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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專題|《天能》:當過去、現在、未來都是同一個世代

2020/08/3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TENET天能》,是一部觀賞前大家擔心看不懂、觀賞後也大致同意實在看不懂的電影。但導演諾蘭給了一條最有用的觀影指南:「別試著理解它。去感覺它。」我踏踏實實地感覺到了。當片尾音樂響起,雖然理性上滿頭霧水,但感性上,眼眶竟已濕了。
諾蘭的電影常被批評為冰冷無情,但我總覺得,一旦能穿過劇情設定上的精密設計、炫目的動作場面、宛如神之手的剪接,就能望見深埋其中的悶騷,各式氾濫情感與焦慮。例如在《記憶拼圖》與《全面啟動》有喪妻之後完全失去重心無法正常生活的焦慮、《頂尖對決》與《全面啟動》有成就自己卻無法陪在孩子身邊的強烈罪惡感、《敦克爾克大行動》充滿對二戰時期許多無名愛國人物的至高敬意、【黑暗騎士三部曲】的富裕主角則扛著對市民的愛與責任而情願受苦受難。
《天能》給我的感覺也是同樣悶騷,充滿「做對的事、完成天命」的義無反顧,以及對人世間緣分無常的感慨。
《天能》的故事細節與背景設定相當複雜,但劇情簡述就如許多諜報片那樣:主角(約翰・大衛・華盛頓飾演)試著拯救全世界。不過反派薩托(肯尼斯・布萊納飾演)獲得的武器可不簡單,是來自未來世代的攻擊,於是主角不僅要上山下海追蹤線索與武器,還得進入「時間逆行」的世界,與熟知物理的尼爾(羅伯・派汀森飾演)合作,與時間賽跑,希望搶得先機。
即便故事邏輯燒腦,讓人頻喊看不懂,諾蘭依舊帶來一部娛樂度十足的諜報電影。《天能》處處看得見諾蘭對 007 龐德電影的熱愛,跨國緝凶、飛車追逐、遊艇、劫盜、反過來的高空彈跳、甚至肉搏戲裡令人難忘的乾酪刨絲器,幕幕令人驚嘆;除此之外當然也少不了西裝筆挺的紳士與美艷佳人,主角更不忘在激烈打鬥後扣好訂製西裝上的鈕扣,骨子裡處處與傳統的龐德精神相呼應。搭配上讓人血脈賁張的配樂、精密計算的剪接、順暢靈活的攝影鏡頭、以及時間順行與逆行的動作在同一場景發生的震撼視覺,不論懂不懂《天能》,它絕對是讓人滿足的視覺饗宴。
至於《天能》的靈魂,是堅強卻又富含柔軟感情的。主角因為有想保護的東西而堅定無畏,但無比剛強的外表底下潛藏著溫柔、以及對各世代人類的慈悲。
別讓後代想殺死我們
在《天能》的未來,有人發明出逆轉工具及武器,以及最致命的「演算機」,它可以逆轉整個地球的熵,造成全球毀滅。未來的人將演算機送來現在,找到願意合作的軍火商薩托,準備葬送全世界,理由似乎是未來環境已經糟糕到難以生存,只好賭一把。
為何說是「賭」?這牽涉到祖父悖論:如果回到過去殺死祖父,那麼自己就無法出生;既然未出生,就沒有未來的自己能回到過去殺死祖父。所以如果真滅絕了自己祖先,到底會發生何事?無人能知,或許能延續出新的平行宇宙,但也搞不好大家一起滅亡,總之尚無定論。要多麼絕望、無法生存,才會想做出這樣的賭注?
想想當前世界的現實環境惡化程度,那樣極端的未來,不無可能。好幾個跡象令我感覺到,咱們的下一代已經開始害怕了。我唸小學的孩子參加英文話劇表演,他們之中的高年級學生編寫了一齣劇,從主題發想、劇本撰寫、到舞台設計,全由孩子們自己來,老師沒有介入,劇情主題正是「環保」、「節能」、「回收」等等。美劇《大政治家》第二季,想要扳倒老議員的年輕候選人團隊,也是以頗嚴厲的環保信念做為競選主軸,要求改變。再看看 2019 年《時代雜誌》風雲人物瑞典少女桑柏格造成的環保議題旋風,引起的支持與討論,確實反映出當代年輕人擔憂地球已經被搞爛到不可逆轉了。
片中有句話說:「每個世代都會想保護自己」,這確實是個本能,如果需要害到其他世代以求生存,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當前人放手任憑環境惡化,後代若能擁有時光機,恐怕真的會與祖先為敵吧。
主角的信條與原則:盡可能保護所有人
英文片名 Tenet 本身是出自薩托方塊(Sator Square)的迴文,正寫倒寫都一樣,它同時也代表「信條;原則」。而主角最突出的特質,正是他有堅守的原則與信條。
當每個世代、每個人,都急著保護自己的時候,主角卻反向而行,總是以極力減少「附帶損害」為目標。他會成為萬中選一的「那個人」,正是因為他願意拼命保護無辜者與同伴。不論是在歌劇院的危險行動中、或是被俘虜的時候,他都希望盡量救到其他人。這種特質令他把不同時空的人當成共同體,認為必有辦法在無需犧牲整個世代的狀況下,找到更好的出路,於是在未來發動時間鉗形攻勢,拯救現在的人。
時間鉗形攻勢被薩托拿來當作攻敵最佳武器,因為可以預先看到後面發生的事,獲得更多資訊,取得必勝關鍵。但它對人類更好的作用,或許不該是攻擊與毀滅,而是去觀察目前行為造成的長期後果,並思考補救方式。如果我們跟主角一樣能知未來,並將後人視為我們的一員,會否改變現在的做法?
以順向的時間來看因果,前人造成的種種長期惡果由後世承擔,種下惡因的人不一定來得及受到懲罰;這一代未能解決的問題,未能消滅的敵人,終究會讓下一代去背負。但如果人可以逆行時間回到過去呢?若時間箭頭可以是雙向的,前人做壞事就可能被後人制裁,此時各個世代似乎較能成為真正的一體,需要團結做出最好的決定,才不會共同承受苦果。未來的主角以「時間可雙向流動」的觀點看待事情,重新思考「因果」,挺身扭轉世代戰爭之勢。
你我都可以是主角,但恐怕沒法選擇故事
片中的英雄主角沒有名字,連在演員名單上都只被稱為「主角」(protagonist)。的確,世界上的真英雄通常沒有名字,就如《天能》對白提到的概念,即使是靠著某些無名小卒的努力,某個炸彈才沒引爆、危機才可解除,但正因世界一切如常,所以難有人費心注意歲月靜好的背後有哪些人負重前行。
從另一個角度看,主角的名字確實不重要。他在那個時代出現,擁有足夠的能力與信念,願意去努力,自然會成為那位「主角」,扛下阻止世代戰爭的關鍵任務。可是「主角」之名,也代表脫不開自己身處的故事,就像每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時代,你遇上了,就得去面對。
自願面對的宿命
《天能》整部片就如迴文一樣,不管正著寫、逆著寫,都會得到同樣的字,片中人物怎麼走都會走上一樣的命運。最後主角看見了尼爾的宿命,尼爾豁達回應這反正是現實,他就是那位最會開鎖的人,一定要回去完成任務,何況「發生過的已經發生了」,逃避也沒有意義。總之尼爾做的決定,確實是出於自由意志,宿命/現實如何無奈,他已經不以為意。
宿命是沉重的,因此在旅程尚未結束之時,無知是最大的優勢,讓人面對未知能夠充滿動力,但隨著經驗不斷累積、漸漸走向終點,「知命」令人甘心與平靜。
這令我想起《怵目驚魂 28 天》裡,那位擁有超級英雄般名字的故事主人翁東尼・達可,他的時間河流比別人的還更蜿蜒些,經歷過別人難以想像的時空岔路。由於這段分岔,他體驗愛情與更豐富的感受,但也漸漸理解到此生的侷限。他必須接受悲傷的宿命,才能拯救他愛的人,因此在人生最後一刻,東尼・達可是滿足的,心甘情願地擁抱了宿命。
如果可以在時間長河之中任意泅泳
近幾年來,我常為一件事愁苦不已:人生要往下了,未來總是會越來越糟。煩擾我的無關難以控制的命運起伏,而是身體各方面的下坡,令我知道人生風景再好,也將有缺乏能力體驗的一天。看著過去的照片,或是孩子的細嫩童顏與活力,感受更為深刻。我吃飯總是將最好吃的一口留到最後,很難接受人生最後一口氣絕對會結束在低點,而且那天到來之前,我得親眼見證自己越來越虛弱衰老⋯⋯這還是假設我眼睛看得見呢。
但或許,時間真的是一條可以悠遊於其中的河。原本總認為只能隨著河流往下,從年輕走到老,但如果能在光陰之河來回穿梭呢?這樣一來,時間箭頭的意義降低了,最需在意的就不該是「未來每況愈下」,而是此生是否做對了、滿意了,是否曾好好把握這段旅程。
當然,《天能》裡的時間逆行工具大概不會成真,但心理上,我可以在各段人生經歷的美好回憶之中悠遊,不用那麼執著生命結束之時是什麼樣子。其實渺小的我,只是在時間長流中的一小段泅泳,遠遠看過去,我只佔了一個小點,執著於結束在哪裡、是否在高潮,實在沒有太多意義。反正橫豎都只能擁有這一段,發生的事已經發生過了,曾走過的都是我的,不論發生於何時。
就像主角與尼爾的友誼,由於時間順行逆行的作弄,明明有深刻緣分卻像是一場錯過,難免令人遺憾。但他們無論如何都擁有一段充滿意義的驚奇之旅,即使兩人相處的時間線莫名其妙,常常需要向對方隱瞞不可洩漏的天機,也無損這段友誼的珍貴與互信。
未來的過去即是現在
《天能》主角在未來看到問題,終究要回到過去才能解決,但我們大概沒法從以後逆行至今日。現在的每一天,即是未來的過去,只能在每一個今天來盡力,現在就得做對。
這樣想來,2020 年是很適合體驗《天能》的一年。從年初至今,我們一整代人彷彿被捲入完全不可預期的漩渦,甚至在很多國家,連去餐廳吃飯都得冒著生命危險。原來平日如此習以為常的種種,也能於短時間完全消失?或許,該做的、想做的、能做的,還真的不能留給明天、明年、下一代,今日就該奮力去做,如此一來,在年歲漸長、瞥見命運劇本的那刻,才能回以一個自在豁達的笑容。
全文劇照提供:華納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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