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應該很多人都曾經有過這樣的體驗:在看電影、看小說、聽歌或者玩遊戲的過程中,突然有那麼一個瞬間,回憶起了自己人生中的某個時刻、發生的某件事或者某個畫面。有些時候那段記憶似乎有點模糊,知道發生過什麼,但細節不太清楚;有些時候則像是腦中突然有另一部電影同時播放,透過攝影機一樣的視角去再一次經歷發生了什麼。
像這種我們沒有刻意去回想,卻因為某些環境或者內在因素而自己啟動的回憶,被稱為「非自發性的自傳式記憶(involuntary autobiographical memories,簡稱為IAM)」,也有人稱這樣的記憶叫做侵入式(intrusive)的記憶。
科普一下一些關於人類記憶的小知識(但其實沒興趣可以直接略過這段)。所謂的自傳式記憶,白話一點說就是關於我們自己生命中經歷過什麼的記憶。在認知心理學中,把記憶區分為「語意記憶(sematic memories)」與「情節記憶(episodic memories)」。所謂的語意記憶,指的是一些關於世界的普遍性知識(無論對錯),例如「地球是圓的」、「一天有24小時」、「我是人類」等等。而情節記憶,則是我們曾經經歷過的事情,也就是自傳式的記憶。舉一個例子,我們從課本上學到地球由西向東自轉,這是語意記憶。但如果我們想起了自己是在幾歲、哪個時間、透過課堂或者書本學到這個知識,或者學到的時候發生了什麼,那這些跟自己有關的記憶,就是情節記憶。
我們可以主動去回想情節記憶,但也會有即使沒有回想也會突然想起來的狀況,這就是所謂的「非自發性」的自傳記憶了。
那我們在使用媒體(小說、電影、電視、遊戲等)的時候,所經驗到的這些非自發自傳記憶(IAM),是由什麼樣的條件所產生的呢?而經驗到這些記憶,對我們使用媒體上面的感受又會有怎麼樣的影響呢?抱持著這些疑問,這篇研究的作者們開始了他們的研究。
他們決定找來一群大學生,讓他們觀看一段影片(喜劇或者劇情片),在影片中途螢幕會出現黑畫面並暫停播放,此時參與者需要立刻寫下當時在腦中的想法(作者稱為thought listing),並回答一些關於他們當下狀態的心理測量問卷。研究者們蒐集完這些資料後,會統計裡面出現了多少IAM,並使用統計方法分析當下心理狀態、觀看影片的類型與IAM數量之間的關聯。
研究者們總共做了三個研究,可以整合出下列這些有趣的結果:
1. 觀看劇情片比觀看喜劇片更容易引起IAM。
2. 觀看影片時,如果觀眾的涉入(involvement)比較高(意思是比較進入劇情),就會比較容易產生IAM,但這個效果僅限於喜劇片。
3. 看影片的時候如果很激動(學術上稱為激發很高,high arousal),會比較不容易產生IAM。
4. 產生IAM可以讓人感覺到這個影片是有意義的。
5. 如果產生越多很具體的IAM(例如時間地點這些很具體的細節),可能會讓觀眾沒那麼享受影片[*1] 。
觀看喜劇片比較容易引起IAM直覺上是滿合理的,我認為可能可以有兩個解釋。首先,因為喜劇的目的是引人發笑,有可能觀看喜劇的觀眾激發(arousal)會比較高,所以比較不容易產生IAM。當然,劇情片也可以引發很高的激發,所以問題在於影片暫停時,觀眾所看到的劇情是什麼。而這份研究也沒有探討影片類型和激發之間的關聯性,所以沒有辦法得知這個解釋的合理性。第二個解釋就比較屬於個人直覺了,因為喜劇片為了有趣,時常是比較脫離現實,所以相較於劇情片,和觀眾的個人生命連結可能比較低,就比較難引起IAM。
而這份研究的意義有兩個。第一是其實這種非自發性的自傳記憶不容易被研究,因為是非自發的,所以無法確定何時會出現。這篇研究中作者嘗試使用不同於過去的方法進行研究,但也坦承這樣的方法所獲得的IAM是否有足夠的代表性,是需要被考慮的問題。
第二個意義是這篇研究嘗試用「媒體內容引發IAM」的角度來看待媒體享樂(enjoyment)這件事。媒體享樂在媒體心理學中是個很受到關注的問題,各家學者都有提出過不同的看法。我認為研究媒體享樂之所以重要,在於了解「享樂感」之後,可以延伸到媒體以外的領域。例如現在當紅的遊戲化行銷,如果不了解怎樣讓顧客享樂或愉悅,遊戲化行銷還會有用嗎?或者前段時間流行起來的遊戲化教育,如果沒有享樂的成分,難道不只是一種形式而已嗎?
而除了了解享樂感的促發因素之外,媒體使用者在獲得享樂感之後會有什麼行為,這又是另一個可以去探討的問題了。要回答這些問題,首先要從了解過去有關享樂感的理論開始做起,我想之後這裡也會有很多相關的文章吧!
這篇文章的開頭借用了蛋堡《關於小熊》中的一句歌詞,其實只是想要表達那些瞬間被想起來的生命經驗。例如最近在看后翼棄兵,就讓我想到人生第一次接觸西洋棋是在國小玩哈利波特遊戲中的巫師棋……大家之後在看電影或者玩遊戲、看小說漫畫之類的時候,也可以稍微留心自己有沒有這樣的體驗喔!
[*1]:這一點並沒有出現在原始文獻中,而是我個人對數據的解讀。實際上我認為原始文獻的數據或許有些問題,但目前無從查證。我個人對於這一點的解釋是,IAM的出現可以讓我們認為媒體內容有意義性,因為跟我們自身經驗有所連結。但是如果出現過於具體的IAM,或許觀眾的注意力會被IAM吸引而難以專注在媒體上,以至於反而降低了媒體享樂的程度。但這個假設究竟是否為真,需要更進一步進行因果關係的研究才行。
原始文獻:
McDonald, D. G., Sarge, M. A., Lin, S-F, Collier, J. G., Potocki, B. (2015). A role for the self: Media content as triggers for involuntary autobiographical memories. Communication Research, 42, 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