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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文天文臺】瀟湘神:夢醒日月潭

更新於 2024/10/28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從右自左分別為黃得時、彭歌、川端康成、張文環、巖谷大四。
(藏品/黃秀美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選擇這項藏品】
  這張珍貴的照片,捕捉了諾貝爾獎得主川端康成與臺灣作家交流的身影。尤其可貴的是,拍下照片的時刻,發生在這間飯店裡的事,可能對臺灣文學史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也留下了遺憾。

會議召開前,報紙幾乎每天都刊登相關消息,而這些作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兩年前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
(藏品/黃秀美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1970年6月,第三屆亞洲作家會議在臺灣舉行,這場國際盛事共有十多個國家參加,前來臺灣與會的作家超過百人;會議召開前,報紙幾乎每天都刊登相關消息,而這些作家中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自然是兩年前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
  會議從16日開始,連續四天,於19日閉幕。對各國作家來說,難得到臺灣,除了文學交流,當然也要觀光啊!於是百餘人浩浩蕩蕩——大概是國家安排的吧?21日先去了臺灣省政府所在的南投中興新村,下午再殺到日月潭,這麼一百多人,分別住進涵碧樓跟日月潭觀光大飯店(現為雲品溫泉酒店),都是當時最高級的旅館,隔天上午,眾人租了遊艇到處觀光,不知為何,只有川端康成留在涵碧樓休息。
  這段期間,發生了一件或許微不足道、卻又饒富興味的事。
  川端康成在日月潭期間,是由臺大文學院教授黃得時等人帶他在日月潭觀光。奇妙的是,川端康成明明下塌於涵碧樓,黃得時卻帶他到了另一個飯店——日月潭觀光大飯店,這是為什麼?
  當然,黃得時的心思,筆者無從證實,只能揣測。但他當時是這麼想的吧!在這日月潭,有位身懷驚人才能的作家隱居著,但他放棄了寫作,令黃得時憤憤不平;他甚至寫信責怪此人:
  「像你這樣真正有文學天分的人,看破一切,天天誦經念佛,是你自己白白糟蹋自己的才能,實在太不像話⋯⋯(中略)⋯⋯你這樣無聲無息地把自己的才能埋沒下去,實在太可惜!不但是你自己的損失,同時也是整個臺灣文壇的一大損失。」
  或許黃得時認為,要是見見這位諾貝爾獎得主,那位自我放棄的天才或許就會重拾筆桿吧!要是他振奮起來,一定能寫出足以名垂青史的大作——
黃得時讓張文環和川端康成見面,是因為他個人的心願……
(藏品/黃秀美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張文環是嘉義梅山人,出生於日治時代。他的事蹟,在此就只提一件;日治時代末期,主導文壇的西川滿主辦《文藝臺灣》,張文環也是其中一員,但他對西川的獨裁——尤其是那種有如紈褲子弟辦家家酒般的態度頭痛不已,便決定與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另辦雜誌。這事引起西川不滿,西川曾造訪張文環與之長談,希望說服他說不要辦雜誌,最後甚至說「如果堅持要辦雜誌,只好將你從《文藝臺灣》除名」。從他的角度看是威脅吧?但張文環只覺得求之不得。
  於是,張文環等人主辦的《臺灣文學》與西川滿陣營分庭抗禮,這不僅標誌出不同的文學主張,也有抵抗的意義;至於這份雜誌是如何受打壓,並在西川滿的策略下被併吞,這裡就不多說了。
  張文環創作力充沛,出道後,陸續寫了〈藝妲之家〉、〈夜猿〉、〈閹雞〉、《山茶花》等作品,但戰爭結束後,竟一口氣封筆三十年。難道他不想寫作嗎?對心裡有話想說的人,大概不可能吧!但張文環的寫作之路受阻,原因有二,一是「跨語言」——對熟悉日文寫作的人,要轉換成中文,並不容易,張文環或許是沒有跨過去吧?另一個原因,是他親身經歷過二二八,當時甚至逃到深山中;要在白色恐怖時代繼續寫作,需要的不只是才能,還有無畏的勇氣。
  放下筆桿的張文環成為商人,先是任職彰化銀行,後轉職日月潭觀光大飯店;這裡說個有趣的八卦,根據張文環某位晚輩的說法,原本日月潭觀光飯店要資遣張文環,張文環擔心會沒工作,就到臺北找辜濂松談這件事——辜濂松的母親辜顏碧霞曾出版自傳小說《流》,張文環寫過評論,兩人因而結識——鹿港辜家多有影響力不是本文重點,總之,在這則八卦裡,辜濂松經營的中國信託買下了日月潭觀光大飯店,並招攬張文環擔任總經理。
  張文環正是黃得時希望能喚醒的文學家。川端康成來日月潭時,他還是日月潭觀光大飯店的總經理;這張拍下黃得時、川端康成、張文環的照片,或許正是在日月潭觀光大飯店吧?
可喜的是,即使是沉寂多年的張文環,也總算再度開口——或是說,從噩夢裡醒來了。
(藏品/黃秀美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臺灣人背負著陰影而活著,滑稽地活著,隨而逝去。有些人被槍殺了,殘存下來的人則逃亡了。」1972年時,張文環透過某人,將這段話轉達給日本時代的友人、民俗學家池田敏雄。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呢?顯然他有很多想說的,但這麼長的時間沒有說出來,原因彷佛也被這番話道盡。
  可喜的是,即使是沉寂多年的張文環,也總算再度開口——或是說,從噩夢裡醒來了。
  或許真的是與川端康成交流受到的激勵吧!黃得時說,他引薦川端康成給張文環時,兩人談得非常投機。張文環計劃寫一個橫跨戰前、戰後的三部曲,他在忙碌於總經理工作之餘,每天撥出一點時間寫作,終於完成三部曲的第一部,《地に這うもの》,並透過日本的「現代文化社」在東京出版,那時是1975年——對,這部作品是以日文書寫,張文環終究沒有跨過語言的藩籬;原本張文環覺得無法翻成中文也無妨,明明寫的是臺灣這片土地,到底他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番話?幸好,後來還是由廖清秀翻為中文,鴻儒堂出版,譯名為《滾地郎》。
  可惜的是,我們永遠沒機會見到張文環寫完這三部曲。
  1978年,張文環因心臟病過世,那時他的第二部《地平線的燈火》才剛寫了初稿,至於他對戰後的想法——與當時的他真正切身相關的想法——我們永遠無法讀到第三部。對臺灣文學來說,這自然是極為遺憾之事。
  但在日月潭累積的寸寸時光⋯⋯終究是推動了齒輪,讓文學史的刻度前進一格;比起另一些可能的時空,能讀到《滾地郎》的我們已算是幸運。雖然我們無從判斷張文環是因為哪些原因重新執筆,但在那眾多原因中,黃得時的這張照片所封存的時光,或許有其難以忽視的重量吧?

★作家小傳
張文環(1909-1978)嘉義梅山人,日本時代曾與中山侑等人創辦《臺灣文學》雜誌,戰前極有創作活力,題材圍繞著寫實的臺灣人生活,池田敏雄說其作品對日文來說有種特殊的腔調。戰後因故停筆三十年。
★參考閱讀
★觀測員簡介
瀟湘神 小說家,業餘民俗研究者。本名羅傳樵,臺灣大學哲學所東方組碩士,專長為儒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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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指認是否支持戰爭、追究戰爭責任,無疑是面對歷史的重要工程之一,然而如同所有文學創作,所謂「皇民文學」也是後人理解一個特定時空下的人類處境的窗口。如果暫且放下對戰爭時期發表的作品究竟是抵抗還是協力的識別工作,試著理解當時的人們擁有的選擇,或許可以對那個不自由的時代有更多面向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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