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校到捷運站的距離,大概有15分鐘那麼遠。
臨近期中考試,離開圖書館時天總是沒有光的,路上也沒有人,只有空蕩的柏油路上偶爾幾台車呼嘯而過,伴著落葉、和塑膠紙屑。
我的身邊也沒有一個人影。平常是有的,只是他們為人,我為影。因此,這種夜總讓我存活的蹤跡顯得特別深刻:每一步行過的足跡、每一縷飄動的髮絲,和每一次掙扎的吐息中,肺葉撐扯心間思絲纏亂,細細麻麻的痛。
成長階段,我從未在放學路上落單過。
自社區國中到市立高中,一個在西一個在東,都是打開家門走3分鐘就到門口的距離。一個還在聯繫,一個卻再也沒見了。
唯一的相似處,是他們都踩在我的心上。一個站累了就坐實了,一個卻像阿姆斯壯,留在月球上的足印還完好無缺,踩陷的位置也永遠填不起來。
月球會疼嗎?我不知道,但我的心有時會疼。
尤其當我活得越透明,越安靜,越平平無事,那腳印便越如針扎,來時猝不及防,去時卻血流成河。
西邊的路被高架橋封上了,想回家只能從東邊走。
高中畢業後的600多個日子,每每經過那扇我從沒勇氣看清輪廓的大門時,心尖總會勒著腳步一同懸在呼吸上,每一縷溫熱散逸的吐息都彷彿有千斤沉,緊迫著動脈。我能感覺到心室艱難的跳動,心緒卻不可自遏地朝反方向走。縱使,哪怕是一次,也未曾故作驚愕的巧遇過。
要是能再有相對而坐的機會,我也許會在對旁人莫名其妙地發一頓脾氣後,再沒有緣由地低聲道歉;或是在沉默痛哭一場後,再執拗地用指尖捏住你的衣襬。我曾幻想過無數重逢的場景,也許美好、絕情或惋惜,那是我無能為力的反抗,抗著一段仍存血肉、卻沒有靈魂的關係。
但如今,我會說,我不願再見到你。
因為我終於明白,當兩條線相交時,激盪出的不一定是燦爛花火,那是文學才有的浪漫,更多時候它留下的只是甘心漸行漸遠的藉口,像是分開時,我們口中所說的「下次再見」。又或許某部分是出於我的自私,自欺地想將你留在平行的那一端,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虛空,但我仍知道,虛空之後會有你。
有時,一段關係最安穩的樣子,就是它缺陷的樣子。
我們無法要求凡事皆有結果,事實上,有結果的事都是幸運的。更多時候事實只是沉默地定格在了它最後一次被提起的位置,再被時間的沙塵覆蓋、掩埋。人註定要拖著這些沒有結果的事情前進,它們乾枯、僵硬卻永不會閉上的開口永遠朝向我們的身後,於是不甘與後悔便從中而生。我們總認為它們打開著的縫隙代表著轉圜的生機,殊不知,希望只存在於我們繼續向前的道路上,而不在身後那些空洞的開口裡。
於是我將她留在了過去,留在了無數個夜晚的夢裡,留在了那段陽光明媚、天真爛漫的歲月裡。這代表她再也不會留在我的幻想與冀望之中,那是我存放未來的位置。
想著想著,我已經搭上捷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