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極」的意義(一種渴求充盈的空乏之自我)進一步在雅各.拉岡(Jacques Lacan)整個的思想流派中獲得進一步的推廣,並實際上定義了慾望本身。這乃是主體性的標誌,這種主體性追求他人的認可與對方的慾望,但並不以占有對方的認可或是慾望而滿足。人會發現自己始終想得到一種自己永遠無法抓住或是擁有的東西,或者必須面對占有這種東西之後所產生出來的空乏。這種消極性乃是自我的積極行動,透過將自己投射到他人的慾望上而開展的(這個「他人」即是自己想要吸收或想要與之鬥爭的對象),在某種程度上,他生成了認同感(或追求認同感)以及社會紐帶。
我這裡所稱的「消極紐帶」(negative bonds)完全是另外一種東西(一種非黑格爾的涵義):「消極」在此表示主體不想要關係,或者由於其慾望的結構而無法形成關係。在「消極紐帶」中,自我徹底規避了慾望與認可的機制,沒有任何試圖尋覓、了解、占有和征服他人主體性的打算,他人不過是自我表達和肯定己身自主權的手段,而不是認可的對象。讓保羅沙特(Jean-Paul Sartre)的「虛無」(nothingness)概念(儘管這詞是用來描述另一組問題的),事實上在這裡管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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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極關係就像你在許多人、物品、空間中尋找某一個人,可是卻找不到他(或她),就是感知到這種缺乏以及意圖和慾望的不確定性。因此,消極關係不是因為上面壓下來的禁令(例如修道院的清規)而讓人自願放棄性或愛情,也不是因為慾望行為中內在的空無(科耶夫和拉康),而是在許多其他人的持續喧囂中,感知道那個人不在場,感知自己意圖的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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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極紐帶」之所以消極,是就如下這兩層涵義之一而言的:其一,由於情況的不確定,這種紐帶涉及我無法掌握的那個不在的客體;其二,這種紐帶揭露某個沒能好好運作的事(如果關係存在,這事本來應能好好運作)。消極關係具有模糊、不確定、未受定義或其目的受爭議;這種紐帶沒有明確之加入與脫離的規則,也沒有(或極少)因不履行而令當事人受到懲罰的機制。消極紐帶的第一種形式會迅速消失,其原因並非由於它在契約上被定義為暫時性的(例如銀行出納員與客戶的關係),而是因為它那相對較無規範可循的特性,因為它缺少明定的規則與共享的涵義框架。消極紐帶的第二種形式則與這紐帶中的某些功能無法適當發揮的事實有關。
應當說明清楚的是,「積極」和「消極」並沒有道德上的涵義;這些字眼僅僅說明社會紐帶產生的方式,無論是透過被明確表述的文化腳本(例如身為教師、父母或是丈夫),還是透過(相對)未明確表述且在規範上較為模糊的文化腳本(例如隨意性愛)。消極的社會關係是由不確定性所驅動的,而積極的社會關係則是依循清晰規範所建立起來、相對較有組織、較有架構的關係。消極關係的「模糊性」帶有「模糊邏輯」(fuzzy logic)中模糊一詞的涵義,同時表示了一個事實:「規範性」(normativity)並不是由「規範-偏差」(normative-deviant)的二元對立加以定義的,而是包含不清楚以及有爭議的規則。例如,在猶太教裡,女性的通姦行為在規範上的定義是極為明確的:它總是被禁止,並且總要受到很嚴厲的懲罰(例如石刑)。另一方面,男人的通姦行為在規範上則是模糊的,只有當已婚男子與已婚女性通姦時偶爾才會被禁止,但如果與單身女性通姦(這行為雖不受鼓勵),男子並不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而且也不會威脅到猶太法律以及家庭規費的核心。因此,男人的通姦行為便處於我說的「模糊的規範尺度」上,而已婚女性的通姦行為則始終受到禁止以及嚴懲。
摘錄自《The End of Love》(
為什麼不愛了)
Eva illouz著,翁尚均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