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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晉升角度分析：為何八大人對感情格外患得患失？

在對台北大學社會學系的質化研究講座末了，我收到同學的提問：「為什麼八大人對感情常常患得患失的？」

誰在關係中從頭到尾都很篤定，沒有半點不確定呢？我認為同學會抱持這份困惑，是觀察到八大的職業特性會加劇圈內人對感情的得失心，世界上有許多值得人類用力追求和維繫的事物，友誼、愛情、家庭、金錢、名聲、地位、權力、成就感乃至於一份穩定的生活，為什麼八大人特別常卡關在戀愛上？

有時候要論述某一個社群的現象，可以藉由對照另一個社群來尋求靈感，我開始採訪書寫天篷人的題材後，對於社會階級的流動性有更深刻的體會，也更習於用這個角度來分析議題，在和「為何八大人對感情格外患得患失」的問題直球對決之前，不妨先思考哪些可尋求的途徑，能讓人向上流動。

天篷人極為重視「誰是誰的誰」，血統和爸媽是誰很重要，這意味著一個人能從原生家庭繼承到什麼樣的資源，除了具象的動產不動產，還有其他抽象的事物，例如人脈、經驗、文化資本等等。

一名出身天篷社群的古董收藏家在採訪過程中，帶領我鑑賞各類古代藝術品，他對玉器、陶瓷、字畫、版畫、佛像、銀器、木製家具等不同類型的文物都如數家珍，從怎麼欣賞、如何辨識真偽，古董背後的故事，到收藏家市場的偏好與流變無不精通。

我問收藏家是從何時開始做這些功課的？他表示很年幼的時候，父母就常帶他去逛藝廊、看拍賣會，好動的小孩子原本沒有耐心去理解大人熱衷的事物，父母為了引導他，買了世界歷史的全套漫畫和許多故事書，並與他約法三章－－只要和爸媽一起去賞畫賞古董，就可以看漫畫，接著爸媽就會指著書中的圖片，對照他們正在鑑賞的古玩說故事，「這樣東西就是漫畫人物身上配戴的飾品、手上拿的禮器」云云，耳濡目染下，他也愛上了古文物。

收藏家的父母不只有很厚的身家，還善於表達，懂得激發孩子的求知慾，父母能有這麼多故事可以說，絕對是知識淵博，對考據和學習有十足的熱情，這些有形無形的資源加乘下，收藏家的人生起跑點可不只比普通人超前一些而已。

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很心酸的是，許多八大人在投胎的那一刻就抽到了下下籤，原生家庭給不了最基本的照顧，甚至反過來仰賴他們的供應，他們販賣青春甚至透支人生去填補上一代留下的坑洞，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很難有其他追求，「變成有錢人」是少數能夢想的目標。

在天篷權貴與他們的產地專題中，我定義構成天篷人的三要素，富過三代、雙重國籍、就讀世界一流名校－－他們不光是富裕、能繼承原生家庭的資源，後面兩個條件讓他們在成長歷程中與世界級的菁英共學，接下來也一起謀職、同事和創業。

在資源越豐富且集中的地方，人能學習的事物也越廣泛，決不只是寫字和算數而已，如天篷人時時刻刻厚植競爭力，受過高等教育到了出社會的年紀，他們已在職場生態系的中高層形成聯盟，學長姊提攜學弟妹，前輩帶領後輩往前衝。

至於為什麼頂層階級以降相信讀書、升學、成績好的孩子有出頭天？因為這些條件是進入上述聯盟的入場券。

當原生家庭沒有大量資源可以傳承給下一代時，教育與學歷就成為階級晉升的關鍵戰場，不然就是孩子有明確的天賦熱情，在其他領域付出壓倒性的努力、獲得別人望塵莫及的成果－－然而，教育體制之外的天賦熱情要怎麼培養？這常在多數中產階級家庭的經驗之外，更難以評估家庭與下一代是否能承擔起走這一條路的風險，相較之下，在現行的教育體制下取得學歷是安全牌。

多數八大人在經濟艱辛的家庭中成長，受國民義務教育時多考幾分或是少考幾分，對現況幾乎沒有影響，被匱乏感壓在生存線上喘不過氣時，有多少人等得到在學校裡習得一技之長？不乏八大受訪者直言自己的生活圈中「根本沒有誰在讀書，趕快賺到錢才實際」，對升學「搞不懂那些，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指望」。

撰寫《手槍女王》的涼圓（現藝名袁非）談到自己念大學時身兼多份打工，除了大學的系所辦公室，早餐店煎台、麵店、小孩子陪讀等工作的時薪都低於勞基法規範，她辛苦一個月的收入才勘勘破萬，通通都拿去支付私立科大的學雜費和生活費，當時袁非的父母各自藏匿躲債主，自然也斷了對子女的供應，袁非靠學貸、打工和朋友師長的接濟，咬牙熬到畢業。

「我有預感自己一離開學校，就再也回不去了。」袁非直言當時窮得只剩一條命，她明白大學文憑在台灣並不稀罕，但若沒有這一紙畢業證書，工作選擇便更受限。

八大行業不設限學歷經歷，看似印證了學歷無用論，袁非為男客手工六年多，經濟壓力稍微舒緩，卻因為尺度不開生意每況愈下，她擔任按摩小姐的那些年，一般社會基層工作所需的辦公室文書、製作excel表單的技能點通通是零，益發感到前途黯淡。此時好在袁非有一紙大學畢業證書，讓經紀人向攬客幹部美言「這妹子是有喝過墨水的，一定帶得起來」，才讓她得到轉行做幹部助理的機會。

繼承、教育這兩條路上都走不通時，做一份可以發大財的事業是一途，在台灣長大的孩子都聽過「小學畢業的王永慶創造了台塑傳產帝國」。

八大行業招募新血的第一句廣告詞就是「賺錢快」，主打收入能立刻減輕經濟壓力。例如酒店女公關坐檯15分鐘算一節，客人付出的檯費是350元；台籍按摩店則是50到60分鐘算一檯，基本低消2000元起，要加值其他服務另計，乍聽起來的確收入不錯，甚至比許多受過高等教育、職業技能必須通過層層考核的專業人士還高。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酒店、按摩店還是任何八大行業，目前在台灣都處於非法或是遊走法律邊緣的狀態，男女跨性別公關沒有底薪，要客人點選坐檯才有收入，絕大多數店家與經紀公司不會幫公關投保勞健保。檯費也不是讓基層全部收進口袋裡，必須與店家和趴客幹部、經紀人分潤，檯費350元常見的配比是酒店與趴客幹部150元、公關150元、經紀人50元，這個配比會依照小姐的外在條件、與經紀人和經紀公司的協議、是否有債務和借貸關係調整。

從收入結構可以看出，八大人販售的是「時間」，八大行業是不折不扣的時薪制，做八大想提高收入，撇開運氣成分的「客人送禮物給小費」，必須盡量拉高時間單價，或在一個時段內進行最高加值的服務，這也解答了為何酒店管理階層非常在意公關有沒有準時上班，對遲到翹班祭出重罰，要求公關自己買下自己的時數等等。

但販售時間總有上限，一個人一天最多就是二十四小時，科學園區二十四小時運作的機台需要配整組設備工程師維護，又菸又酒作息無常規的個人如何撐得久？

可以販售給客人的時間有限，八大人遲早會碰到職業收入的天花板，對照總體產業的獲利來自「把人員的上班時段媒合給消費者」，意味產業要創造最大獲利，就要有夠多的基層人員來上夠多的班，去滿足各種樣態的消費者－－所以做八大基層不設門檻，高矮胖瘦男女老幼都有可以投放的客群，個人隨時面臨更青春、更新鮮，或者更願意放開尺度的肉體來競爭。

另一方面，店家透過無底薪的業績制、不投保勞健保，向基層收取治裝費、服裝送洗費、置物櫃租賃費、名牌製作費與各式各樣的規費，把養人的成本降到最低。

在八大要晉升管理職很困難，因為要大量招募的職缺在基層，管理職基本上「沒有關係別想」，因此許多八大受訪者的共感是－－職涯與人生越走越卡，現在的狀態可以維持多久？能賺到不想賺為止嗎？

會想檢討現狀，經常是現實不如人意的時候。若不下定決心走出舒適圈、改變販賣時間的收入結構，停在原地越久，越難有改變的契機，改變不是無痛的，而人性不分在海裡還是岸上，都會怕痛。

當其他向上流動的途徑都行不通，可以期待的就剩藉由親密關係減輕生活的壓力，或是透過婚姻得到階級晉升的機會。

大家都在新聞上看過「豪門聯姻」，門當戶對不意外，新人雙方的社會位階差異越大，越能引爆話題，甚至振奮人心－－若能讓高位階的那一方愛到骨子裡，就會受到保護和照顧，低位階的那一方過去煩惱糾結痛苦的問題，透過親密關係和婚姻晉升了社會階級後，原本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經營親密關係和婚姻處處是考驗，一些問題因為階級晉升消失了，還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不過比起已經沒希望的繼承、教育，必然會碰到的職業收入天花板，聯姻與感情看似是最有投資報酬率的選項，人的情感無法純然以理性分析，有時死心絕情的，峰迴路轉又絕處逢生了。

透過戀愛，燃起對生活的熱情、感受到快樂和希望，人為愛燃燒很浪漫，但情緒常常在「沒轍了」、「超有機會幸福」的兩端上沖下洗，如何不患得患失呢？

對感情患得患失看似是很個人的狀態，到了八大行業，這樣的狀態從「個案」累積成為「常態」，的確值得去檢視八大的職場環境有哪些特徵和推力，把不同的個體型塑出雷同的特質。

檢視了繼承、教育、職業與收入、聯姻與感情這四條階級晉升之路，殘酷的事實是：向上流動非常困難。

可能有人困惑：「都已經擺脫封建貴族和皇權時代多少年了，幹嘛一直提社會階級？還要不斷比較來比較去？！」

如果很滿意自己的現狀、活得自在舒適，的確不需要介懷階級晉升這種競爭、麻煩、令人壓力山大的過程，向上流動的管道並沒有公平地向每一個人開啟，平民百姓能走的受教育、職業與收入這兩條路上則是萬頭鑽動，擠得水洩不通。許多人卯足全力效仿更上一個階級的行為，想要藉此獲取成功與幸福。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常在羨慕別人擁有好東西時被大人訓誡「不要跟別人比」，不過大人認為我應該表現得更優秀時，瞬間變成不比好比滿不罷休－－由此可見，喜歡更好的事物是人性，按捺著不比較未必能維持心態健康，大人會刻意壓抑孩子的好奇心，又在自己在意的地方兩套標準，是否代表社會階級的真相一旦被說出來，是無法簡單處理的？

也因此，我著迷人們對社會階級的態度，為什麼人在各自的社群中會這樣想、這樣說、這樣做？透過比較，反而能清晰地看見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後拿出勇氣去面對真實和差異，以及在多元價值底下，可能沒有這麼完美的自己。

最後，我的Podcast：曉嫚的cult bar上線了！

用力企劃了整一季的內容，汗顏的是第一集的聲音有點生澀尷尬，我會努力提升聲音品質，希望大家持續關注會漸入佳境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