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剛去到那個教會的時候,第一印象就是台灣牧師的女兒一副很跩的樣子、還有一個面無表情的女孩負責放PPT。
在北京第二年,一直沒有找到不錯的教會,每週日就在國際教會、幾個家庭教會之間流浪。
中國「沒有」真正的宗教自由,
中國只有兩種「合法」的教會,第一種是三自教會,一定有政府的人秘密的守在裡面、並要符合政府的思想規定,第二種是必須出示護照的國際教會(通常在一線城市才會有),有國語、粵語、英文堂...可以選,當我想練聽力就去英文堂,想聽粵語詩歌的時候就去粵語堂~來來去去,從沒認識任何人,每週就像去參加音樂會一樣。
一個台灣牧師的教會,降落在北京
所以2012年在北京發現台灣人開的教會,對我來說是很幸福的事,牧師的女兒年紀跟我差不多,牧師、師母、傳道人女兒組成了一個家庭教會,是香港611靈糧堂在北京的小分堂。
這類型的教會就叫做「家庭教會」也就是地下教會,是非法的、政府可以隨時取締,但通常是忠於原味,秘密聚會挺刺激的。
台灣牧師一家就像我在北京的家人一樣,但我那時候工作非常忙,常常出差週末不在北京,並不能固定聚會,而且,加入教會小組就等於像加入直銷某個人的下線,雖然那時的我很孤單,但我內心很想離開中國,不太想跟這些人有深入的交集。
第一年冬天,當時北京在開政治大會(兩會或是18大之類的)
雖然北京對地下教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在敏感時期,房東不讓聚會,教會就被迫暫停;所以我們聚會改到秘密的辦公室,有一次聚會到一半還停電,黑暗中唱詩歌特別有feel,慢慢的跟這些人有一種同甘共苦的情愫。
在那段時間的小組中,有一個大學生分享她感情滄桑的故事,
我心想:這個女孩年紀這麼小,但經歷的事跟我好像啊
那個女孩就是滿滿
就是在教會面無表情放PPT的那個人
所以,最早我是因為滿滿而留在那個教會的,
因為她分享跟我很類似的故事,吸引我慢慢打開自己
滿滿是福建人,她有一個姐姐
在一胎化的政策下,不能再生,但滿滿跟其他傳統家庭一樣希望要男孩,就在第二次懷孕的時候,持齋念佛的奶奶做了一個夢,說這胎肯定是男的
於是他們就把第一胎姐姐偷偷藏匿到鄉下伯父家,要讓「這一胎的男嬰」假裝是唯一的孩子,
沒想到一出生,居然是女的,她就是滿滿。
滿滿的爸爸一度把滿滿偷偷放到別人家門口丟掉,但最後還是去把她抱了回來,就這樣她跟姐姐最後都成為了尷尬的存在,兩個女兒都被深深傷害了。
沒有一個人想要傷害自己的孩子,但滿滿因此成為一個缺愛,不快樂的人,她在台上說了幾次她的故事,邊說邊哭,台下的大媽們也哭得一塌糊塗
當然在台灣也是每個家庭都有難唸的經,
但是一胎化家庭的悲劇是殘忍的政策造成的
我比她大很多,因此比較照顧她,當滿滿大學畢業後,搬到跟我同一個小區,我們常一起從教會坐很久的地鐵回到通州,或是週日早上一起從通州坐地鐵去教會。我很活躍,滿滿很低調,我是台前的敬拜主領,她是幕後的禱告隊,常常結束一場熱熱鬧鬧的活動散會之後,人群中等到滿滿出現,然後一起等地鐵回家。
滿滿是一個學霸,她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是去香港中文大學交換的那一年,在香港信耶穌的,她的工作是審計,前途無量,但剛剛畢業的她生活拮据,常常沒有錢吃飯,當時我風生水起的,滿滿很獨立堅強,但在我的心中她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妹妹,我也特別能理解她的痛苦跟掙扎。我很享受那種當姐姐的感覺
這樣一高一低的平衡感,持續兩三年。直到我們教會走進另一個境界,變成瘋狂的holy holy時期,也是我人生的轉折,
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細節略過),教會讓滿滿當我的監護人,監督我的生活(因為我跟滿滿很好,而且住的很近)
那個教會的教導,曾經是我生命最高指導原則,我多次想離開北京,都是因為捨不得這個教會而留了下來。北京教會對我影響非常大,但過了幾年我已經可以比較清楚看清發生什麼事
其實幾年後的我,不管是信仰跟想法都跟那時候不一樣,我現在甚至研究到底耶穌有沒有上過十字架並復活的歷史,這些事情一再挑戰我原來堅定的信仰,多瞭解一點,就越難以面對曾經發誓一生要為主而活的我,但是這些都是我,發生的事也是真實發生的,不能連我自己都不接受自己。
我在去北京以前,在台北的一位牧師把我叫到台上去,為我禱告:「上帝的火,要成為妳的保護」
我用這句話挑釁上帝,好啊祢不是說有火的保護嗎?(雖然其實沒有很誇張)但是我確實曾經故意去到危險的地方,那個喝醉的晚上如果不是因為Daisy,會不會有想不到的危險?
若不是因為滿滿分享她的故事,我在她身上看到某個部份的自己,我或許繼續在各個教會中流浪,不會有後來的起起落落,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如果監督我們的滿滿沒有發生後來的事,繼續用律法「盯著」我,她也不會打破泡泡與我一起經歷,重新思考信仰的那一段,
最後一年,北京開始掃蕩非法教會,地下教會必須輪流換地點,大家的微信群解散,每個人要取「代號」不能稱呼名字,一年後他們就回到台灣了,我的第一志願教會比我還早離開北京。
在我離開基督教信仰以後,常常有生活圈被打碎的不適應感,一些教會朋友,因為價值觀的不同,已經不知道要聊什麼,但其實很幸運的,至少在北京教會的朋友中,仍有好多人即使知道我不信主了,但還是很好的朋友,其中包含滿滿。
後來,滿滿離開了公司,我有一次擔心的問她,妳現在怎麼過活?
她跟我說,她離職已經一年了,這一年來,她選對了幾檔股票,所以還好可以養活自己
。。。。。。。。。。(這到底是賺了多少)
好吧,每個人的潛力都是不可限量的,一直被我當成小妹妹的滿滿,果然不能小看,我很開心
** 最後我想說,我分享中國朋友的故事,每一篇都有取得她們的同意,在上週我就問過滿滿,而跟她的對話,還有她的反應,比我寫出來的文章,更能溫暖我。謝謝你滿滿,請繼續為我禱告。

常常在通州一家朝鮮餐廳一起吃冷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