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保証──看一眼就走 !」

Josephine 撐著兩條發酸的腿，仍舊節省地搭上公車，準備回家。

打探四下無人注意， 她悄悄地把鞋後跟鬆脫，讓拘束了一天的腳掌放鬆一下。 做口譯工作，除了腦子要保持清楚， 舌頭不能打結之外， 還要有「腳下功夫」， 否則幾天下來， 可真是有得受呢 ！ 這就是為什麼上次在香港做完三天口譯之後，她不得不立刻在尖沙咀找一間腳底按摩店，養護自己一番。真不知這些美髮師怎麼能一年到頭做他們的工作! 而Tim又是如何能這樣一直站著講話而不顯累?

這麼一盤算，公車剛到火車總站， Josephine就換上另一輛公車，直奔北投。

初夏的台北已經暖得不怎麼適合泡溫泉了， 但是想到泡在冷泉中的舒暢以及溫泉店中的按摩服務，Josephine禁不住暗暗地舒服地呻吟，她太需要放鬆了。

平常Josephine喜歡到大眾池與「眾女生」齊聚一堂。

即使是女人，她也蠻會欣賞在她身邊的環肥燕瘦。 自從她開始習慣這種「日本式」的共浴之後 ，她覺得一點也不害羞，反倒是看清了各種年齡的玲瓏曲線 (或變形曲線) ，她才深深體會到男人為什麼會「拋棄糟糠」。真的，有時也真不能怪他們； 不過 ，當她這種論調被她的女性朋友，尤其是結了婚的朋友聽到時， 不免引起「公憤」──結論是：「男人上了年紀，身材一樣不能見人」。

這也有理！

Josephine這一回一邊享受她一個人寧靜的單人池， 一邊杓著水往身上淋， 看看自己從來不傲人的身材，這會兒雖未因年齡而走樣，但也比三十歲時鬆弛了一些。她驚覺時光再一次在她身上做文章，不禁有些莫名的失落。

手機的流水鈴聲差一點被真的流水聲蓋過， Josephine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沒關手機。 看看時間，八點多了，還好現在科技還沒有發達到打開手機就能看到影像，否則這會兒， 她真不敢去接手機。

「喂? 你好!」這是自從做「個體戶」後Josephine接電話的固定模式， 一付專業而冷靜的聲音。

「I hope I’v got the right number.. ( 希望我沒打錯號碼 )…」

老天 ! Tim這會兒打來電話做什麼 ? Josephine下意識地往溫泉池中再沉低了一些。

「What a surprise! ( 真意外? ) …」Josephine立刻客套地搭著腔，「吃飯了嗎? 還沒休息?」

「….Well, not yet….（事實上──還沒有….）.」

Josephine讓沈默持續了2, 3秒，以為他會做一番解釋…..

「and…?.」 Josephine在等不到下文的情況下只好接腔「…你…找我有事?」

「……今天早上我…太無禮了……」Tim 很鎮靜的說， 但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Josephine 一時想不起來他的「無禮」指的是什麼; 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Tim指的是講她「翻譯得不好」的那句「嚇唬人」的話。

「你嚇得了小朋友，可嚇唬不了老鳥!」

Josephine的輕鬆語氣讓Tim頓時鬆開了一天的鬱悶，他開始好奇了.

「……你吃飯了嗎?」這是中國人最喜歡問的問題。

「還沒哪 ! 正在享受溫泉 !」Josephine一派悠然快樂的說。 Tim聽到話筒傳來的流水聲，好生羨慕。上課站了一整天，他的腳也脹痛得厲害。

「聽起來很不錯!」他頓時在腦中勾勒出Josephine藏在一陣溫泉煙霧後朦朦朧朧的身影「…幾年前我來台北的時候， 他們也介紹我去過一家按摩店──小小的, 但很棒 !」他回憶著。

「這兒也有!」Josephine一接口就咬住舌 ( 真多事 ! ) 她暗罵自己，她這個人就是同情心太多。

「在哪兒呢?」 Tim突然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話已經收不回來了… Josephine只好把紗帽山的地址告訴了Tim， 然後才又慢慢地泡起溫泉。

四十分鐘後， Josephine起身開始預約的全身按摩，又耗了將近一個鐘頭，她

才帶著煥然一新的感覺，神清氣爽的走出「女湯」區。

才一拉開日式的帘子，她就看見Tim好整以暇地坐在門口，一見她出來，就頗為紳士地站了起來。

Josephine固然猜到Tim會來做做按摩， 但他是需要她翻譯嗎? 不然為什麼等在這兒? 這兒是日本式的溫泉，服務人員應該都會講日文才對。

「這兒很有趣!」Tim 一看到她便開口，「整個山谷好像是日本村。」

「我就猜你會喜歡。」Josephine剛泡完湯， 安全沒上任何妝，但卻很坦然地面對Tim， 這讓Tim覺得很新鮮。 日本女人很少會這樣素顏的， 而歐美女性不上妝的皮膚比東方女子更是差了很多。 但儘管 Josephine已不再年輕 ( Tim當然看得出來 )，這會兒她卻是兩頰白裏透紅， 吹彈得破似的。

「他們的露台餐廳可以看到整個山谷…..」Tim邊說邊領路。

「已經十點了!」 Josephine驚覺，「你還沒吃晚餐?」

Tim沒承認也沒否認，只回過頭來看看她。

Josephine只好納悶地隨他到露天餐廳， 卻意外地發現今夜星光燦爛， 星斗似乎距離地球好近!

「別喝咖啡，明天還要早起。」Josephine在Tim拿起菜單時叫住他。Tim依了她， 只點了抹茶和一塊起司蛋糕。

「嗯…..我還是愛死了起司蛋糕 !」Tim難得一付完全投入享受食物的模樣，讓Josephine不禁想起他午餐時的「挑嘴」。

「所以西點是少數你不排斥的食物之一 ?」Josephine有趣地望著他，山谷的涼風吹在呵護過的肌膚上，特別舒暢。

「我不太能吃海鮮──從小腸胃有點不適應….」Tim塞進最後一口緊實的起司蛋糕，「所以後來很少碰蝦蟹之類的食物…..」他看到Josephine一付不以為然的表情 ， 禁不住補充道，「那些動物的螯啊頭啊，不也頗可怕的嗎?」說著， 他扮了一個鬼臉， 一臉的孩子氣。

老外不吃內臟， 魚蝦切頭去尾，超市中只看得到魚肉切片，也難怪他們有些

「見識不足」！ Josephine不禁為他們感到可惜，「海鮮才是美味呢 !」

Tim不表認同， 但他又有什麼資格置評？他住在溫哥華這個華人滿街，美食滿城的地方，竟然沒嘗遍廣式飲茶及各色海鮮，難怪外人覺得奇怪。看看Josephine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他暗暗決定下次總要給自己機會去嘗試嘗試。

Tim堅持送Josephine回家， 因為晚餐──或應該說是「宵夜」過後已經午夜了。 Josephine知道這是洋人的禮貌，也就不再堅持。

「到了！」看著一道精緻鐵門圍繞著幾棟高樓， Tim猜想這一帶的保安應該做得相當不錯 。

「謝謝你。」Josephine自己要開門下車，卻讓Tim搶先一步下車, 為她開了車門。

Josephine等著他再上計程車， 卻不見Tim有動靜， 只好提醒Tim，「我們這兒有警衛， 二十四小時的….」

「我只是好奇…..」Tim穩穩地推回了計程車門，付了司機鈔票，一本正經地說，「既然保安沒問題，你的安全就不會受到威脅囉!」　他開玩笑著指指自己。

「喂! 現在幾點啦?!」Josephine好氣又好笑，怎麼有這種無賴 !

「我保証──」Tim舉起手指在唇邊，讓Josephine小聲點，以免引起警衛注意,「我看一眼就走 !」

Josephine熬不過他不動聲色的堅持， 只好帶他穿過警衛室旁的鐵門，而且故意和警衛寒喧一番，讓他知道這位「訪客」一會兒就走。

上了電梯， Josephine拿出門禁卡，小綠燈亮了，她這才按下樓層。

「我們這兒管理得不錯─還有門禁卡， 小偷即使上得來也下不去。」

Tim撇撇嘴，表示了解。

到了十樓， Josephine大方地開了鐵門，開了燈，請Tim進屋 。

古典雅緻的玄關櫃上方鑲著一方藝術的鏡子， 小小的客廳沙發上擺著舒適的靠墊； 雖然簡單， 但Tim一眼就看出有英國的織毯及威尼斯的蕾絲設計。電視機櫃旁兩件裝飾， 一是英國的Wedgewood骨瓷 , 而中國的刺繡風景畫也佔據了一角。 最讓Tim欣賞的還是大落地窗前的「日光浴」角落 ，一個多角形的獨立空間，白天想必可以吸收大量的陽光； 而如今夜深之際 ，又正映著遠處一座高聳的大飯店所散發出來的藍色燈影。

看著Tim只站在玄關，沒有進門坐坐的意思， Josephine有點多餘地問「不進來坐一會兒?」

「…………不了！」

Tim 品味著優雅的空間， 並深深吸了一口矮櫃上綻放著香水百合的香氣, 似乎仍不想舉步，只定定地站在門檻上。

「OK， 我讓警衛幫你叫Taxi！」Josephine倒是爽快。看看腕上的手錶，已經近凌晨兩點了。

「趕快回去睡覺 !」她又拾回「大姊姊」的口吻，惹來Tim一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