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愛診療室》中的腦神經科學

2021/04/14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在芬蘭導演J.-P.Valkeapää改編80年代BDSM小說的電影《窒愛診療室》Dogs Don't Wear Pants中,開場戲完全相反於「SM皮繩」的風格,但也馬上設定了這是一個治療系的故事….. 一個皮鞭與腦神經科學的故事。
北歐湖畔山間小屋,夫妻與小女兒一家人悠閒度假,觀眾都還不知道誰才是電影主角,少妻就安靜地溺斃了,而躍入湖中搶救的男主外科醫生Juha也差點喪命。十年後,喪偶的他雖然能修補病人的心臟卻無法治癒自己,與正經歷青春期的女兒井井有條地生活,卻依舊靠著妻子的香水氣味在家自己打手槍。
photo credit IMBD
而Mona是一名物理治療師,白天修復病人的身體,在晚上虐待SM客戶。當Juha帶女兒上紋身店穿舌洞,兩人在霓虹燈地下室巧遇,他馬上就嚐到當狗的疼痛快感。幾乎沒有反抗地,他馬上就對虐待、對窒息上了癮,不斷追著Mona索愛。因為在要命的儀式、在恍惚間,他陷入生死臨界狀態,回到缺氧漂浮的湖水中與亡妻重聚。
Juha逐漸恢復了對生命的渴望,卻也同時如外表出現的傷口,日常生活越來越脫序,對原本在無菌整潔下的創傷造成衝擊。重新甦醒後,喪偶的Juha這是對新歡的依戀,還是單純無法走出創傷的陰影?這種痛苦的救贖,令他上癮的狂喜能帶他走到多遠?讓我們用腦科學的角度來看看....

SM的刻板污名化印象

SM是BDSM, 束縛(Bondage),和調教 (Discipline),支配(Dominance)與服從(Submission),虐待狂(Sadism) 和受虐狂(Masochism)的縮寫,指的是雙方同意的兩者間權力交換的身體、心理和性角色扮演。近年《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電影和原著小說的成功 ,使BDSM次文化躍上聚光燈焦點,影史上實則有許多相關的經典。
《午夜守門人》The Night Porter,1974
《索多瑪一百二十天》Salò, or the 120 Days of Sodom,1976
《感官世界》In the Realm of the Senses , 1976
在較為刻板的BDSM場景中,總有一個主導一個服從,但事實上角色可能會切換,可能會涉及更多的參與者,這種權力轉移可能轉化為各式各樣的角色扮演,包括特定的儀式,屈辱,行動受限,或感覺剝奪。在我們外行人看來明顯的主從、人狗這些角色之間明確二元劃分,實際上並不總是存在。
BDSM明顯的污名化的原因之一是它把性與痛苦,權力展示和屈辱聯繫在一起,而不是公眾普遍聯想的浪漫和溫柔。一般人難以理解,身體的痛楚、或情感屈辱如何使人感到愉悅?痛苦和享樂不是完全對立的嗎?
史上BDSM也被認為是危險的,精神分析之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將他們視為變態中的變態。他的門徒史泰克爾(Wilhelm Stekel)更將其與食人、犯罪、吸血鬼和屠殺聯繫起來。儘管如此,最近的研究表明BDSM並不表示精神錯亂,他們反而相對心理較健康,總體上甚至比一般人群更幸福。
那麼,BDSM是吸引天生適應能力強的人嗎?它會改善生活?是否有可能以BDSM治癒心理不健康的我們?

愛上窒息「痛苦」的腦科學

簡單來說,用「吃辣」經驗做比喻我們就可以理解BDSM同時感受到的愉悅和痛苦。在認知神經科學中,愉悅和痛苦都表明了顯著性強度,也就是說,積極正面情感經驗(如快感和愛)和消極情感經驗(如恐懼和厭惡)「都是」我們無法忽視的,而顯著性正建立在神經通路中。
我們的大腦中有一個古老的愉悅迴路,當腦中腹側被蓋區的神經元變得活躍時,觸發多巴胺的釋放,這會喚起我們兩個惡習,愉悅感(吃飯,喝酒,做愛, 散步,摸狗,或玩手機)和我們的美德( 學習,做善事,靜坐冥想)。換句話說,關鍵正在於神經迴路是回應於愉悅「或」痛苦而釋放多巴胺,而不單純只是愉悅。
研究顯示,長期的身體疼痛和情緒痛苦也會導致腦內啡釋放。結果是,愉悅和痛苦的體驗都有與生俱來的回報,但只有當人的性格傾向與環境後天特定經歷的各個方面結合在一起時,大腦的神經顯性迴路才被修改,建立愉悅的痛苦聯繫。
也就是說從腦神經科學的角度,愛上吃辣與愛上窒息只是愉悅迴路強度的不同?

成癮的腦神經連結

「愛上」和「上癮」的共同點在於,我們似乎是失去主體意識「選擇」的能力,任何的成癮受道德批判的關鍵點正在於此。「上癮」是我們的經驗、行為會產生神經生物學「硬」連接後果的一個明顯例子。我們習慣於某種事物並且不斷重複,新事物成為我們的大腦中的實體神經連結。
經驗的顯著性強度越強,就越不需要重複即可成為「習慣」。這就是為什麼 「異常」強烈的經驗會很快導致成癮行為和大腦變化的原因。與它們形成的最初過程相比,取消這些新的神經網絡要困難得多,且需要更長的時間,因此上癮總是比「戒」癮相對容易。
而性慾的腦神經科學可以用動物園「看A片」學習的猩猩來理解,性慾不是硬性的神經連結,不變的生物學衝動,而是可以被後天改變的。也就是說,我們的行為模式是受大環境和經驗影響,然後成為實際腦神經連接。
在BDSM的性行為中,大腦融合了原本旨在分開運行的不同神經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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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如同一種上癮

性慾、虐待狂的暴力攻擊性,和受虐狂的恐懼,這三種情感體驗通常是截然不同,但三者「興奮」的生理反應卻極為類似,因為這三個都涉及交感神經系統的激活。 但除非我們的生命經驗將它們融合在一起,否則這些神經網絡和這些經驗通常仍是截然不同的。
當這種融合發生時大腦會感到困惑,而這正是人們嘗試 BDSM的性行為時發生的事。同時觸發的神經元相互連接,神經網絡融合在一起。一旦這種情況再發生,權力暴力或恐懼焦慮會自動觸發性慾。
再者,如《窒愛診療室》中Juha漸漸滿身傷痕,到甚至被活剝一顆牙齒,在任何成癮中「耐受性」意味著需要逐漸增加劑量才能達到所需效果。痛苦的行為需要越來越激烈和危險,要提高賭注才能繼續從痛苦中獲得同樣的滿足感。這正是任何「成癮」相同不可免的惡性迴圈。
我們通過選擇來塑造我們的大腦,通過反複選擇,我們養成了越來越自動和根深蒂固的習慣。但是,我們走哪條路的最初選擇取決於我們自己。

虐待的魅力在於「走出」創傷

電影結束在少了一顆牙的Juha,進入了SM俱樂部昏暗的大千世界,在人群中看見Mona,他露出缺齒的微笑。似乎這已不再只是與已故的妻子重溫永恆的時光,而是新的腦神經連結。BDSM的致命吸引力顯然不是被視為骯髒的性行為,片中試圖用「療癒」的角度來看同時被過度昇華的性虐待之謎,喪妻的Juha之所以會被深深吸引,從腦神經科學的角度,疼痛和恐懼神經通路與性欲的融合多始於生命經驗,也就是他十年前天人永隔的創傷。這並讓Juha之後重複這種模式,但並非每個道中人都有創傷的個人歷史,有許多途徑可以將人帶入BDSM的世界。
而走不出被過去人生經驗侷限框架的行為或思考模式,不也是一種廣義的創傷,跳不出的迴圈連結。BDSM只是「逃脫」的手段之一,即使這意味著失去幾顆牙齒,卻是重啟生命通往新宇宙的一扇門,最終使二元的人狗、主從兩個都有機會擺脫困境 。
詹育杰
詹育杰
旅居巴黎十多年的藝文筆者,譯者。巴黎索邦第一大學美學與文化研究博士。文字散見「今藝術」、「藝術家」、「表演藝術」等雜誌與電影相關平台等。早期曾於台灣電影圈工作,作品並曾參與鹿特丹國際影展,近期研究以後人類哲學與流變共生的藝術為方向橫跨行為表演、電影與策展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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