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跟著安東尼霍普金斯,登入時空難民的憂傷國度

2021/07/0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你能想像,時空和人物錯亂的生活嗎?當記憶真假難辯,自己該何去何從?本片帶我們進入失智症病人的腦袋,親身感受他們的絕望與無助。

「已經有一陣子了,身邊總有些怪事發生。」
年屆遲暮的安東尼(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語帶恐慌。一開始,是張陌生的臉,自稱是女兒安(奧莉薇亞‧柯爾曼);提及女兒要搬去巴黎的事,卻換來本人的訝異表情與矢口否認。然後,公寓的畫消失了、日夜彼此插隊、人們還隨意更換名字...。可怕的是,這既不是虛構套招的楚門世界,亦非克里斯多福‧諾蘭《記憶拼圖》與《天能》的燒腦時空穿越劇,卻是安東尼的主觀經歷。因為,他不幸罹患了失智症。

從患者視角切入,前所未見的失智症電影

過去,失智常是獲獎熱門題材。《我想念我自己》和《明日的記憶》讓茱莉安·摩爾和渡邊謙分別奪下美、日奧斯卡最佳男女主角獎。而德國名導麥可‧漢內克的《愛慕》,描繪老婦患病、老伴受累而做出的悲傷決定,也榮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殊榮。題材相同,《父親》卻選擇聚焦在患者視角,透過安東尼腦海中的記憶,搭配精心設計的佈景、剪接、色調、燈光與情節鋪陳,將我們置入患者的腦內迷宮,跟著他一起困惑、一起不安,即使劇終,依然困在時序和事實的混亂中,無法抽身。
安東尼霍普金斯、奧莉薇亞‧柯爾曼,分別飾演失智症的父親和女兒。圖片來源:film-authority.com

菁英階級的主角人設,烘托患病後的巨大失落感

工程師背景的安東尼,原本過著人人欽羨的退休生活。影片開場,即選定倫敦知名豪華住宅區之一——小威尼斯附近的梅達谷(Maida Vale),讓安快步穿越那道路寬闊、氛圍閒適,錯落著綠蔭和維多利亞式房屋的街區,來到父親的頂級公寓。這樣的角色設定,加上安東尼自稱堪比「大象」的優越記憶力,在在突顯出他的聰明與自信。但也正是這社經地位的優越感,讓失智症顯得更加難堪而悲涼。
最初,他堅稱自己沒事、別人才很有事。當安否認要搬去巴黎,他質疑他女兒反覆無常;當新來的看護蘿拉討好地說:「看看你的藍色小藥丸,瞧它顏色多漂亮啊!」他惱怒反擊:「你為何把我當智障一樣說話?」害怕失去的心理,讓他開始懷疑旁人意圖霸佔房產財物,製造出一波波衝突。安的痛苦,就屬失神打破杯子的情節最令人印象深刻。那一幕,她獨自站在關了燈的廚房,唯一的光線從走道上灑進來,而她就像渴望著最後的希望那樣,站在光裡。只是,需要一線光芒的,何止是安?
無論是否接受現實,安東尼已經無力扭轉身體的背叛。接連消失的「表」和「畫作」,恰恰象徵著幻滅的自信。常常找不到手表的景況,讓他逐漸失去時間感,但可怕的還在後頭。某天,小女兒露西的親筆畫作(真的嗎?)不翼而飛,壁爐上方只留下長方形的深色輪廓。他驚訝詢問畫的下落,得到的回應竟是:畫在你的公寓裡、不在這裡。那一刻,自信瞬間崩塌、驚恐穿透體表,他以為的「正常」也一去不返。

精巧編排的場景與視覺,呈現記憶的紊亂

這部片堪比充滿心理詭計的本格派推理,所有橋段都經過巧妙安排。影片十五分鐘前後,安東尼正在廚房,一邊悠閒地整理食材,一邊沈浸在鍾愛的喬治比才歌劇《採珠人》當中。突然「空隆」的扣門聲,讓他警覺地拿起叉子防身,卻發現客廳裡坐著一個陌生人,自稱是安的老公保羅,還堅稱這是他們的公寓;接著連剛進門的女兒,也換了張臉!刻意省略搬家片段的連續畫面,成功營造出時光接軌的印象,驚悚、懸疑與恐慌感,一路竄升。
電影場景與物件,同樣體現出記憶的混亂。有趣的是,全片除了片頭,都在同一處完成拍攝,並未更換地點和格局,卻是順著(可能的)時序改動空間。首先是以赭黃色調搭配七零年代風格廚房,表現安東尼居住三十年的公寓。當他逼走數個看護,安被迫帶他搬到自家時,場景變成灰藍色、廚房則改裝為木質中性色的IKEA風格,吊燈、沙發、畫作也順勢更換。最終遷入的安養院,又換成藍白相間搭配慘白燈光。細微的空間變化,讓安東尼的腦內風暴,變得更有說服力。 
電影中不斷更換的場景視覺。圖片來源:hollywoodreporter.com

虛實難辨的劇情鋪陳,將觀影者一起困進時空

恐慌者之於事實,就像溺水者之於浮木。習慣全知全能的觀影者,更是執著於找尋真實。我們會猜,少數安東尼缺席的場景,該是客觀的現實,例如安與保羅爭執是否送他去養老院的對話。再不然,服裝總該是線索吧?比方說,安東尼初次見到新看護蘿拉、安和保羅發生爭執時,安都穿著水藍色上衣;而蘿拉正式上班那天,安身穿的就是白色罩衫。沒錯吧?
真相控們恐怕得失望了。試想,安曾兩度在深夜進父親房中,一次憐惜地撫摸臉龐、一次想用枕頭悶死他,會不會只是安東尼的想像?就算保羅真的兩度口吐惡言,他霸凌安東尼的事件,是真是假?下一幕,當安聞聲前來安撫、喚他「小爸爸」時,又讓人懷疑這暱稱是否如他所說,出自露西口中?誰又能肯定,蘿拉真的貌似意外身亡的小女兒露西?當虛與實相逼,被逼退得往往是事實;一個小小的懷疑,足以推翻一切。而這恐怕就是電影所設下的詭計:讓記憶失去信度、讓真相永遠深埋,好讓我們與安東尼一起困在錯置的時空。只是,當真相不再重要,那什麼才重要?而我們又能如何面對?

在影像中凝練美好,與失智症達成和解

在安養院的最後一幕中,安東尼終究忘了媽媽為他取的名字,像孩子一樣啜泣著要媽媽帶他回家,還無助地說:
「我覺得我的樹葉都快掉光了...沒地方棲身了。」
女護士安撫他:「我們要趁還有陽光時出去(公園走走),因為好天氣總是轉瞬即逝,不是嗎?」鏡頭跟著挪移,從角落到窗邊,最後定格在窗外隨風搖曳的綠葉。可能對於當事人來說,擺脫迷宮的方式,不是找到出口,而是在迷途中仰望晴空。至於抽離迷宮的我們,或將重新檢視,對癡呆老人脾氣古怪、喜怒無常又疑神疑鬼的可疑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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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非藝術背景、卻三天兩頭跑展覽的「美術館路人」,除了仰賴直覺定錨眼前作品,更愛問問自己是感覺激動、寧靜、或泫然?還要自虐地,連結當下的人生處境連結,才甘願返回紛擾的現世。於是決心用書寫,實踐艾倫狄波頓《藝術的慰藉》的唯心觀點,捨棄高冷論述、直探藝術所誘發的感觸。請準備好,跟著藝術一起「走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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