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幾部移民文學,常伴隨著來自原生家鄉的悲劇,舉凡國內動盪到戰亂不止,不得不離開家鄉,用文字記錄下無法歸根的宿命。好比《
桑青與桃紅》中無法抹去大時代下人民是如何一同乘載國共內戰的分裂;又好比由作者本人說出的真實故事《
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萬物隱喻和現實夾雜在對母親與戰後越南家鄉的記憶裡。
而這本 《倖存者如我們》中的主角李福來-人稱阿福的華裔移民第三代,成長於馬來西亞的漁村,沒有經歷過戰亂,甚至沒離開過他的國家(短暫去新加坡度蜜月不算的話),貧窮卻非常努力,老實敦厚,勤奮一如所有須靠勞動養活自己的階級,也不只甘心於自己的出生,有著夢想,時間推移他甚至慢慢當上勞工領班,命運是有可能翻轉的,然而故事一開始我們都知道他殺了人,為何他走到了這一步?
「妳要我談人生,不過我談的只有失敗,這兩者似乎是同一件事。」
作者歐大旭,出生於台北,父母皆為馬來西亞籍,從小便移民至馬來西亞的華裔作家,書寫出當代不同種族間在各國邊界的勞力流動。明的暗的,在資本主義當道的社會下也帶出底層移工的哀歌。
◆「沒有因為,所以也就沒有為什麼。」
我們太多時候需要一個因果關係來尋求一個明確的解答,來回答社會上發生過的重大議題,最好這個解答出來也要與我們無關。
為什麼他殺了人?一定是因為錢吧、一定是因為身分卑微被刺激吧、一定是因為家庭問題吧、一定是因為精神有問題吧。
我們到底是想要圖個方便的因果關係?還是讓自己好過點的尋求安慰?
而有時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阿福的故事連他自己本人在監獄裡細思也找不到為什麼,進而坦然接受,反倒是他人不斷的填空,試圖要在阿福的人生試卷上寫上正確解答。
像阿福這樣階級的人,大家也很容易的做「歸類」因果,只要有人犯罪,就是一整個集體犯罪。因為他們是外勞、移工,所以偷竊、所以殺人逃逸、所以造成亂象...
如今我們可以隔著書頁在遠處觀看他國這樣的問題,然而面對台灣社會發生過類似的案件,我們有多少次也陷入這樣的偏誤?
書寫阿福故事的是一位留美的社會學博士譚素敏,她是第一位願意以「把你當作一個人」來描寫的紀錄者,所以阿福才被打動願意接受訪談,然而隨著看似被記錄的阿福視角,也出現了阿福觀看紀錄者譚素敏的視角,來自社會高端階層的知識份子與底層的對比,我發現了一個埋藏在心裡深處的問題。
◆ 我們真的有辦法以他們的角度來思考所謂失敗的人生嗎?
阿福陳述在法庭上聽到他的辯護律師說詞時忍不住想:「她談論的那個人很悲慘,沒受過什麼教育,簡直毫無希望,是個無法選擇人生的人。不過後來我想到:等一下,這樣不對,我很快樂,我很正常。我知道律師試圖要幫助我,可是我想要她別再說了。」
所以譚素敏訪問阿福故事的結果就是這本書,很有意思的在書中切換兩種視角:以阿福為第一人稱的詳實記錄,與阿福觀察著訪問者譚素敏的過程,明顯感受到完全不同階級與身分的差異。而我想問的是:這樣真能如實紀錄了他們的人生?
與我最近剛看完的金馬影展片《被偷走的女孩》心情類似,墨西哥毒梟猖狂,被擄走作為雛妓的女孩一家又一家,封閉的村莊內大家也只能自掃門前雪,再怎麼逃也抵不過命運的輾壓。看完後心情沉重、開放的結尾讓人知道了有這些事情的發生,可是然後呢?
這也是我還沒思索出的心情糾結,是對我在閱讀相關書籍後,寫下評論會有的質疑,我們真的有辦法用我們的觀點理解他們的困境?
或是只能有:「噢!看哪,他們的故事終於被寫出來了。」的感想?
再提出這個史上最多疑問(?)的分享文後,有幸得到朋友《也是書店》的見解分享,在這邊直接引用他的美言,而我想自己可能得回頭隨時借鏡。
所有對於「我」能不能理解「他者」的疑問,都可以從《異鄉人》找到解答吧!這是存在主義的問題,連阿福都不清楚所有瞬間的自己,旁觀的人當然不可能去知曉全部的他。沒有人可以全然理解他人,有錢人會認為窮人怎麼可能會快樂,那是他們不懂窮人的快樂。
很多故事很多場景很多人生,就算不可能100%感同身受,可是看到那些故事被說出來,即使是用賺人熱淚的方式,即使沒有那麼真實,也無須計較,因為不可能有絕對真實的故事,即使是第一人稱,也絕對會有漏掉的吉光片羽,也會有刻意隱藏的部分。無法要求他人100%理解,起碼有一點點接近,有一點點關心,我覺得都是足以安慰的。
譚素敏的訪問後來出版成小說,發表時造成社會極大迴響,阿福從一個「變態且有精神問題的底層移工」,翻轉成了「無法選擇人生,可憐且不小心殺人的底層宿命。」。終究,他還是從這個群體跳至另一個群體代表。但多數人關注的,還是那本「書裡的故事」。
所以阿福怎麼殺了人呢?殺的人又是誰?我希望讀者們都能找這本書來看,一邊參與阿福的選擇。
我幾乎很難把這部小說作為虛構作品看待,因為虛構,向來來自真實,這沒有前後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