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矛盾地披荊斬棘——評《宮本武藏》

《大話西遊》的故事高潮涉及到一個矛盾，或者說，一個兩難的問題。

至尊寶不戴金箍圈，就沒有能力去救紫霞仙子，他愛的人會死。

至尊寶戴了金箍圈，救完紫霞仙子，就得聽話護送唐僧完成取經，他與紫霞仙子的愛情不可能有結果。

因為愛她，想要有結果，才想她活。而讓她活，自己與她不會有結果。

當然，今天講的電影不是《大話西遊》。對這個“名作”，我自問是不可能講出什麽新鮮東西，畢竟它是一部被嚴重過度解讀的電影。我這次要推薦的影片是朝日電視臺在2014年播放的《宮本武藏》。這個影片的主題之一，就是矛盾。

一、國民級題材，強大的制作

在日本，宮本武藏這個“角色”是國民級別的。一方面他戰無敗績，是個尚武者們推崇的劍聖。另一方面，他中晚年深入禪道，又有禪方面的特別領悟，也留下了好些帶禪意的字畫作品。他所留下的兵法書《五輪書》，就是禪思與劍道的結合。

朝日電視臺的這版《宮本武藏》改編自吉川英治的漫畫《宮本武藏》。影片的改編力度不大，劇情有調整但大體和原著相近，動作戲極為出色，對宮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的塑造都比較到位。

嚴格來說，《宮本武藏》是個電視劇，但就觀感和時長而言，應該可以當它是個劇情電影，但是它就是在電視臺放。歸類這事不要太糾結，不管“出身”怎麽樣，好看還是好看。

關於宮本武藏的比較著名的兩個小說，應該是《宮本武藏》和《巖流島之後的宮本武藏》。《宮本武藏》的故事格調是熱血的，講武藏出生成長到一戰成名的經歷。《巖流島之後的宮本武藏》的故事格調比較冷靜，講武藏成名後的遭遇和內心修煉，更側重於禪思和歷史的宏大性。

大部分的改編作品，基本上都是依據這兩個小說來改編的。朝日電視臺的這個影片，很好地把追求理想的熱血與禪思結合起來，用宮本武藏前半生的經歷結合禪悟來表述故事，是一種難得的創造。

作品中有激動人心的單挑和一對多的單刀會，也有雙雄對惡賊的漂亮打鬥。在該松弛的地方，又透露著有深度而不艱澀的哲思。應該說，這個影片在娛樂與藝術兩面都拿握得很好。

二、難得不是陪襯的小次郎和合理成長的武藏

有好些作品會故意把佐佐木小次郎貶低或平面化，但這個影片裏的佐佐木小次郎，塑造得比較好。他有天才劍士的風流與不羈，雖然有點熱衷花哨，但氣質還是比較正道。在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合作對抗賊人的那一場，很好地展現了兩人既是勁敵又是知己的關系。本片裏的佐佐木小次郎是個值得武藏去挑戰的對手，而不是英雄宮本武藏的陪襯。

對於宮本武藏，很多時候會把他的形象定義得過於勇武，忽視了他有思考的一面，又或定位於他巖流島決戰的全盛形象，架空了他的成長經歷。而在該片中，武藏的成長軌跡就比較合理了。

宮本武藏天生體格好，體能突出，但是個野蠻的人。經過“教育”以後，有了人樣，開始追求功名。這是從野蠻到文明的一種過渡。

因為以叛軍身份參加過關原之戰，他追求功名失敗了。此後，他轉而耕種，與養子生活，反思了自己過往的作為，也鈍化了自己的尖銳。這就是自我的歷練和調整。

再次用刀以後，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可以放棄劍道。此時，他不再是為了功名，而是單純為了看到自己在劍道上的極限，所以與佐佐木小次郎決鬥。劍道是武術，但宮本武藏在最後一戰裏，其實是在追求精神上的東西，是自我在探索突破的可能性。

武藏的這個經歷，似乎就是在說明：人需要教化，要不就會野蠻，有世俗的追求，但不一定有結果，所以人還得有精神的追求和寄托。

三、一種精神：心懷矛盾，披荊斬棘

在影片中，武藏還體現了一種精神，一種人生態度。人生充滿矛盾，但還是要有勇氣去取舍和選擇。

他追求劍道和功名，如果一直帶著阿通這個弱女子，是不合適的。他不是不愛這個女人。若是他決心與阿通過日子，肯定會放棄劍道的。

是選擇和愛人長相廝守，還是堅持追求劍道呢？這是愛情與理想的矛盾。

他還是選擇了追求理想。

追求劍道的突破肯定要與人對決，而武藏自己並非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於是，他又有了一個矛盾。

如果不想再傷害無辜的人，那就不應該繼續追求劍道。如果追求劍道，就不免要殺傷他人。這是理想和慈心之間的矛盾。

難以抉擇的他求問於同樣追求武道的禪師。

寶藏院的大師給的回答是這樣的：我的師父也無法解決的矛盾，我怎麽可能解決？矛盾沒法解決，那就放在心上。世人喜歡簡簡單單非黑即白，但世界上就有各種矛盾的事情。

兩全其美的事情不多見，矛盾的事情卻到處都有，哪裏都有兩難的問題。一般人可能選擇逃避或者自我說服，把心中的這些矛盾掩埋或者無視掉，日子才能過得心安理得。

大師給的建議卻是直視。能夠直視心中的矛盾，就能直視世間的矛盾。不要逃避，接受這種矛盾，在充分的思考以後，再去做取舍。

如果不去選擇，那就無法前進。但這種選擇必須是足夠清醒的，直視心中的、世間的矛盾，與矛盾它們共存，運用自己的智慧思考解決的辦法，然後行動。

這就是禪的核心精神——不礙。

不因外境的變化而心念動搖，也不因所欲與現實的不符而有情緒的波動，全然接受現實情況，專註地用自己的智慧去選擇和處理事情。

這就是禪心，是六祖說的不離世間覺。不在世間走一趟，怎麽測試出來自己的心與外境無礙呢？心與塵世接觸，時時觀照自己的內心，才能知道自己修為是進是退，距離菩提智慧有多遠。

即使心懷矛盾，還是要披荊斬棘地前進。

從劇情、武打設計到傳達的精神，這個朝日的《宮本武藏》都對得起“宮本武藏”這個國民級的題材，是個大手筆，推薦大家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