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巴以「衝突」愈演愈烈,勾起了我很多過去的回憶。學生裡還有一個以色列的小朋友,我非常喜歡他,跟他一起上課簡直是輕鬆又快樂的事情。但是,最近上課前我開始擔心,會不會聽到火箭彈襲擊前以色列響起的警報聲,會不會隔著屏幕看到自己心愛的小學生要在45秒之內跑到防空洞去(是的,每一個以色列的建築無論公寓樓還是私宅都設有防空洞或者防空房間等),留下空空的屏幕給我,而我還要聽那熟悉卻此生不想再聽到的空襲警報。哪怕是現在寫下這些文字,我還是會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心跳在加速。還好,我的擔心多餘,上次上課並沒有我擔心的情況出現。用孩子的話說,「還沒輪到我的城市。」在以色列住的那麼些年,我也清楚,他所在的城市一般不太受攻擊,哪怕在14年那次戰爭中,也僅僅受到屈指可數的火箭彈襲擊,不知這次會不會輪到。
今天是5月14日,剛好是以色列宣布獨立的日子。可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衝突,更具體來說是加沙地區的衝突在這些天裡一直升級。因為曾經的原因,我很關注,總是看到很多加沙地區死去的孩子們和無辜的人,也常常看到新聞裡(驕傲地)發佈出的著名以色列鐵穹防禦系統的照片。鐵穹防禦系統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它將大部分來自加沙地區的火箭彈在空中落地的區域加以分析,計算出如果該火箭彈會落入以色列人口密集的城市地區,則會發出攔截,若落入大海,則不管。攔截一般會引起在空中的爆炸,所以在防空警報響起後,所有人撤離到防空洞內會在警報結束時聽到幾聲爆炸聲,常有大膽的人衝到房頂拍照(因為大概率知道自己不會死在火箭彈下),可以看到天空的爆炸。當然還要等,等爆炸的碎片掉下來才能安全出去,因為碎片也有殺傷力。有幾次,印象最深的是在高速路上出租車裡,防空警報突然響起,所有車停下來,站在隧道牆邊,抬頭看天,爆炸時也是那麼樣的天空。如下👇(我自己在這樣數不勝數的情形裡從未拍過照片,但是被他人拍下很多次,不發佈了)
Avi1111 dr. avishai teicher, CC BY-SA 4.0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Oren Rozen, CC BY-SA 4.0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Emanuel Yellin,עמנואל ילין, CC BY-SA 3.0 <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3.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如果現在去找,有更多夜空裡鐵穹防禦系統晚上攔截的照片,雖然漂亮,但那依舊是War。
然而,加沙沒有鐵穹防禦系統,在打仗的時候,老百姓受到轟炸,基本沒什麼能夠保護自己的,只能靠多年躲轟炸的經驗保護自己。此篇文章之後,會介紹另一本書,是關於這個的。很多歐美國家出現了FreePalenstine的遊行,最近便開始看很多巴以問題的書籍,昨天,一口氣看完Adania Shibli的《細枝末節》(Minor Details),心很痛,決定寫下來。
Adania Shibli的《細枝末節》獲得2021年國際布克獎入圍提名,講的是一個非常令人不適的故事。整本書一百多頁,前半部分用上帝視角來描述一個沒有名字的第三人稱「他」在1949年的Negev沙漠中的一舉一動。如果不看故事簡介,讀者多半會想,這個「他」是以色列軍人?還是巴勒斯坦抵抗者?這個描述極盡細節描述,minor details嘛,這個「他」的一舉一動、一個呼吸、一個撓癢癢都寫下來。
看到後面他們打死了一眾巴勒斯坦人後,俘虜了一條狗和一個巴勒斯坦女孩。原來「他」是以色列軍官。就是這個女孩,以及她如何被對待的,成了這本書的一個核心。【以下劇情故事,可能引起不適。】
女孩在死人堆中被俘,渾身屎尿昏死過去,「他」在沙漠中拿來一條水喉,在眾多士兵的圍觀下將女孩衣服撕掉,用水喉給她沖洗,還扔過去一塊肥皂,讓女孩在眾士兵面前清洗自己。為了防止女孩頭髮裡有蝨子,他們找來理髮師給女孩剪頭髮,並用汽油給女孩洗頭。完畢,「他」下令士兵看護女孩。
之後,兵士聚集的時候,「他」作為軍官問兵士們,是應該將女孩還給巴勒斯坦方呢還是將女孩「獻」給士兵們,讓士兵們玩一下?開始,士兵們愣了,以為「他」在「挖坑」,無人應答,稍後,所有人都選擇了後者,不過,「他」還是嚴肅地跟士兵們說,如果有人動女孩一下,軍法伺候。
讀到這裡,本來松了一口氣,但誰想,當晚,身上負傷畏寒的他竟然在自己的臨時營房強姦了女孩。之後,女孩受到來自其他士兵的暴行,而「他」只是默默命令士兵在營房不遠處沙子裡挖一個坑。受到士兵殘暴性虐待的女孩從營房跑出來,伴著槍響跌入沙坑。士兵提出女孩還沒有死,不能留著她,隨後聽到六聲槍響⋯⋯
至此,由上帝視角暗示的、上帝正在看的「他」和「他們」的故事完畢了。書的下半部分,人稱轉換成了「我」。接著讀,讀者會發現,「我」不是上段故事裡良心發現的任何人的現代自我,「我」是一個巴勒斯坦女孩,對任何「細枝末節」都非常著迷。因為上部分慘劇的發生是在「我」生日的25年前的同一天,所以就一定要查清楚這個女孩究竟經歷了什麼。然而,作為一個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做這樣的archive研究不容易,於是「我」帶著讀者們走上了一個被細節淹沒的尋找真相之旅⋯⋯
Adania的這本書對我而言很震撼,想起自己曾在Negev沙漠的酷熱和白灼中穿梭,雖然有遮陽、有車、有空調,但心中陣陣畫面都反覆與那個細節中浸著汽油味的女孩交錯著,好像作者反覆提到的海市蜃樓。在這個不對等的「戰爭」中,人們太容易「慕強」,身處哪一邊,就可能更容易跟這一邊站在一起,覺得被攻擊了。跳出來看這個從開始到現在從未斷過的「巴以衝突」,想著自己生命裡的那些以色列人、巴勒斯坦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繼續讀、繼續寫,紀錄或者訴說。幾年時間裡,書讀了些,也思考了,想法改變了很多。
戰爭中的每一方都有一張張的活生生的面孔,如果把對方看作跟自己一樣的人,戰爭很難繼續,但是如果日積月累把對方看作敵人,是可以「秋風掃落葉」般殘忍的話,戰爭一觸即發。我記得戰爭兩方的人都在人生中給予過我幫助、溫暖,與我而言,他們都是好人,不是那冷冰冰的政治。
在那年的那個盛夏,你我同處一個戰爭中,卻在對立的一方,之後我們相見,又走散。我記得所有的美好,再回望那場戰爭,我被困在強悍的一方,你卻相反。如果沒有戰爭,有好多朋友也不會走散,說不定,我們能成為一輩子的朋友呢,不過世事難料,你成了我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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