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雲－兩者之間：陳泰】

鄧艾與姜維，就像司馬懿跟諸葛亮一樣，為雍涼戰爭寫下一次又一次精彩的故事。
然而，在這其中，有個容易被人遺忘的角色。

陳群的兒子，陳泰。

陳群，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年輕時曾為劉備服務，後為曹操所辟。

在群雄割據的建安年間，陳群沒有太多傑出的表現。
《三國志》給他的定位，也是在「魏朝」功臣傳，政務第二。

很有趣的是，魏朝功臣傳的首篇，是文學家們。

陳群在後世之所以更為知名，那是因為他本身是曹丕四友之一。
有關係就沒關係？

對於建立「魏」這個全新的王朝，陳群的功勞在於「人」。
九品官人法是一部分，事實上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曹操重要的人事主管。

曹丕的黃初初年，也讓陳群當上了國家第一政務官：尚書令。
不過時間非常短暫。

隨著曹丕展開伐吳，首先借助了陳群的人事專長，命他改任武官選拔的中領軍。
繼而一邊掌管武官人事，一邊兼錄尚書事，封陳群為鎮軍大將軍。

曹丕過世，陳群與司馬懿等人受詔輔政，並開幕府。
但曹叡還是請陳群從將軍位退了下來。

即使如此，陳群仍是曹叡身邊重要的軍事參謀。

陳群的才能相當多樣化，但他終究沒有上過戰場。
一直到曹叡末年，陳群比魏明帝早了一步過世。

由他的兒子陳泰，繼承了陳家的爵位。

陳泰當時，本是曹叡身邊的「散騎侍郎」。
散騎是古官名，簡單說，秦朝用散騎當近侍，西漢是散騎跟宦官並用。
東漢只用宦官，曹丕又廢近侍宦官，改回散騎。

用現代的話來說，魏朝的散騎，其實主要的功能是「特別助理」。
很多公司，你剛進去的時候，都只能擔任助理。
所以剛出社會常常以為助理很小。

事實上，所謂的董事長特助，總經理特助，其實就是「分靈體」的概念。
他們可以無視組織架構，代替領導者巡視、開會，並且直接跟領導者回報，做決策。

特助本身不擔負管理職，但是可以接觸到組織最高層最完整的運作情況。
現代仍有許多公司，會讓有才華的人先擔任特助，再把他外派為分公司領導者。

這個想法跟做法，就來自於曹丕。

而陳泰，也就是在這個架構下成長起來的青年。
曹叡過世後，曹芳即位的前四年，可說是魏朝的黃金年代。

陳泰也順利的從「散騎機制」，轉任為并州刺史。
并州基本上就是今天的山西省啦。

這個地方主要的職責，在於面對西側的南匈奴，與北方的鮮卑。
隨著離原始時代越來越遠，國際關係是很複雜的，並非一成不變。

有時是戰爭對立，有時是遣使貢獻服從。

邊疆守將，必須得「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而在這之前，通常會設并州刺史管漢人，護匈奴中郎將處理蠻族事務。

曹叡時代，就是由五大寇之一的畢軌為刺史，搭配劉備的生死之交牽招。

不過，陳泰自己一個人統包了。
這絕對不是曹爽派或老臣派對陳泰超級信賴……阿泰可半點實績都沒有啊。

陳泰到任之後，更有許多洛陽權貴會送來金銀財寶。
要幹嗎？大家要陳泰幫忙買一些外傭外勞。

我不知道陳泰到底有沒有當起人力仲介，陳壽只說，陳泰把財寶都封存起來，等調回京城全數奉還。
想來阿泰是沒搞黑心人力的。

陳泰對蠻夷非常的好，正始年間也完全沒有任何邊亂的記錄。
但理論上，他在朝廷應該就有點臭了。

接下來，陳泰就被調回朝廷為尚書。
時間點不明，但也因此有人相信，陳泰參與了高平陵之變，並為說服曹爽投降的其中一人。

這樣看起來，陳泰跟曹爽應該是有點交情的。
要注意那個「曹爽很乖的，都是被朋友帶壞」的設定。

在接近高平陵之變前，曹爽也試著要把有交情又有用的王基調回來，只是來不及了。

走這個假設，那麼，陳泰在這場政變中，就是對皇帝，對司馬家都有功勞的。
但本傳僅說他接著「代郭淮為雍州刺史，加奮威將軍」。

無增邑，無升官，那就有點奇怪了。

而且當時郭淮仍是雍涼軍事總管，就實質權力來說，陳泰其實是降級了。
事實上，在正始之變的一年多前，西羌就已經開始造反，郭淮相當疲於奔命四處平亂。
也就是說，陳泰的到任，是去救火的。

我們很難斷定，陳泰這個人在當時的政治鬥爭波瀾中，到底站在什麼樣的位置。
但不難看出，不論是曹爽還是司馬懿，對陳泰的能力都有相當的肯定。

就在陳泰抵達雍州不久，蜀漢姜維就展開了侵攻。

姜維派出句安、李歆等人在麴山築二城，收攏不願意服從魏朝的羌人，逐漸對雍涼戰線造成威脅。
郭淮則召開軍議，商討該如何應對。

會議中，陳泰表示：「麴城雖然堅固，但畢竟離蜀地遙遠，姜維仍須千里迢迢的運送糧食，不然就得就地取材。」
「羌人本來就是不願意對我大魏繳稅服役，現在歸附蜀漢，情況沒有改善，難道他們會開心？」

「圍他城，斷他糧，我敢擔保兵不血刃就能取下此二城！」

郭淮認為很有道理，派了徐質跟鄧艾給陳泰，進兵圍城。
陳泰率兵阻斷了麴城的糧道與流水，句安等人一再邀戰，陳泰就是不理。

不久，姜維的援軍果然出現在附近的牛頭山了。

陳泰一笑：「就等你了。傳令下去，全軍堅守壁壘，不得出戰……將我手信送往郭淮將軍處。」

郭淮軍原本要繼續西進平羌，收到陳泰的通知，隨即折返牛頭山，在洮水列陣。
姜維這邊探得郭淮大軍動向，只怕退路為其截斷，遂捨棄了救援麴城的計劃。
句安等人無奈，只能投降魏軍。

此次大敗，也讓費禕不再允許姜維大舉出征。

四年後，費禕過世。
姜維收到吳國欲進攻合肥新城的通知，起兵響應。

司馬師認為只要守得住汝南，就算合肥新城失守也無妨，便調動關中部隊，供郭淮應戰。
姜維此時正在祁山道出口圍南安城，不料陳泰帶大軍來援。

度量形勢，姜維再次選擇撤退。

別看姜維老是一言不合就退兵，他對局勢的把握，可說是相當正確。
隔年，魏朝李豐案爆發，夏侯玄被誅，夏侯霸逃奔蜀國。

姜維二話不說，立刻點兵出戰。

雍涼大總管郭淮臥病在床，朝廷內司馬師大肆誅戮，倡言廢帝，人心惶惶……
前線狄道城不戰而降，陳泰派出曾經在姜維手上討過便宜的徐質出擊救援，卻臨陣被斬。

魏軍兵敗如山倒，姜維乘勝不追，開始逼迫周遭諸縣投降。
趁著魏軍捲土重來之前，姜維大量將河間、狄道、臨洮三縣居民遷還蜀地。

又隔年。
魏帝曹髦正元二年，汝南第二叛引爆。
征西車騎將軍郭淮病逝。

姜維豈會錯失良機？
帶著夏侯霸，姜維展開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對魏戰爭。

郭淮病逝後，陳泰代理了征西將軍的職務，雍州刺史則派任王經。
這日，陳泰收到王經的訊息，表示蜀漢大軍自狄道出，兵分三路，進攻祁山、石營、金城。

王經請求自行進兵為翅，對抗石營方面來敵。
請涼州軍往抱罕，防衛金城方向。
另求陳泰這邊進軍祁山，以為應對。

陳泰認為，蜀軍三路應該是虛張聲勢。
兵戰兇危，合則勝，分則敗，是雍涼這數十年來不變的鐵則。

更何況，請求涼州軍出動，是不切實際的。
曹魏對於涼州的控管能力非常弱，如果對當地徵兵，反亂倒還好，只怕上前線的羌人，跟蜀漢是友非敵啊。

陳泰立刻回復，「知道了，但我們應該會合應戰。」
同時，上表朝廷。表示只要王經能力守，此戰必能得勝，請安心。

但收到報告，司馬昭展開軍議，卿大夫們一致認為姜維出此奇兵，奪下西涼的機率極高。
應該要徵召天下兵馬迎戰。

大將軍司馬昭哼了一聲：「以前，諸葛亮不也想過先拿西涼？他拿到了嗎？姜維比他更厲害嗎？」
「蜀軍向來的問題就是兵糧不足，你們在那邊拖拖拉拉，是要給人家運送糧草的時間？陳泰決定一口氣決戰，才是上策啊。」

另一邊，姜維的部隊很快抵達抱罕，轉攻狄道城。
陳泰也指揮王經，必定要守住狄道，等援軍抵達。

然而，陳泰大軍才到半途的陳倉，就收到消息，說王經往狄道前方的關卡應戰不利，已經退守洮水。
陳泰擔心戰況，分出五營兵先行，自身繼續壓大軍糧草緩進。

可五營兵還未抵達，王經已被姜維打得大敗，退入狄道城。

這邊要說明一下，狄道、祁山道、陳倉道，都是山路的名稱。
以它們在北邊出口的縣城為名。

狄道城已經深入涼州，對於以雍州為主要固守區域的魏軍而言，本身防守就比較薄弱。
姜維傳有說過，姜伯約本是西涼人，他的北伐戰略與諸葛亮不同，主要以先取西涼為攻略方針。

陳泰要求王經的，其實就是堅守城池即可。
但王經誤會是要守住山道。

連戰連敗下，魏軍氣勢已挫。
姜維，展開了對狄道城的圍城。

這時，陳泰大軍終於抵達天水附近，離狄道大約還有三四百里路。
陳泰不敢冒進，開始分兵駐守金城祁山附近各要地，靜候友軍。

去東吳戰線走了一遭的鄧艾，這時也以支援的身分抵達了。

陳泰重新整編部隊，決定兵分三路入涼。
但鄧艾認為，敵軍氣勢正旺，我們這樣重新編組，訓練配合不足，只是烏合之眾。

這邊提一下好久沒說到的「萬人敵武將」。
鄧艾所說，在軍事面上是重要的準則。從孫子兵法到現代戰爭，都不能忽略這個要素。
士兵的訓練充足，能準確執行將帥的命令，將軍的本領才能發揮。

但古有項羽，能夠快速讓多國聯軍聽從指揮破秦軍（鉅鹿之戰）。
亦有關羽，不論帶領曹操部隊，孫吳部隊，都能發揮戰力破敵。
除了將軍本身的武力，戰術智慧，能夠駕馭烏合之眾克敵制勝，也是「萬人敵武將」的一個重要檢視參考。

鄧艾建議，不如壯士斷腕，捨棄涼州與狄道，再趁隙反擊姜維。
陳泰卻不同意。

「姜維提輕兵深入，他的目的就是要跟我們打野戰。如果王經一開始就聽我號令堅守，那麼這時候敵軍不過是強弩之末。」
「可現在局勢就翻轉了，如果我們再捨棄狄道城，敵人的氣勢一發不可收拾，一旦攻下有糧草的城池，羌胡必聞風降之，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目前我主敵客，不趁他們糧草未至，又為洮水所圍，打他個疾雷不及掩耳，更待何時？」

雙方得不到共識，陳泰隨即帶了一支部隊潛行，乘夜登上狄道城東南的高山上，點燃烽火，大鳴號角。

狄道城中將士見援兵到來，士氣大振。
而姜維明明收到的報告，是魏軍大部仍在天水一帶，如今突然出現在左近，不知還隱藏了多少計謀？

姜維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下令在周遭山路設下伏兵，準備襲擊隨時可能攻來的魏軍。
這回，陳泰中計。

翻下山來，陳泰打算從南邊進攻，正好撞上了姜維的伏兵。
但要知道，姜維兵馬有限，為了防止不知會從何而來的魏軍，伏兵的人數都不足以擊敗敵人。

說是伏軍，更像斥侯。
山道部隊立刻通知姜維本陣，姜維親自帶兵來戰！

眼看陳泰就要說拜拜，姜維突然撤退了。
為什麼？難道姜維也是紙上談兵？手上沒功夫嗎？

其實是因為，東側的蜀軍伏兵，也遭遇了敵人。

鄧艾等人雖未配合陳泰出擊，但也召集了當地部隊，隨後跟上。
饒是姜維智計百出，巧婦究竟難為無米之炊。

陳泰軍終於殺出血路，與狄道城守軍會合。
姜維未能取下狄道城，只能含恨撤退……

看起來是陳泰一個精彩的救援戰，是吧？
不過這場俗稱的「洮西會戰」，不是那麼簡單。

司馬昭雖然說得一嘴陳泰好棒，但上面也很明顯指出了：王經沒有按照指示應戰。
所以後面才有鄧艾前來支援，以及再調動太尉司馬孚為後繼等事。

戰後，魏帝曹髦更下詔罪己：「朕以寡德，不能式遏寇虐，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至取負敗，將士死亡，計以千數……」
又大赦涼州（隴右四郡及金城）軍民在中國本土的親戚。
鄧艾也說：「洮西之敗，非小失也；破軍殺將，倉廩空虛，百姓流離，幾於危亡……」

這中間到底有甚麼秘密？

其實，姜維沒有「撤退」。
他只是撤去狄道城的包圍網，駐紮在南側的鍾提。

是的，姜維北伐最大的特色，跟諸葛亮不一樣的地方就在這裡。
諸葛亮是每年打，打不贏就跑。

姜維沒有。
姜伯約仗著自己是西涼地頭蛇，從魏朝正始之變前後，基本上就一直在這附近徘徊。

洮西會戰後，姜維仍在西涼，整個狄道也還在蜀軍掌握之中。
伯約的這個前線基地，對於煽動涼州，仍然有非常重大的作用。

所以魏朝朝廷在接下來的一年內，接受了鄧艾的建議：對涼州大施恩德，整兵準備與姜維再一次決戰。

我們上面也說到了：事實上，陳泰的救援狄道城行動，失敗。
如果不是金城方面糾集涼州軍支援，讓姜維無法顧及首尾，陳泰傳在這裡就結束啦。

所以，陳泰被調回朝廷了。
決戰就是鄧艾跟姜維的事情。

可能有人也會想，鄧艾那時候不要七七八八，直接跟陳泰一起去救狄道城不就好啦？
一起去，大軍的行動就瞞不過姜維耳目。
蜀軍集結扼住要道，陳泰加鄧艾也未必討得了好去。

今天其實就是陳泰的行動，吸引了姜維注意，分散兵力灑下天羅地網，才讓鄧艾派出的救援部隊有隙可趁啊。

陳泰回到朝廷，擔任尚書右僕射，又被徵調前往汝南抵禦吳軍，戰後回升左僕射。
最後，陳泰參與了汝南第三叛的平亂。

基本上，我們可以看出，陳泰就是一個貴族版的鄧艾。
在司馬師司馬昭當政的期間，這兩人東征西討，抗吳拒蜀，平定汝南，絕對是司馬懿後時代最重要的兩員大將。

我們都知道，鄧艾最終在滅蜀之戰後，被誣反叛慘遭誅殺。
身為貴族版的陳泰，只怕下場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這是一個陳壽未記在《三國志》內的故事。
但《魏氏春秋》、《漢晉春秋》、《晉書》以及《世說新語》均有記載。

當時，魏帝曹髦為賈充下令殺害。
陳泰要求司馬昭處死賈充，但司馬昭怎麼會答應？

殺曹髦的幕後黑手，就是司馬昭本人啊。
「帝之崩也，太傅司馬孚、尚書右僕射陳泰枕帝尸於股，號哭盡哀。」

國家？還是司馬家？
在魏晉風雲裡，終究是避不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