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師(揚宗珍教授)去世多年了,至今仍然深深感念這位引領我走入學術殿堂的恩師。
民國六十年九月,我還是個興大中文系學生,雖早已聽聞孟瑤師在小說創作上的名聲,卻直到大二,才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記得開學那天,她一頭短髮,身穿寶藍細花旗袍,神情愉快地進入教室。班上的同學,個個豎起耳朵,充滿喜悅,因為孟瑤師就要正式為我們開講中國文學史了!
在此之前,她已寫就《中國小說史》與《中國戲曲史》兩部文學專史,精湛的史學素養、長期的創作經驗,加上對於歷代作家、作品獨到的識見,使得她的中國文學史,迥異於「學究式」的教學。整整兩年八學分,相當重的課,修起來非但不覺得苦,反而有點欲罷不能。因為她講課聲調鏗鏘,不疾不徐,條理非常清晰;聽她細述三千年的文學發展,簡直是一種高級享受。
當時,我們雖備有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展史》,但仔細的同學都發現孟瑤師的講稿越來越厚。民國六十二年七月,她終於將《中國文學史》書稿,交由台北大中國圖書公司出版。「孟瑤三史」之學術巨構,於焉完成。如今這三部書,仍在中國文學史領域中,佔有一定份量。
除了「中國文學史」,孟瑤師還在興大中文系三年級開講一門很受歡迎的「史記」。司馬遷作史的不幸遭遇、複雜的史事、特殊的筆法、典型人物的刻劃、歷史與文學的交融與分野,孟瑤師都有一套處理架構。多年後,當我也站在登上講台,才深刻領悟到孟瑤師引領我們用生命去體驗歷史的用心。
大學畢業之後,到金門服役,在我的行囊中,就有孟瑤師的小說。一年十個月的役期中,大量地閱讀孟瑤師的作品。對於孟瑤師以貼近寫實主義的筆法去描繪、揭露各種人情世態,印象極為深刻。她的小說格局大,角度多,深刻觀照了五、六十年代海內外華人的眾生相。誠如學弟吉廣輿先生在《孟瑤評傳》中所說:「她的小說人物繁複多樣,或敢愛敢恨,或纏綿婉轉、或天真正直、或邪狎醜陋,往往在不同的外表下,蘊藏了人性中最後一點善。在萬變不離其善的面貌下,寫活了『處亂世不失其度,在承平不其真』的率性人物,留下了一些傳統的善良心態、美德心靈。」總之,她的小說,走的是另一條不同的創作道路。
民國六十四年七月,孟瑤師接掌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之職,我也剛好自軍中退伍。在陳癸淼師的家中,獲悉她正在找一名助教。立刻帶者大學期間舞文弄墨的作品剪貼,毛遂自薦一番,馬上獲得孟瑤師的首肯,進入母系服務。這一步,對於他人,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對我而言,卻是進入學術界,實踐學術志業的一大步!
孟瑤師有一個嚴肅的外表,在擔任助教期間,說實在的,我很怕她。比如上班的第一天她就對我說:「別以為你當了助教,一定會升講師,可不一定呢!」她要我們三名助教沒事一定得再聽聽課、寫文章,未來數年必須拿出一點成績來。以後或者進修,或者出國,絕不會毫無條件地讓我們升等。就這樣,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工作讀書。十餘年間,在她嚴格得督促與提攜下,陸續獲得大學教師應備的學位,順利開展學術的志業。
孟瑤師擔任系主任四年,我親眼見證她銳意改革中文系的用心。例如她在中文系成立「崑曲社」,禮聘徐炎之先生前來任教,自己更粉墨登場,延續崑雅的命脈,不遺餘力。當時曾破格聘請小說大家楊念慈先生、散文大師琦君女士到系裏開現代文學課程。更以接力方式,延請海內外名家赴校作短期連續性演講,以張大中文系課程的多樣性。又禮聘多位出身各大學博士班的師長到校任教,凡此都對中興大學中文系產生長遠的影響。
孟瑤師半生筆耕,創作總字數超過一千萬字,然而胸懷坦易,襟期磊落,經常自嘲自己的小說為「覆瓿之作」。至德無聞,大音稀聲!其獨樹一格之作風,如今或許已經不易為俗流所認識;然而,近五十部小說、戲劇,及堅實的學術業績,早已奠定孟瑤師在文壇的不朽地位!未來史家在論到五、六十年代中國文學景象時,肯定不能遺漏孟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