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待到深夜天文台關門為止。范倫凱開車載芙妮回復建中心,老遠就看到一樓入口處,護士長賽茜焦慮地來回踱步。看見芙妮下車,她才算鬆了口氣。
「你們去那兒啊?怎麼沒先報備……博士又要罵人了!」賽茜攙扶著芙妮往大門走,范倫凱想跟上前卻被她阻止:「你快回家去!芙妮有我照顧,別擔心。」
范倫凱點點頭,回去駕駛座,心裡頭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他踩足油門駛離復建中心後,二樓玻璃窗邊,狄恩博士那雙兇狠的眼光才慢慢移開。
「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狄恩走回辦公桌,按了一下螢幕鍵,整個病房與走道的影像全投射在透明的面版。他看到芙妮坐在床上,賽茜正幫她整理被單。芙妮的神情看起來興高采烈,滔滔不絕說著今晚的夜遊。
「他帶我去天文台看星星,好多好漂亮的星星!」芙妮繼續不斷地說:「等我出院後,我還要他帶我去海邊,海一定更漂亮。」
護士長鋪好棉被後,笑著說:「你左一句『他』,右一句『他』,為何不直呼他『克雷多瓦』?」
芙妮的眼神黯淡下來。「我只能稱呼『他』,因為他不是克雷……」
「是誰這樣告訴你?」護士長大驚失色。
「是我自己發現的,而且……」芙妮停頓了幾秒才接著說:「我喜歡現在這位『克雷多瓦』。」
「芙妮……」護士長整個人傻掉,不知該如何接話。
「從前那個『克雷多瓦』,其實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以前不明白,但現在我全想通了。」
狄恩「啪」地關掉監視螢幕,思緒非常混亂。旁邊一個連線開啟,是萊斯頓企業的執行長秘書打來的電話。
「博士,我們總裁夫人蕭娜絲女士目前情況危急,她想知道那個假扮克雷多瓦的男子,你處理掉了沒?」
果然……都快進棺材的女人,仍然不想放那男的一條生路。真湊巧,狄恩目前也不想讓范倫凱活命。他已經越過那條紅線,即將奪走芙妮的心,取代他的地位。
「你傳話給總裁夫人,那男的性命差不多結束了。」
關上連線,他已經想好對策,縱使芙妮會傷心,也不過是失去一件玩具而已,時間久了就忘記。再找一個長相類似的代替,問題就迎刃而解。
一大早,范倫凱迫不及待到復建中心報到。在入口的櫃台登記時,總機的螢幕跳出狄恩博士的影像。
見到狄恩博士,他馬上愉快地對博士喊聲「早安」。
「范倫凱,你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想問你一些事情。」螢幕裡的博士發出電子音「滋滋」的雜訊。范倫凱不疑有他,在工作人員指示下,走進博士的辦公室。
「昨天,你跟芙妮兩人到底發生什麼事?」博士劈頭就問,讓范倫凱摸不著頭緒,支吾地說:「沒什麼……只是去參觀天文台而已。」隨後他疑惑道:「芙妮今天怎麼了?」
狄恩博士長嘆一聲。「唉,她失蹤了。」
「失蹤?怎麼可能?昨天還好好地……」
「護士長告訴我,芙妮昨天回來就哭著說: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冒牌的,我要回去找真正的克雷多瓦!」狄恩博士臉色凝重又加強語調,補上一句:「無論護理人員怎麼安撫都勸不聽!今天早上護士長去巡視,發現芙妮已不在病房內。」
范倫凱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會這樣?」
難道我昨天有說錯什麼,被芙妮查覺嗎?
范倫凱強迫自己冷靜,現在不是追究說錯什麼的時候,而是得先儘快找到她。「狄恩博士,你想她會跑到那裡去?」
對,人生地不熟,沒人帶路,她能到那裡去?
「我想,她只會去一個地方……」狄恩心底邪惡地想,這傢伙果然是單細胞生物。「就是她與克雷多瓦共同生活的地方,西雅圖的故宅。」
「好!我馬上去找她!」
范倫凱二話不說,火速下樓去驅動車子,連忙奔向西雅圖的萊斯頓莊園。他相信只要衛星定位沒有問題,車上的導航儀器會正確指引他路徑。
「去吧,小子。去了就別再回來。」狄恩博士冷冷地從二樓玻璃窗看著范倫凱開車離去。
「狄恩博士!」辦公室門口傳來護士長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欺騙他?難道你不曉得芙妮的故宅,已經是……」
狄恩博士瞭解賽茜是個單純善良的好人,「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萊斯頓那邊早就想做掉范倫凱,蕭娜絲夫人會容許那小子待在芙妮身邊,完全只是顧慮女兒的健康。如今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這樣做不會太殘忍些……好歹給他一點資遣費。」賽茜同情地說。
「你是不懂還是裝傻!蕭娜絲夫人就是要他死!明白嗎?」狄恩博士將她推離辦公室,重重地關上門。
透過導航系統指引,范倫凱順利來到萊斯頓莊園的入口。
他下了車,感覺這裡氣氛很怪異。四周圍滿鐵絲網,往上掛著「輻射污染區,禁止進入」的危險標語,旁邊還有幾個穿全罩式防爆衣的軍人正在清理現場。
他們看到范倫凱走近,馬上揮手阻止。
「喂!年輕人!別再往前靠近,以免遭受輻射塵污染!」
「輻射塵?」
「你不曉得嗎?」穿全罩式防爆衣的軍人走過來說:「萊斯頓莊園後山是核能發電廠,那座發電廠是萊斯頓企業與政府共同合資開發興建,也是萊斯頓企業快速致富的關鍵。它幾個月前無預警爆炸,死傷慘重,現在還在努力搶修中。」
聽到這裡,范倫凱更為緊張。「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一位少女跑進這禁區?」
「少女?不知道!你沒看見我們正在忙嗎?」對方顯然沒什麼耐性。「就算她跑得進去禁區,沒穿防護衣,一樣會死在裡面。」
范倫凱不由得膽戰心驚,天啊!萬一她真的跑進去,一定會發生危險!
他央求那群軍人說:「先生,能不能請你給我兩套防護衣?」
「你要做什麼用途?」
「我擔心我的朋友可能困在裡面。」
穿防爆衣的軍人火氣不小地斥責:「你在開什麼玩笑?別說防護衣,你連進去都不許可!裡面隨時都有繼續爆炸的危險,不要妨礙我們清理!」
對方態度越強硬,讓范倫凱更焦急。
「就算硬闖,我也勢必要進去!」
「你想死,我們沒興趣奉陪!警告你別胡來!」
這群軍人圍過來,強行要押走范倫凱,雙方發生嚴重肢體衝突,范倫凱人單勢薄,四肢被軍人合力抬起,他拼命呼喊:「我要去救芙妮小姐!讓我進去!」
他使盡力氣狂喊芙妮的名字,希望她會聽見。
就在此時,萊斯頓核電廠再度發生激烈的爆炸聲響,震驚了在場人士。
在病床上,芙妮食用完早餐後,突然一陣心悸,感覺有什麼事發生,讓她忐忑不安。
「克雷多瓦……不!那個人怎麼沒來?」她慌張地詢問旁邊的護士,護士長賽茜過來向她解釋:「他……已經被狄恩博士開除了。」
「為…為什麼?」
狄恩博士站在病房門口說:「芙妮,你不會再見到范倫凱。因為他對你沒好處,我不能任由他繼續傷害你。」
原來他的名字,叫范倫凱,芙妮直到今天才明瞭。
「他沒有傷害過我啊!博士,你在胡說什麼?」
狄恩靠近芙妮,雙手輕撫她的臉,這張美麗稚嫩的臉龐,他隔著冷凍艙俯視51年。
「可憐的孩子,你為了他昏倒、大量脫水,甚至不惜背叛我,偷偷離開病房,還說他沒有傷害你?」
「放手!別碰我!」芙妮撥開他的手,眼前這個老人精神不正常,跟以前那個嚴肅的形象差很多。「博士,你瘋了!」
狄恩乾乾地苦笑,犧牲多年的殷勤,換來的只是一句譏諷,真是夠狼狽不堪。心底積壓許久的不滿也潰堤。
「對!我是瘋了!我嫉妒得快發瘋!我51年的青春全花在你身上,照顧你、維護你,你是這樣報答我的恩情?」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也不想懂!」芙妮拼了命搖頭:「我要喜歡誰是我的自由,你干涉不了!」
她執拗地走下床,憤怒地說:「我要去找范倫凱!我要他回來!」
護士與護士長合力勸阻她,三人拉扯成一團。一位工作人員進來向狄恩報告說:「不好了!博士!剛才新聞報導,芙妮的故宅又發生核爆事故,多人受到波及!死亡名單中有一名闖入者,名字叫『范倫凱』!」
狄恩將工作人員手中的透明行動螢幕搶過來端詳。
「這消息正確嗎?」
「跟總部確認過,千真萬確!」
范倫凱……死了?芙妮一時頭昏眼花,彷彿無數星星閃爍在腦海。瞬間雙膝癱軟,跪倒在地。
「芙妮!振作些!」護士們趕緊將她抬上病床,測量脈博、呼吸心跳指數。
她暈眩中不斷喃喃自語:「不可能!他不會死的!我還沒有告訴他,我的心意!不能就這樣離開……我不要!」
她的意識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海,幽暗的潮流將她帶往更深處的洞穴,一直漫延到無止盡的星河……突然間,一道光明吹進她腦海,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過她耳際。
「芙妮,怎麼了?你在找什麼東西?」
是克雷多瓦!他穿著襯衫,打著領帶,風度依舊翩翩,臉上仍是那迷人的笑容。我在作夢嗎?
「爸爸呢?」
克雷多瓦坐在床沿對她說:「他們去歐洲旅行,還沒回來。」
屋內一片荒涼漆黑,完全看不到人影。「僕人呢…他們都去那兒?」
「不要怕,有我陪著你。」
再度聽到克雷多瓦溫柔的語氣,她嘟嘴道:「騙人!你好一陣子都不理我,老實說,是不是討厭我?」
「不會的,」克雷多瓦仍然掛著笑容:「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真的?」芙妮乍信乍疑:「不會離開我?」
「嗯,真的。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在病床這邊,他們再度將芙妮蓋上冷凍玻璃艙。透過許多管線持續供應她的營養。工作人員看著許多儀表的數字,每個人都冷汗直流。
「血壓持續下降,代謝功能幾乎停止……」電腦傳出冰冷的電子音說著:「病人呈現冬眠現象,腦部若缺氧,就會死亡。」
幾個人員哀聲嘆氣,「真是功虧一簣,好不容易把她救活,卻又讓她再度沉睡……」
連狄恩博士也噤若寒蟬,鐵青著一張臉。心情肯定不好受。他懊惱地說:「是我對不起她,不該拆散他們。」
「你的良心說真話了嗎?」不遠處,一位老年人走進來,是萊斯頓企業縣任執行長巴夫洛先生。
狄恩驚訝地望著他,脫口而出:「你怎麼會來這裡?蕭娜絲夫人呢?」
「很不幸,她於昨天凌晨嚥下最後一口氣。臨終前,她後悔對你下的命令,無論范倫凱或克雷多瓦,他們的存在並非他們的原罪,而是她先生對婚姻的背叛。而克雷多瓦已經用他的生命替父母償還,沒有誰贏了這場戰爭。」
「是嗎?」狄恩頹喪地坐下來,頓時覺得精神疲憊。「對不起,巴夫洛先生。我可能救不了芙妮……我也犯了致命的錯,把私慾凌駕於專業之上。」
「你也許可以寄望另外一個人解救芙妮。」
狄恩疑惑地抬頭,看見巴夫洛先生旁邊站著范倫凱。「你……不是已經死於核能電廠的爆炸事故?」
巴夫洛先生說道:「因為萊斯頓當地駐守的軍人通報我,有個年輕人拼了命要闖進禁區救芙妮小姐,所以我馬上派人將他押上車,避開那場事故。」狄恩的表情豁然明白,巴夫洛先生繼續解釋:「當時煙霧迷漫,消息很亂,媒體沒詳查,就把范倫凱的名字列入死亡名單中,這點我已要求媒體更正。」
「都是這可惡的老傢伙,騙我去那種地方想害死我!」范倫凱衝動地想跑過去揍狄恩一拳,卻被巴夫洛先生阻止。「他已經很內疚了,不必再懲罰他。如果今天沒把芙妮喚醒,他的位置也會被我撤換。」
狄恩滿臉喪氣地說:「都到這種田地,怎麼喚醒她?她的意識埋得很深……」
「沉睡的魔咒,只有真愛可以將她喚醒。」巴夫洛先生說完,將范倫凱推往冰凍的玻璃櫃。「也許,她是范倫凱命中註定的睡美人。」
范倫凱凝視著躺在玻璃櫃裡的芙妮,平靜地像睡著的孩子。
「她聽到你死去的消息,整個人癱瘓,再也叫不醒。」護士長邊擦眼淚邊說:「我們幾個護士合力將她抬上病床,無論如何急救,她的生命值還是越來越低,趨近於腦死狀態。」
「芙妮……是我,你快張開眼睛啊!」范倫凱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在荊棘滿佈的古堡裡沉睡,被下了詛咒的公主,有誰能讓她甦醒?
范倫凱彎下腰,低頭吻向玻璃櫃。
在意識黑海中,芙妮握住克雷多瓦的手,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得回去了。」
「那你走吧,別讓那人等太久。」
芙妮猶豫說道:「可是……」
「你放心,我會祝福你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把全部的希望都留給你。請你記得,我的摯愛,芙妮……」
當她睜開雙眼,四周的燈光亮得刺眼,唯獨那個熟悉的臉孔讓她安心。
「你終於醒了,芙妮!」范倫凱激動地抱住她。芙妮剛從夢境中醒來,還不太相信眼前的景象。「范倫凱……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們說你在核爆中喪命,我好擔心……」
范倫凱將她的手移到自己胸口,「你看,我沒事,心臟還猛烈跳舞著!」她撫觸那溫暖的胸膛,胸口內確實「砰砰」跳著。
「我剛剛作了個夢,夢見與克雷多瓦道別。我怕甦醒時,會再失去一個愛我的人。」
「別說傻話,我也不能失去你。」
「我好冷,范倫凱……」芙妮伸出冰冷的雙手,讓他結實的雙臂擁入懷裡。
旁邊的護士長又哭了。剛才是傷心欲碎,這次是喜極而泣。
狄恩垂頭喪氣地準備離開,被巴夫洛先生拍拍肩膀說:「你應該高興才對,畢竟那116位實驗體都沒活過來,只有芙妮。這是你學術生涯的里程碑,值得發佈新聞記者會。」
迪恩苦笑,「是啊,51年的歲月,換來的只是瘋子二字。」
「任何科學實驗成功前,誰不被認為是心神喪失?」巴夫洛下了結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