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乾淨的老黃

身為一位計程車司機，老黃這十年來維持一個好習慣，但這個習慣卻讓他在計程車同業中不受歡迎，老黃每天出門開車之前，會用一條潔白擦拭布把全車擦一遍，車內座椅用高純度酒精徹底消毒，每當計程車排班的時候，一長條黃色車陣，老黃的小黃總是最搶眼的那一輛。

在客人眼中，這種乾淨優質計程車絕對是第一首選。

但是，壞就壞在老黃太愛乾淨，愛乾淨的程度，大過於賺錢做生意，如果今天來敲玻璃的客人滿身大汗，或者手裡提著油膩氣味的便當，又或者客人外表看起來不怎麼衛生，老黃寧可在車上吹冷氣，也不願意載客。

同業眼中，老黃「愛乾淨的習慣」真是假鬼假怪，只是老黃從來不知道同業為何不喜歡他，因為這個習慣早已伴隨他數十年，老黃壓根兒不覺得有奇怪之處。

太陽很炙熱的下午，老黃跟著大家在銀行門口排班，他在車內爽爽吹冷氣。
忽然，一位肚子快爆炸的孕婦慌慌張張上了老黃的車，老黃嚇了一跳。
孕婦強忍宮縮的陣痛，額頭、腋窩不停冒汗：「司機，麻煩榮總！！」
老黃悠悠地說：「這位太太啊，我還在休息！麻煩妳搭前面那輛車。」
「休息，幹嘛不去樹蔭下？！我要去醫院，麻煩你快點！」
不只孕婦理智線快要斷裂，老黃也是，孕婦一直狂冒汗，散發強烈女性賀爾蒙，還有叉燒便當放在座位上正壓著老黃的底線！！

老黃一直看著孕婦，孕婦也一直瞪大眼睛看著老黃，看來這趟不跑不行了！
老黃搖搖頭，勉為其難踩下油門！

老黃的小黃行駛在中山北路前往士林的方向，孕婦的陣痛不斷來襲，
她深吸深吐：「司機先生！吸～呼～可以麻煩你！吸～呼～開快一點嗎？」
老黃使出腳勁重踩油門，時速上升一點點。

「司機先生我真的非常趕時間麻煩你開快點！！」
孕婦理智線崩裂邊緣，一口氣把話說完。
老黃嘆一口氣：「限速50啊！」
老黃是真心愛他的車，想要十多年維持車身完美無缺的秘訣，就是比安全還要安全，因此，老黃的車速總比限速，再少10公里。

孕婦聽了差點斷氣：「司機先生，你可能沒生過孩子！」
老黃確實不知道生孩子會是什麼樣的狀況，20年前兒子誕生那天，換好殺菌衣戴好殺菌帽，老黃跟在待產室準備陪產，忽然，白色床墊滲出一大片鮮紅，老黃腦中卻滲出一大片慘白，等他醒來，兒子已經在老婆懷裡喝奶了。

這位司機手裡掌握著她順利生產的唯一希望，孕婦抱持冷靜：
「我！」「肚子裡的小孩」孕婦用力指著她頂天的大肚子。

「再不快一點！」

「她就要出來了！！」

這時，老黃聽見非常關鍵的一句key word，
「她就要出來了！！」「她就要出來了！！」「她就要出來了！！」

這句話不停在老黃腦海中來回撞擊，孕婦的大腿滲出紅色鮮血，在他車內皮椅擴散而且到處擴.....不行！不能再想下去。

老黃使盡全力踩油門，老黃的小黃像隻沈睡多年的猛獸，在承德路胡亂暴走。
孕婦的陣痛越來越頻繁，她緊緊抓住車門把手：「啊～～～呼呼呼呼」
老黃左切右切，閃過車道中穿梭的一大群機車。
陣痛非常強烈，孕婦抱著副座的椅背痛苦呻吟。
老黃朝著前方龜車狂亂閃燈按喇叭，不管了，超車！
老黃油門猛催，狹縫中求生存。
一台機車正好從車格內向後退，老黃的小黃發出「嘶～～～」好長的一聲。
老黃張大嘴巴跟著小黃尖叫：「啊～～～啊」
孕婦捧著肚子張大嘴巴：「媽啊～～～～啊」

右前葉子板到前車門連接到後車門，又連接到後葉子板，從後照鏡往下瞄一眼，
車身多出一道好長好長的刮痕，老黃的理智線正一條一條斷裂，老黃也跟斷裂的理智線向下墜落，整個人像斷線的玩偶，隨風飄散。

老黃的小黃飄忽的右轉進入石牌路，過彎緊貼人行道，右後輪「唰～～～」匡噹一聲，輪圈蓋和小黃朝相反方向前進。
老黃張大嘴巴跟著小黃尖叫：「啊～～～啊」
孕婦雙手拉緊車門把手：「啊～啊～啊～～」

老黃左拐進入院區，什麼限速30公里！不管了！
今天老黃把底線打到底，降下車窗朝著院內大喊：「孕婦要生啦！！」
孕婦宮縮時間越來越急促，她大聲尖叫：「啊～呼呼呼呼～」

老黃只管使勁踩油門，老黃的小黃在中正樓門前的圓環快速過彎，輪胎和地面磨擦冒出一陣濃濃白煙，一路狂奔終於抵達總院正門口，老黃緊急煞車，就像百米賽跑，短時間心跳和血液劇烈加速，老黃上氣不接下氣，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哇～哇～哇～
啊！多麽熟悉的聲音，既高亢又純真的哭聲，是嬰兒的哭聲啊～

老黃從驚嚇中醒來，他轉過頭去，後座的孕婦熱淚盈眶抱著剛剛誕生的女兒，一條長長臍帶連接著母女兩人。大量的破裂羊水噴濺整張座椅，在椅墊上形成一攤積水，不只如此，地墊上躺著一塊果凍般的胎盤。

髒了！老黃守護多年的純淨信仰，髒了！
再也忍不住，老黃哭了起來！

護理人員打開車門，攙扶孕婦坐上輪椅，不曉得孩子誕生竟然讓這位司機如此感動，孕婦朝著滿臉淚水的老黃表達感激之情：「司機大哥，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護理人員推著孕婦進入醫院，老黃徹底大哭痛哭。

那天之後，老黃消失好久，老黃愛乾淨假鬼假怪的話題，也跟著在同業司機排班的話題中消失。

耗費好大心力，老黃終於把車子裏裏外外打理乾淨，右身側多了一條黃色補漆，右後輪裝上不同款的輪圈蓋，老黃坐在地上喝水，遠遠看著他的小黃。

太陽很炙熱的正中午，老黃的小黃開進排班車隊，同業司機看見老黃來了，紛紛八卦起來，老黃的小黃雖然多了幾道疤痕，但是在車陣裡，依然是最鮮明耀眼的那一輛。

一個西裝菜慌慌張張朝排班車陣奔跑而來，毫不猶豫打開車門坐上老黃的小黃，
老黃嚇了一跳轉頭看著後座的西裝菜鳥。
西裝菜鳥滿臉青春痘，臉上的油比便當還油，安全帶劃過頭頂，馬上掃下一大堆白色皮屑，更別提座椅上三十多個菜鳥前輩訂的便當。
車內散發著各式菜色，交替混雜菜鳥難聞的菜味。

西裝菜鳥：「司機大哥，麻煩內湖行忠路，謝謝！」
老黃看著西裝菜鳥：「趕時間？」
西裝菜鳥點點頭，老黃也點點頭。

老黃的小黃從排班車陣中脫離，在南京東路朝著麥帥大橋奔馳而去，老黃不再那麼在意速限，老黃的腳使勁踩下油門，現在開著小黃，他感受到心裡的安全邊際，
正在一點一點的擴張，一點一點的消失！
老黃：「先生，坐穩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