採用,仍被噴上玫瑰露、迷迭香,讓人圍在脖子上或腰上,一餐還要換餐巾桌布若干次,則是對舊日貴族盛宴的模仿。
餐巾可摺成花、野兔、天鵝等幾十種樣式。所以蒙田批評道:『我剛開始學國王們過日子的排場。可是像換碟子一樣換餐巾,我又覺得太奢侈、太無必要』。
可是布爾喬亞之發展卻不是蒙田想走的簡樸之路,而是朝更繁侈走。本來,即使在中世紀,宴會也都是把菜先預備好,在開席時就都擺上來,賓客們自己挑著吃就好了,可是後來就受俄國的影響,菜也要像碟子餐巾一樣,一道道換著上了。
當然布爾喬亞不能真像貴族般,經常舉辦宴會;但他們也要勉力效尤,因而竟每週還要排出一個『接待日』來,招待賓客來家飲茶、吃蛋糕、打牌、聊天、唱歌。餐桌上的餐點,這時自然也仍扮演著助興的角色。
財力招待不了太多賓客的,則要限制人數。例如只准備招待三人的,若來了第四位客人,那就難辦,小說中常以此窘狀為談資。
還有那些無力備辦餐廳的,也不能不宴請,於是城市餐館即應運而生。此類餐館大盛於十九世紀,但鮮少有一家人上餐館去就食之例。
因餐館之目的即在交際,裡面交際花林立,男士若帶女人去,大抵也非老婆而是『外面的女人』。」
「之前貴婦人主持的沙龍,性質是不是也差不多?」
「早期宴會,有時與交談、演說並行,有時略吃畢,即到別室聚談。沙龍就類似這種闢室聚談的。
就算不在沙龍談,歐洲人習慣把酒分為餐前的開胃酒、餐中的佐餐酒、和餐後的餐後酒。所謂餐後酒,是餐後大家一人一杯,用手掌托著,以手心的溫度微微暖燙著酒,邊聊邊喝。
在台灣被大家拿來乾杯猛灌的XO白蘭地,其實即是這種餐後酒。重點在交流而非品酒,更不能狂飲。」
她仍不以為然:「但你講的這套,應該是貴族們裝模作樣搞出來的。酒被造出,本來就是讓人滿足醺醺然之快感的,啜酒談論,不是越談越糊塗嗎?
何況早在希臘時期就講酒神文化,歐洲人之酗酒更是一大傳統,比中國人更甚。早期基督教傳教士提倡喝咖啡,即因喝咖啡可使人清醒,與酗酒者之胡鬧成一對比。工業革命以後,工人及貧民酗酒問題,也一直是社會之瘤,至今無法解決。所以你講的,不脫貴族意識,至少也是小資情調,小老百姓或下層人之飲食絕對跟你講的不同。」
「嘿,我的小馬克思,妳講得很有道理。飲食本來就分階層,而且上層壓迫著下層,所以貴族、布爾喬亞鄙夷那些對食物津津樂道的人。
他們吃得太多太撐,故要想出另一些可以耍樂的法子,讓單調的飲食增加些趣味;窮人才會大啖麵包、無暇開口。
可是社會本來就被這主流階層霸占了話語權,低階層者若想不受鄙夷,那就只好模仿上層社會努力往上爬。
就是馬克思,也不脫此意識。他住在德國萊茵省,是著名的酒區,他父親就有一片葡萄園,因此他可稱得上是座葡萄園主。後來他結識了恩格斯,恩格斯也好酒,酒量好像還在馬克斯之上,一次兩人狂飲,馬克斯竟大病了一場。
馬克思窮了,恩格斯也常寄酒給他。一次寄酒人病了,恩格斯還自己去打包,用竹筐子寄酒。
馬克思服膺馬丁.路德所說:『不會喝酒的人,永遠不會有出息』,恩格斯也一樣。
妙在兩人對考茨基本來頗為厭惡,但發現他酒量很大時,二君居然立刻為之改觀,覺得他是個可愛的人。
他對葡萄酒的這種態度,雖因嗜好,或許也與出身有關,畢竟是個園主嘛!認同馬丁.路德,更與其反宗教之立場相左。
在喝酒這件事上,教會可是主要的推動者吶!果園本多是教會經營的,基督教徒更宣傳飲葡萄酒是跟上帝、耶穌神靈結合之重要方式。這和伊斯蘭教禁酒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馬克思在社會理論上站在勞工這一邊,可是在飲酒這方面,不知不覺就站到了小資產者和教會那一邊去了。
至於酒神崇拜,其實是誤解。Dionysus(逖厄尼索斯)乃豐收之神,在祭祀時是用男性生殖器來代表的。人們因豐收而狂歡,故他後來才又被視為酒與狂歡之神。
這項祭祀,由意大利南部傳入羅馬時,本是秘密祭祀,只有婦女才能參加。大約豐收之神的祭祀本有祈子之意,後來才以酒神之祀的名義,讓男子也加入,而整個節日仍有非理性、放縱之意。
酒神之來歷如此,因而酒神信仰中頗含有性意味,妳女孩子家不要知道得這麼多。」
「哈哈哈」,她拍手大笑:「爸比,你講輸我了就賴皮。不管,我餓了,你帶我去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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