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城市在閱讀】▕《天橋上的魔術師》- 原來,故事可以暈開人心

2021/02/24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天橋上的魔術師》原作的讀後整理,雖內容與影集有蠻多差異,介意還請斟酌閱讀

曾經擁有,卻不再擁有


若說每一種感受都有專屬的位置,人的思念,會被擺放在那裏?
在《天橋上的魔術師》中,思念,座落於擁有與再擁有之間。就此,思念像一條細長的絲線,牽引著思念者,與被思念者,不管那是人、事、物或情。為此,有時就像是紅線,能夠再次牽起漸遠的緣,但有時,也像困綁的束繩,讓人再次踏上空洞旅程。不過,思念有時不是月老,也不是死神,而是一種不安現狀的鼓動。
有些人,拚著命要回到過去,努力走慢時間,甚至想把光陰的塵埃給抹除,如把小蘭給困伏的癡情男子,阿猴,挽不回感情,只能在戀情消逝前,把生命給凍結,藉此,就不用感受關係的熄滅。可惜,再怎麼癡情,被自私綁架的思念,就是毒性的執念,他的曾經擁有,讓他畏懼失去,他的不再擁有,卻讓生命雙雙逝去。這讓人想到小說中的蝴蝶比喻,人都以為擁有蝴蝶標本,就擁有蝴蝶,卻忘了蝴蝶的時間,早已從中流洩,回不來了。
當然,有些人,不用走慢時間,生活就不再更迭,像是因為火災被獨留在世的表妹,努力地活著,努力地感受阿姨給的愛,卻發現自己的心,早已被思念給塞滿,再也盛不了誰的眼淚。就以石獅子這篇來說,作者雖以鑰匙的雙重功能來比喻,講述鑰匙打開的除了鎖,還有心,但能轉動表妹心房的不是鑰匙,而是早已過世的家人。故此,她的自殺,並不是因為埋藏了不能說的秘密,而是因為生命早就停擺了數十年,即使被救了出來,其中的魂魄也早於火災當天,跟家一起,被燒得一乾二淨,阿姨掛念的女兒,自始都是一具憑藉著本能在呼吸的軀殼。
這個原本就被死亡陰影壟罩的女孩,最終還是隨著死亡而去。我們甚至連她自殺的理由都無從理解。就是有一天早上,那個房門並沒有打開,沒有人出來吃早餐。如是而已。
〈石獅子會記得哪些事?〉p.77
誠如作者吳明益所說,向著我們走來的人,牽動不了目光,背著離開的人才行。對於擁有以及失去,人們總是給予不同的權重。若讓「擁有」跟「失去」進行賽跑,即使「擁有」如烏龜一般踏實,贏的也都是像隻兔子一樣亂竄的「失去」,這很自然地讓人接續想到,舊愛最美這句俗語。
拉到心理學來看,為何回憶總是鮮甜,讓人垂涎欲滴,全都是因為「柔焦效應」,即現實太過苦痛,人只好透過記憶來回溯時光,藉以放大生命洪流中的幸福碎片,進而能再次相信,幸福的存在性。回到阿猴與表妹,他們活得痛苦,不意外,但痛苦多到走停了日子,卻是我未能想像的,死亡好似一隻貓,悄悄地出現,用銳利的雙眼提走停擺的生命。到頭來,不只回憶有著柔焦,對於故事,我也有相似的期待,希望能在悲戚內,找尋到幸福的稜線,以拐騙自己,美好就在眼前,而非天邊。
這不禁讓人感慨,屋倒人散,中華商場拆除之後,或許有些人還能找到歸屬,但有些人,沒了一往情深的歸所,這輩子只能流離失所,恍惚地蜷縮於城市的角落。所幸,有了《天橋上的魔術師》,本流光似水的悵然若失,終有擺放的抽屜,人也不再被黑夜給吞沒,十個故事,看似擁擠,卻還是能讓人把自己給塞進去,緩緩地感受其中所吐出的珍惜。

想要消失,卻又渴望存在


《天橋上的魔術師》以消逝為軸,思念為殼,藉以轉動故事,傳遞日常中飄散的雨,其中的消逝,不僅是他人的消亡,更也有關於自我的消弭。其中一篇,〈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就讓人感到重重的悶愁,好似我們也跟著故事主角,烏鴉一樣,套著笨重的大象裝,被親情的失落,給悶死。
這個篇章,作者使用簡單卻具體的情境,代襯出烏鴉的內隱之情,穿上玩偶裝之後,烏鴉的存在,被快樂的吉祥物給取代,甚至可以說成抹去。就此,烏鴉不只於眾人的視覺中消失,其玩世不恭的態度,或是內斂的哀愁,也都一併被蒸發。我猜,這或許才是推動烏鴉套上布偶裝的關鍵。畢竟,不管外放還內斂,都因為哥哥的死亡,家庭的破碎,父親的忽略,夾雜了許多無可奈何的落寞。如果真能把痛苦都帶走,烏鴉必然會欣然接受,但他知道,帶走的不會只有痛,更還有回憶。確實,掏空了自己,就不會再有傷,但也會失去感受,變成不會痛不會哭,卻會笑的吉祥物。於是,烏鴉只能夾在現實與大象中間,無所適從,繼續朦朧地活著。
大象裝,甚至還有第二層意涵,那是保護烏鴉的盔甲,套著玩偶裝時,他就能跟現實區隔,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人,安全地躲在堡壘中,默默地哭,默默地脆弱,不被人發現。藉此,他終於能夠好好哀悼生命中的各種逝去,可能是親情,也或許是愛情。我想,這也解釋了,為何脫下大象裝,他就找不到那些逝去的人。畢竟,從頭到尾他都沒遇過任何人,他以為遇到的是疏離的人,殊不知,他真正遇到的,其實是被自己疏離的悲傷。
我問他如果那次當大象的時候她認出他來,他會跟她說什麼?他說他大概什麼都不會說吧。烏鴉說,還好有那套大象裝,所以什麼也不用說。
〈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p.103
想要躲藏的,不只是烏鴉,更還有長得太高而總是顯眼的特莉莎。當然,她想要消失的原因,書中沒有說,只知道她的父親,讓她過得很辛苦,很不幸福。這也是《天橋上的魔術師》的一大特點,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角色在痛苦著什麼,或許是因為人都走了,才開始被留意,在那之前的抑鬱,早就隨著死亡而消散,變成沒有人能懂的謎語,誰也解不開。又或許,大家都明白,卻不敢去碰,害怕弄懂,要是發現其中的責任,寫著自己的名字,下一個駐停生命的,就可能是自己。
這又回到整本小說的主軸,走的人才會被人注意,但走了之後,又沒有人能弄懂,於是乎,我們總是緊盯著不可能弄懂的逝去,然後,再一次遺漏了注意,遺漏了生命。就此循環於無法暫停的惡夢,卻找不到醒來的出口,瑟瑟發抖著,擔心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被留下的人。
談回特莉莎,作者曾以九十九樓來比喻死亡後的靈魂出竅,這次,則以無色的金魚,指涉人的淡薄,某種程度,這也像是在以金魚暗諷人的健忘。當然,想變成金魚的不是別人,而是特莉莎,無色,是因為她活得太貧乏,不知道怎麼為自己上色,無色,是因為她希望能隱形消失,自由地穿越世俗的束縛,再次找回內心的歸所,那位總是照顧自己的姐姐。
以此來說,特莉莎的消失,與九十九樓的消逝有一點距離,她渴求的僅是不被發現的存在,就像烏鴉一樣,就像你我一樣,僅僅是需要一個洞口,在生命的洪荒中,擁有一個能躲藏,或說埋葬苦痛的洞口。然而誰都明白,苦痛是人的影子,埋得再深,轉身之後,就會從中出竅到我們的腳跟,不管是烏鴉的落寞,或是特莉莎的寂寞,都像揮之不去的幽魂,緊緊跟著她們一生。
這個城市的每條路看起來都像歷經風霜的再修補而成,而那些修補的痕跡如此潦草,一看就知道未來會再次支離破碎。
〈金魚〉p.150

記憶隙縫中的萌芽


記憶,其實就是人人皆有的魔術,它交錯了真實與虛構,帶有現實的氣味,卻也飽含著我們的疲倦、依戀、期待與不甘。猶如擅長製作微縮模型的阿卡,很多時候,我們處理不好真的世界,只好暫時躲到依附現實而生的綺麗,夢、幻想、回憶或魔術,都讓人保有安全的距離,藉以消化生活的各種滋味,落寞、哀愁、孤獨、徬徨、不安、焦慮、挫折或空洞。
當然,記憶不只幫人處理傷痛,也幫人找到些許的陽光,以此來說,為何魔術師貫穿全書,有了完整的解釋。故事的角色都活得太過苦,需要一點魔幻,說服自己,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像是入夜的霓虹招牌般閃亮,流洩著光,也飄盪著暖火,只要我們還願提取,回憶浪潮內的魔術師,都能為人點亮世界。這也正好相符,前述所說的柔焦效應,浪漫就是刻藏於眼眸的濾鏡,讓人美化過去,再痛苦,也都還是能夠保留一些自己。
由此可知,某些記憶的消散,或許不是因為禁不起歲月的沖刷,而是因為人們禁不起之中的哀傷。於是,童年的記憶片段,包含黏附在上的一些自我、關係與故事,才會隨著生命的浮沉,而被丟失。直到足夠茁壯的那天到來,才有機會將丟失的記憶撿拾回來,甚至一併修補,因應失憶而有破洞的生命。藉此,終能描繪出真實的輪廓,而不只是柔焦過的美好童年,還有那些喚起痛苦,卻又意義深遠的人事物。
通篇來說,《天橋上的魔術師》的主軸在於記憶、童年與逝去,說來有趣,童年跟逝去的配搭,像是人們共有的默契。童年總是美好的,美好則總是脆弱的,畢竟,如前所述,美好就只是記憶魔術的騙局,碰了就會碎。縱然能像魔術師一樣影響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卻無法為我們真的改變世界。
因為那是在魔術的時間裡頭啊,魔術開始進行的時候,這個籠子附近的時間會變得跟我們站得這個天橋上的時間不同,一但有人用身體的任何一部分打擾了這個時間,鳥就回不來了。
〈鳥〉p.160-p.161
作者曾以冰塊融化成水來形容初戀,我想童年也是相似的,同樣隨著時間而崩解,本凍藏在內,因應成長茁壯的升溫,蒸餾出的痛苦與幸福,若有似無,潛伏到生命中,做為影子,緊密地相伴人一生。

結語

整體而言,透過生動的描寫,作者吳明益讓《天橋上的魔術師》活了過來,其中所散發出的生命力,擁有勾人眼眸的魔力,把人拉入現實與虛構的夾縫,穿梭於各種情感的樓層。這部作品帶來的感動,雖不會讓雙頰留下眼淚的足跡,卻會讓心底的其中一塊被暈開。人們常說,希望被人懂,作者不只懂,更將其塞入故事,即使描繪著遙遠過去,卻還是誘人倚靠著文字,只為聽一聽喧囂商場中的內斂紀事。
備註:影劇改編與原作內容具有明顯差異,即使共屬相似角色與故事觀,敘事手法與節奏的不同,也讓它們各自成為獨特的優秀作品,開展出不同的主題。不管是從小說或影集入坑,都建議可以補完相關系列,甚至是圖像版的故事也別有韻味。
全文圖片來源-公視
因應筆者受訓背景為社工與諮商心理研究所,撰寫上會以心理、社會、人文與哲學的觀點來延伸討論,若有興趣歡迎追蹤解影,解癮-影劇相談室或下方社群專頁。

延伸閱讀

綜合社會工作、諮商心理、哲學辨識相關專業,抽絲剝繭,窺探影像世界的內涵議題與心理現象。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