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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專題｜《秘密森林》：醬缸裡的小白魚（與小白目！）

熱門韓劇《秘密森林》自 2017 年推出第一季以來，就屢被封為「神劇」，今年在萬眾期待之下推出第二季，完全沒令人失望。技術項目與演技仍舊維持高水準，劇情內容則由原本的檢警調查單位與財團的關係，更擴大融入韓國的政治現實，以近年文在寅總統推動削減檢調權限的新聞與爭議為靈感，探討檢警調查權之爭所引發的問題。

這是很硬的題材，但《秘密森林》完全沒為討好觀眾而簡化劇情，它自信十足，紮紮實實地呈現韓國檢調單位權限過大的問題，把檢警調查權的爭議，翻來覆去討論過，甚至在第二季第四集擺進極為深入的辯論。除此之外，本季也維持上一季引人入勝的關鍵特色，例如複雜的角色互動、權力鬥爭，以及互相纏繞的幾樁刑案，搭配剪接手法精準控制觀眾接收資訊的時間，讓幾個重要的劇情安排，都能激發出最強烈的感受。它以看似不相干的事件串聯，訴說更宏大的故事，每一個小案件的兇手或許只有一個，但它背後牽連的，是一整片森林。

《秘密森林》的主角黃始木檢察官（曹承佑飾）是本劇的靈魂人物。他的性格與本質，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那就是「白」。這裡的白有雙重意思，一種是清白，另一種是白目，這樣的人在官場之中，是非常突兀的存在。

由於黃始木小時候情緒過度敏感，經常失控，對生活造成很大的困擾，因此做了腦部手術，從此幾乎感受不到情緒，總是面無表情，做人處事也毫不圓融。再加上黃始木是個正直的人，只要自覺所作所為並無過錯，無論旁人如何求情或施壓，他都不為所動，毫無彈性，因此有時連支持他的人都難免頭痛。不過他的觀察力與直覺相當敏銳，對調查案件很有幫助，這樣既擅長工作卻又不懂人情世故的角色，在檢察官體系裡面，成了一個「難搞」的有趣變數。

在第二季的調查權爭奪過程中，由於檢警兩方開始互揭瘡疤，因此在第一季產生革命情感的兩位主角：檢察官黃始木與警監韓汝珍（裴斗娜飾），這回得分站兩方，令事件發展更為複雜。即使他們都願意追求真相，都屬於堅持正義信念的人，但也要顧及各自的立場。兩人亦敵亦友的關係、以及在龐大壓力之下必須有人退讓的可能性，讓劇情更有張力。

一個人年輕時，可以畫大餅、讓理想載著自己飛翔。但當事情越做越多，不知不覺中，框架與限制也越來越沉重，過去的每個選擇，遇上的每件事，都會跟著、纏著、拉著，讓人不再自由。

人很難脫離他的框架。例如第一季，黃始木的上司──檢察廳次長李昌俊，就被框在他的檢察官工作、以及丈人的龐大財團（韓喬集團）裡面。李昌俊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但他與妻子家族的關係、欠過的人情、以往在檢察官體系踏錯的路，每一件過往都押著他走。

又或是，第一季裡面那位喪子的尹科長，兒子死去的原因成了他難以逃避的枷鎖，他此後的所作所為都跟著那樁悲劇走，越陷越深，終至不可收拾。

第二季的主要角色們，也各有其框架。互鬥的檢方與警方，必須考量自身利益，而負責協商的檢方代表、刑事法制團部長檢察官禹太夏，與警方代表、警察廳情報部長崔炳，也被他倆過去共同處理的一件事情給綁住。或者劇中角色性格最俏皮又鮮明的檢察官徐東載，同樣被越來越大的官場野心、想留在首都圈陪伴孩子長大的父母心、以及前輩李昌俊留給他的榜樣，框在其中搖擺不定，而徐東載在第二季碰上生死交關的震撼經驗之後，必對他留下深切影響，未來會如何做選擇，是本季留下的重要伏筆。

很少人在走進警檢體系之前就打定主意做個反派，大多數人至少都帶著「打擊犯罪、伸張正義」的想像，直到經歷的事情越來越多，卡在這些框架裡面又要圓滑做人、明哲保身，難免綁手綁腳，行事準則開始動搖。就連一路正直無懼的韓汝珍，都因長官勸說，而延遲拘捕涉嫌吸毒的議員兒子，以致留下把柄給禹太夏威脅。

懷抱特定目的的有心人士，則不斷設下圈套，將別人鎖在框框裡面，例如李昌俊遺孀、韓喬集團會長李妍在，就設計讓東部地檢長姜元哲，卡在一個動彈不得的處境，沒法公正處理韓喬的案子。

因此，在理想之路上前行的人，終究有一天需要問自己：「是否敢不計代價離開這個框架」？

醬缸之所以成為醬缸，就是因為太多汙濁的東西除不掉。若團體裡有太多人受制於框架，不敢堅持正道，就會如柏楊所形容「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到最後沒有人能處理，整個環境就變成醬缸了。

聽起來似乎很沒希望？但《秘密森林》並不令人洩氣，這就是它相當高明的地方：明明讓人看見艱難的現實，卻仍給了很務實的希望。成功關鍵在於，每個願意做的人，必須全力動起來，讓死水成為活水。

例如第一季的李昌俊，他明白從走錯的那步開始，後頭只能步步錯，跟著體制崩壞，但李昌俊仍是有良心的，他雖不願接受法庭的審判，卻自行做了更嚴厲的判決，雖然選擇的方式頗為激烈、甚至可說有點不負責任，但他想要無愧於心的強大動力，無疑是令人敬佩的，也成為後輩的道德楷模。

另外，也有人在成為醬缸裡的黏渣之前，選擇不再繼續瞎攪和，例如第二季的東部地檢長姜元哲，與警察廳情報部長崔炳。他們或許無法繼續在體制內作為清流，但起碼不會成為裡頭的髒汙。

還有一種特殊存在，就是黃始木這樣的人。他簡直就像醬缸裡的一條小白魚，跟周遭格格不入，怎麼看都應該無法存活，但仍是有驚無險地活下來了。黃始木曾說：「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搞懂，那些隨著年齡增長該懂的人情世故」。這是他的「幸運」之處，因為他對周遭人情世故比較無感，不被卡在框架裡面，所以可以放手去做。

當然，在爾虞我詐的政治圈，少有人能保持雙手乾淨到最後，或許再清白的人最終都會有令他晚節不保的把柄。但如果能找到一小群有志之士，不斷努力到無法前進為止，再透過交棒、傳承，將精神繼續流傳，組織就有改善與進步的希望。

每個團體都會遇到這樣的掙扎：究竟該趕走老是查出問題的人，還是要破釜沉舟徹查製造出問題的人？旁觀者都知道答案，但當局者難免迷惘害怕，甚至由於家累而無法瀟灑行事，於是乾脆將灰色地帶的行為合理化，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所有問題順理成章變為別人的錯，自己全是不得已。

因此黃始木檢察官這樣「清白」又「白目」的人，雖然不好相處，卻有其珍貴價值。他有堅定崇高的準則，並不介意自己是否歸屬於群體，因此可以白目衝撞，不害怕被排擠；警監韓汝珍最後也選擇做這樣的人，但會比黃始木更辛苦，畢竟她腦部並未做過手術，別人對她的排擠是會令她傷心的。僵化的體系，就要靠這些願意為了更高價值而白目的人，推動前行。

李昌俊的獨白：「我堅信一絲希望勝過無數絕望」，可說是《秘密森林》的最重要精神。畢竟放棄就輸了，成功的機會從極小變為零。雖然從大局來看，似乎一切都很困難，但先抱著那一絲希望，從自己的範圍努力，成為別人的榜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