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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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她在媽媽肚子裡,把自己的雙胞胎姐姐吃掉了。」
  他們都這樣說,然後懼怕抗拒著。
  「真噁心。」
  餐盤上的菜葉似乎還沾著泥巴,潮濕而汙穢,旁邊是黏糊糊的半熟蛋混著不知是什麼的焦黑物體,連米飯也堅硬得像碎石子一樣,難以吞嚥。廚工大叔要不是把我們當成養殖場裡的雞或鴨,就是不把我們當成人。
  大概因為我們是小孩,而且是沒人要的小孩,他們會這樣想好像也是理所當然,只要能確保我們還活著就好了。
  我們活著,他們還有補助可以領。
  框啷!
  我縮起手,看著不小心碰撞鐵製餐盤的湯匙。
  死定了。
  沒有其他孩子搭理我,每個都低著頭動也不敢動,幾年前打群架時,衝動咬去帶頭的捲毛混蛋半邊耳朵和幾個傢伙的臉肉後,他們就一直離我遠遠的,巴不得我消失在這世界上。
  謠言也是在那時候變本加厲傳開,像石頭丟進水裡產生的波紋,都快可以編進教科書了,大家都知道,而且熟悉得不得了,我是妖怪,是吃人怪物,是噁心鬼。
  然而大人會處理的,都是其他的事。
  例如聽見碰撞聲後的老妖婆院長,就像往常一般從遠處狂奔而來,穿越桌椅與高矮院童,用力抓起我拿湯匙的右手,另隻手甩了我一巴掌,沒有猶豫。
  餐廳是她的王國,她說不能讓餐具和餐盤敲擊出任何聲響,誰都不能違抗。
  違抗者死。
  我應該死很多次了。
  「搞甚麼鬼?怎麼又是妳?每次都是妳!不想吃是不是?」怒吼,又黃又大的牙齒和眼尾延伸至頸部的青筋,搭配兩倍厚度的嘴唇,老妖婆看起來就像夾著菜瓜布的髒漢堡。
  有幸如此近距離觀賞,實在是太逗趣了,我不禁露齒而笑。
  她先愣上幾秒,接著口臭、口水伴隨嘶啞,猛力撞擊我的臉,「妳現在是什麼意思?笑是什麼意思?啊啊?妳這個吃了自己姐姐,害妳母親難產而死的孽畜,妳老爸當初求我將妳留下來,求得要死要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當時就是太心軟,要不我死都不會收妳這不知感恩的垃圾!我拿出去餵狗也比餵妳還值得,給妳這垃圾吃竟然還敢不吃!」
  早就習慣她充滿惡意的髒話,而且老實說,我對於老妖婆說的情節半點記憶也沒有,要真是如此,我寧願不要這樣窩囊的老爸,竟然沒骨氣到這種地步,爛透了。
  而且,明明有老爸,為什麼我還會在這裡?
  毫無預警又一巴掌,熱熱辣辣的,麻痺半邊耳朵臉頰,老妖婆的憤怒說話音量頓時降低許多,我仰著頭,迎向產生惡毒暴風的噁心大嘴。
  「妳知道我們院裡的經濟狀況嗎?妳還有得吃就謝天謝地了!給妳吃還不吃!」
  「……」
  「懂我的意思嗎?懂就給我乖乖動作!」
  我一直都懂,但還是直直盯著她狠毒的眼睛,想看進她的腦袋裡頭,眨也不眨一下。
  「我不想吃。」
  像被閃電擊中,老妖婆遲疑了半秒鐘,臉部肌肉開始痙攣,她粗魯搶過湯匙,歇斯底里大聲怒吼,像水怪,雖然我沒看過真的水怪,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妳這垃圾!我叫妳吃妳就給我吃!」
  還來不及逃脫,枯瘦虎口由下而上箝住我的臉頰,指甲掐進肉裡,銀亮湯匙鏟起軟爛黏糊菜葉就往我嘴裡塞。
  「唔!唔唔……我不要!我不要!」爛青菜的味道像沾滿下水道臭氣的青苔,直衝入喉,喉間湧出積存在胃裡的氣體,胃酸嗆辣,我不斷乾嘔,但湯匙倔強抵住舌根,菜不吞下絕不罷休。
  「給我吞下去!」老妖婆的沙啞喉音在耳道內撞擊,掙扎再掙扎,餐盤被手臂打翻,廚餘漫天飛濺,時間突然變得很漫長,像掉進冰川裡面,鐵湯匙擠壓牙齒迸出鮮血,我雙手扯著老妖婆枯槁卻意外有蠻勁的手腕,用力咬下。
  轟。
  接著是牙齒碰撞、顎關節分離又接回的轟天巨響,在腦袋瓜裡盪了又盪。
  湯匙斷緣割得我滿嘴鮮血,但已經無所謂了。老妖婆有氣無力地垂下手臂,滿臉不可置信,我拉出斷掉的湯匙扔在桌上,將稀巴爛的菜葉跟血液一齊吞進肚裡,出乎意料的有味道。
鮮甜且充滿生命的腥味,就像毒品一樣,雖然我沒吸過。
  餐廳內二三十雙眼珠像包圍網從四面八方罩住我,沒有人說話,但我嗅得到恐懼。
  我是妖怪,是吃人怪物,是噁心鬼。
  「……妳!妳今天晚上去睡不乖房。」
  「不要靠近不乖房,誰靠近就換誰進去!」
  這是被扔進不乖房之後,唯一從門外聽到的人話。
  其他孩子有自己的法律,我想第一條就是不能和食人妖怪有任何接觸。身兼老妖婆走狗的廚工大叔把我拖出餐廳時,他們的眼睛像電燈泡又亮又圓,即使害怕的快速眨眼,也沒有人低下頭逃避我的視線,幾個膽大的孩子露出輕蔑笑容,享受老妖婆的摸摸頭和「你們真乖」的讚賞。
  大家都是她的狗,噁心。
  噁心至極。
  可是我沒有反抗,這時掙扎只會深植在他們的記憶之中,永遠淪為笑柄,無力反抗的弱者,永遠學不到教訓的笨蛋。
  喀啦啦,咿歪咿歪。
  鐵門開了,鏽痕斑駁。
  肥手掐著我的胸部揉捏,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三層下巴從廚工大叔脖子位置溢出,垂掛在沾染許多油漬和髒汙的圍裙上。他的粗短手指緊緊攬住我乾癟的身體,左搖右盪,使勁擰了一把後才將我拋落地面,露出鄙視眼神。
  「什麼眼神?妳要被關幾次才肯罷休?」
  「我不知道。我想吃肉。」
  我翻身蹲坐,他彷彿不想和我呼吸相同空氣,動作誇張地退出房間,眼縫垂視,擠滿肥油和鄙棄。
  「肉?聽好了妳這小賤貨,不聽話的人是得不到任何獎勵的。」
  碰!
  最後一絲光線慘遭門縫壓碎,無所謂,雙眼很快就適應裡面的亮度,擺設和幾天前毫無二致,生鏽鐵床、破窗木板封死、滿是污痕的老舊馬桶和洗手台,名符其實的單人牢房。
  繩子、碎玻璃、刀子什麼的都被收起來了,怕被關在裡面的人傷了自己,被處罰的人連傷害自己也不被允許。
  可是為什麼孤兒院裡頭會有這樣的地方?這樣是合法的嗎?好像聽誰說過有死過人,她也是因為不乖被關進來的嗎?關進來為什麼就會變乖?肚子還是好餓,沒辦法好好想事情。
  吱吱。
  黑暗中有什麼在地面竄動,應該又是老鼠,我躺下,想讓頭髮披散在地面,但是上次老妖婆半扯半拔的剪完之後,現在的長度跟造型就像爛掉的拖把毛,醜不拉機,討厭。
  天花板原本是吊燈的地方只剩幾條外露的電線,要是順著電線,能離開這裡嗎?但十幾年來沒有離開這裡太遠過,能去哪裡?逃出去了,要去哪裡?
  好像哪裡也去不了,根本就不知道外面長什麼樣子。
  強烈的飢餓感將我拉回現實,肚子咕嚕咕嚕狂響,現實仍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一片漆黑,即便被關進來好多次,每次都還是這樣百無聊賴。
  吱吱吱。
  靠近天花板的通風口好像飄出食物的味道,是……肉嗎?好像有點烤焦了,但焦味仍然無法掩蓋肉排的香氣,我彷彿能看見鍋鏟來回翻炒帶有鮮紅汁液的肉塊,淋上醬油,起鍋,用手抓起來嚼也不嚼大口嚥下。
  口水無法控制的流過下巴,滴在褲子上面,他們在吃肉吧?老妖婆和廚工大叔在吃肉吧?怎麼可以!他們明明有肉啊!為什麼說沒有東西給我們吃?我跳起來踩著鐵床,雙手扳住通風口的細鐵條,把鼻子塞進縫隙中嗅聞,沒錯,是肉沒錯。
  肉。
  是我每天想好多遍,卻都吃不到的肉。
  就算成為乖寶寶,其他人有吃到垃圾以外的東西嗎?每天不都是那些像廚餘一樣的東西嗎?我不遵守老妖婆的規定,只是因為想要得到我想要的啊!為什麼只是想要吃肉,就是不乖?
  為什麼我就該被關進這裡面?
  吱吱吱吱。
  想也沒想,箭步疾跳下床猛撲過去,灰黑身影狡詐的急煞轉彎,但我右手從另一邊包抄,一掌將牠鏟至半空中,拋摔、拋摔、拋摔。
  口中的液體就像自來水滿出洗手槽,從嘴角灑淌蔓延整個下半臉,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激烈討食聲,到底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肉的香味不減反增、愈加濃厚,恣意在不乖房裡盪遊爬行,我雙手緊緊掐著手中慌張狂舞的毛球,快速轉身跪坐在馬桶前,塞入半滿的馬桶水中。
  牠噗嚕嚕掙用盡全力掙扎,但我沒有鬆手。胃突然開始絞痛,酸液隨空腹的噁心感湧出喉頭,灼得喉嚨發疼,我咬著牙吞回,雙手緊握直到牠再也無法動彈。
  我好難過,但停不下來。
  停不下來。
  還能感覺到牠的體溫,起身,轉開水龍頭,強力水柱沖洗牠無助的軀殼,我機械化且重複的緩慢剝去毛皮。
  冰水刺骨,胃液翻騰,全是些身體還活著的證明,和掌中的老鼠不一樣。
  明明活著也只是反覆的被責罵被懲罰,但我到現在還沒選擇死去,大概就是因為死去之後身體會隨意任人擺佈吧?
  完全無法想像他們會怎麼對待我。如果魔鬼死了,所有人肯定歡欣鼓舞,但是根本沒有人在乎魔鬼的想法,只是毫無理智的懼怕與反抗。
  我是魔鬼,所以還不能死,還不到時候。
  「抱歉,我真的餓得受不了了。」張開口,憋氣咬下。
  「喂!起……起床了!」
  鐵門開啟時,金屬承軸摩擦咿歪作響,廚工大叔似乎有些被我嚇到。為了讓肉味留在嘴巴裡更久,我並沒有漱口,洗手台周圍散落著無法下嚥的部分,連皮帶血,骨頭爪子扔在一旁。我用水胡亂抹抹臉,梳幾下頭髮,站向前去。
  整夜沒闔眼,腰很酸,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肥胖廚工擋著走廊的光,陰影籠罩整間房,像台巨大坦克。
  「跟上,到餐廳去。」
  他不太看我,轉身,我拖著腳步跟在肥碩屁股之後,他的體味混雜昨晚的焦肉味和油煙,灌滿鼻腔,和口中殘留的腥甜混和在一塊。
  左轉,右轉,右轉,抵達目的地。
  飯廳和過去十多年一樣,安靜得令人難以忍受,一點點衣料摩擦的聲響都沒有,老妖婆稍嫌佝僂的身子立在前方,所有孩子端正坐著二分之一板凳,等待開飯指令。
  肥油胖手將我拎起丟進飯廳,拖著沉重步伐往廚房走去,老妖婆的黃疸眼珠直盯向我,我不等她下令,自己拉開椅子坐下。
  「在開飯之前,我想先說一件事。」她頓了頓,聲音乾癟,好像整晚沒喝半口水,「之前申請的補助下來了,我和你們廚工叔叔會去買肉回來,晚上加菜。但是,」我感覺到老妖婆的目光掃視一圈後,停在我身上,「只有好孩子能吃。所以,大家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舉止。聽到了嗎?」
  「聽到了。」孩子們異口同聲,眼中閃爍光芒。
  「只有好孩子能吃,聽到了嗎?」她又問了一遍。
  「……」
  「可惜妳並不是好孩子,妳只能看著其他人流口水,真可憐……聽到了嗎?」老妖婆的破嗓音彷彿刻在耳膜上,重複且不間斷的播放。
  「……」
  「回答我,聽到了嗎?」
  我沒有回答,聲音困在嘴巴裡,拳頭關節因為相互擠壓而發白,我有點訝異自己比預期之中還悲傷,淚腺甚至不爭氣的分泌液體,稍稍潤濕眼睛周圍。
  他們昨晚一定先吃過了。
  趁所有孩子不知情、只能在吃完腐爛菜葉後縮進被窩裡餓肚子時,在廚房裡煎肉排大吃特吃。
  而這次我連吃上一口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是因為我比其他人更想吃肉,所以才不能吃?還是我只是個不守規矩的壞孩子?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趕快變成大人。
  「不回答就算了。」老妖婆咂嘴,擺正頭部,「等一下其他人自己來前面盛食物,最好給我排好隊,我待會就回來。還有,誰也不准吵鬧,聽到了嗎?」
  「聽到了。」
  「太小聲,聽到了嗎?」
  「聽到了!」
  所有餓扁的小孩大喊回應,老妖婆露出滿意微笑,踩著厚底鞋快步離開。
  餐廳內的孩子們在確認老妖婆離開之後如釋重負,紛紛大口喘氣,各種不太過張揚的騷亂同時發生,我等大家都盛好之後,有氣無力走向餐車,大鍋桶裡頭剩下三分滿的地瓜粥,旁邊的鐵鍋裡有半生半焦、堆疊在一塊的荷包蛋,一鍋色澤怪異的高麗菜、半盤醬瓜混著麵筋。
  很餓,但一點也不想碰這些毫無生氣的慘白食物。
  不,這根本稱不上是食物。
  果斷轉身,鼻尖差點撞上某個嬌小男孩的額頭。
  他的髮色很特別,亮棕色裡有許多灰白,就像小心翼翼別入的棉絮,我認得他,是和我很像的人,只不過像法不太一樣。桌子之間的通道很窄,我後退想讓他先過,但他只是直挺挺站著,像根木樁深深插入地面。
  「那個……」雙頰紅通通的,彷彿萬隻紅螞蟻在他臉上竄動,可是雙眼卻充滿不相襯的驚懼。
  我沒有說話。
  餐廳後頭傳來竊笑聲,捲髮的高瘦混蛋嘴角微揚,和身旁同伴露出期待神情。他們是最得老妖婆寵愛的一群,走狗的代表,不可能進到不乖房的一群。
  棕髮男孩不停回頭想尋求幫助,但其他男生們只是在遠處笑著,無聲喊著「上啊!」或是「給我快一點!」,甚至是「快點喔,小心我宰了你!」這樣的話。
  腦中浮現幾幕關於這男孩的畫面,不是被逼著吞下所有人剩下的飯菜,就是被眾人抬著,雙腿撐開高速衝撞樹幹,似乎不久前褲子裡還被塞滿樹木的果實,然後強押坐下。
  明明是差不多年齡,我們卻是兩種極端。他們排斥恐懼我,而矮男孩害怕他們,就像食物鏈的上下端。我是老鷹,矮男孩是老鼠,捲毛混蛋他們則是介於其中的蛇。
  「怎麼了嗎?」我的嗓音尖細且刺耳,自己也嚇了一跳。
  「……」
  吸氣,吐氣。
  腳下的大地停止轉動,全世界都聚焦在他即將開啟的唇上。
  吐氣,吸氣。
  「我……我喜歡妳!請、請妳跟我在一起!」
  時間黏稠而停滯,他的臉上大片紅潤,微血管似乎隨時都會爆出血來,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各抑音色的壓抑嘲諷笑聲環繞,我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讓人憤怒的拙劣惡作劇。
  而主要謀劃的混蛋們誇張抱住肚子,眼角泛淚,手指在空中來回比著我們,卻又刻意壓抑音量,深怕驚動老妖婆院長。
  「你喜歡他們嗎?」
  我無視周遭,反問眼前的可憐傢伙,他滿臉錯愕,斑駁髮色看起來就像雜草叢生,蓬亂且富有生命力。
  沒有回答,我的聲帶像被火燒過,又乾又焦。「那你怕他們嗎?」
  「我比較怕妳……」他略呈棕色的眼珠閃避我的視線,止不住顫抖低吟。
  訕笑還未停止,越演越烈,把風的似乎確認老妖婆出門了,眾人笑聲張狂迴盪飯廳,我拉住可憐蟲的手腕,扯向自己。
  「無所謂,就當你喜歡我吧!」
  自有記憶以來,從未有人對我說出這種話,耳邊一直都是因為吃掉自己姐姐的傳聞而產生的害怕厭惡、逼迫服從規定戒律的威脅恐嚇、滿載惡意的訕笑、假裝清高的勸戒、還有過於渴望好好吃一餐的喃喃自語。
  即使是被害怕的事物逼著走向更害怕的事物,他還是踏出了那一步。
  「我餓了,」我微微欠身,他身上有汗液混雜劣質衣物的氣味,襯托出柔軟鮮甜的肉味。
  唾液從口腔壁蔓延流下,灌滿下顎。他本能地顫抖,我輕輕摟著他,撫摸他的乾扁胸膛,「放心,我是吃人妖怪,我會先吃他們。」
  他在我懷裡倒抽口氣,牙齒相互喀噔喀噔敲擊,雙眼圓睜,彷彿接下來的人生已經沒有其他的表情。我溫柔將他按倒在椅子上,在頸上留下淺淺的齒印,從瀏海縫隙望向其他孩子。
  「哈哈哈他們抱在一起!羞羞臉!」
  「好害羞喔!」
  「臭娘砲被食人魔抱了!好噁心!好噁心!」
  「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
  不只高個子為首的那幾位男生,其他孩子也被氣氛感染,加入吶喊行列,他們團結而熱情,笑逐顏開,彷彿是在參與團康遊戲,而不是正在摧殘別人的自尊。
  我舔舔口腔內側,昨天湯匙斷裂造成的傷口針扎般刺痛,再多點傷也無妨吧!
  仰起頭,讓頸關節發出喀啦聲,接著垂下肩膀,放鬆身體,步伐明確,走向高個子男孩。
  笑鬧聲乍然而止,幾聲搞不清楚狀況的恥笑轉為乾笑飄散在空氣中。和昨日一樣的目光圍繞,恐懼悄悄瀰漫。
  他們露出複雜的表情,或許後方是牆壁的緣故,沒有人後退。
  「噁心嗎?」我在高個子前方站定,手臂長度的距離。
  我聽見口水吞嚥,滑落咽喉。
  「噁心。」他的聲音瞬間透出幾許顫抖,但及時收回恐懼。
  「嗯。」
  拱起肩胛,光速出拳,肌肉從放鬆急趨緊繃產生強勁力道,瞬間塞入他腹中。一大團口水從他口中甩出,我蹲低,在他屈膝彎腰時勾住他的後頸,使力壓下,讓他能清楚看著眼前的怪物。
  他的臉部肌肉因痛苦而糾結,涕淚齊噴,我墊起腳,門牙與門牙撞擊出覆蓋一切的巨響。
  嘴唇柔軟如新生孩兒的軟嫩屁股,或許威嚇就夠了,但我不想停下。
  我將自己的第一個吻獻給我恨且恨我的人,他應該還給我相同價值的事物。
  扯咬。撕裂。
  溫熱且潮濕如雨灑濺,如泉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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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試圖成為小說家的路上,目標是將民俗、科幻與自然環境議題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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