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睜眼,因為我看不到未來。
描繪未來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因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所有最美好的選擇都可以實現,比如努力就會成功、壞人可以得到報應、好人可以得到完美的結局等等,我一直堅信自己應該是個好人,即使不是,至少是善良的,然而,對於現在的我來講,如果不能溫飽,真的沒有餘力善良,我不偷不搶,但是我活不下去。
我曾在法院旁聽一個毒品案的審理庭,法官問被告:「你毒品用多少錢收進的?」
「1500元。」
法官再問:「你用多少錢賣出?」
「1500元。」
「那你賺什麼?」
這個回答讓在庭的所有人都感到疑惑。是啊?能賺什麼?在訊問之後才知道,他賺到的是情感的寄託與依附,因為焦慮與痛苦,無法自拔,只能藉由供給男友毒品來緩減自己的焦慮,只有在提供時,他才可以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沒有工作,沒有未來,只能在那個時刻感到被需要,他是賺到了某些東西,一些在市場上難以標價的東西。
「覺得難受焦慮,你可以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啊,你為何要出去販毒?你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嗎?」法官把被告罵了一頓,我在旁聽席可以聽到坐於前方的被告拿了衛生紙不斷哭泣,不曉得她是被法官罵哭的,還是為自己而哭的。
我可以理解那種極需要做什麼事情來打破現實的焦慮,光是有人需要自己,就足以打破滯留的現狀,遺憾的是,他選擇的是一個錯誤的方法,雖不值得同情,但是我可以理解,我反而認為法官所說的那句:「你可以什麼都不做」,才是難以做到的事情,怎麼有可能什麼事情都不做?怎有辦法想像一個長期處在黑暗的人不做任何事情,只是呆坐著,不掙扎,不睜眼,正因為現狀太過痛苦,什麼都不做只是會讓自己更痛苦而已,必須做某些事情才行,或許是麻痺自己,或許是步入比黑暗還要更黑暗的地方。
失業的這段日子以來,我逐漸理解為何有人會走上一條不歸路,但是,我的底線就是這裡,焦慮感一直不斷向我襲來,除了睡眠,我什麼也不想做,我不想醒來,我不想睜眼,因為我看不到未來,無法停止哀傷,不停質問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我是可以做到的嗎?」現在的我已經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什麼事情,失業期的焦慮就是一大片泥沼,越掙扎陷的越深,滿身泥濘。
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人力銀行丟履歷,看著條件和薪資,越想自己果真一點專業也無,我畢業於歷史系,社會並不需要歷史系的畢業生,但這與歷史系本身無關,我也不後悔讀歷史系,錯的是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裡走的自己,我自己造就自已無專業的後果,這是我應該要承擔的,但我不免想著,我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或許在畢業的那一霎那,事後就是光芒消失,不停往下墜,且我不無法阻止自己下墜。
我的焦慮在日子一天天過的時候,越來越深刻,這個焦慮不僅體現在我的睡眠、我的飲食上,還有包括我對人的態度。
除了睡覺,我什麼都不想做,直到身體無法再睡為止,在清醒與睡夢間的現實中,我會開始哭,一直哭,寫點東西,然後繼續哭,直到哭累睡著為止,我可以整天不吃東西,總覺得沒有找到賺錢工作的自己沒有資格吃飯,這個想法在腦中揮之不去,但假如一旦要吃飯,我會一直吃,即使吃不下,我也會硬吃,吃到想吐為止,然後邊吃邊哭,然後又一長段時間不進食,我逐漸變得不想遇到人群,不想對話,看到陌生人的時候,我會覺得煩躁,遇到家人的時候,更是煩躁,我開始討厭對我好的任何善意,無理由的,心裡想的是:「你又不是像我這樣的沒有用、一再失敗的人,你怎麼可能會理解我的心情?」、「不要管我、算我求你了,請你不要管我,因為我不確定會對你做出怎樣的惡言相向」,而當我無意識時,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對不起,我真的想死」,儘管我知道我不會真的去實行這件事情。
當經歷太多失敗之後,便不覺得自己會成功了,那個失敗的經驗已經刻進整個生命、大腦裡面,過於刻苦銘心,人總說跌倒了站起來就好,但是當費盡力氣站起來後,又再次跌倒,每一次都跌得遍體鱗傷,反覆多次的站起來,又跌倒後,已經全身無力,滿身是傷。
失業真的很恐怖啊!但是現在的我,還是找不到工作,還是在掙扎,我不會尋死,但是我逐漸理解那些長期失業的人為何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