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斑症日記|起初,我開始書寫自己

2022/03/1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國一紫斑症還沒找上我,我還是一名普通的國中生,假日會和同學打球、逛街。

紫斑症的徵兆

十五年前,國二時偶爾胸口會悶悶的,只有大口緩慢的呼吸讓自己比較舒服,那時跟媽媽說這個狀況,但她覺得沒那麼嚴重。

後來運動會的大隊接力比賽,我擔任重要的搶道第三棒,有時候放學會留下來跟大家一起練習。隔一、二週後,我發現小腿上佈滿了小紅點,它沒有腫起來,像是拿著顏色比較深的紅筆在腳上畫一個個小點。那時和媽媽到家裡附近的皮膚科看診,醫生說只是練大隊接力跑步導致微血管破裂,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後來,正在矯正牙齒的我,牙齦開始冒出血絲。我還記得那時回牙科看診,牙醫生看著不斷冒出血的牙齦也束手無策,趕緊聯絡專門看牙周病的醫生,我記得那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和媽媽在計程車上,也對牙齦的狀況完全沒有頭緒,後來看牙周病的醫師檢查後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牙齦出血的狀況嚴重到早上起床時,枕頭上都有很明顯的血跡。那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拿毛巾墊在枕頭上,一早把佈滿血跡的毛巾拿去洗,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那時候接近第一次段考,我的月經也來了將近一個月,我一直以為是青春期月經不穩,沒有意識到這是身體不正常。為了得到好成績,我每天熬夜到一、兩點才睡,卻發現胸口悶、無法呼吸的狀況越來越嚴重,後來腳上的紅點,慢慢的延伸到我的手,最後我的臉上都出現了小紅點,我才發覺我的身體出狀況了。後來詢問健護老師的建議,她要我馬上去看醫生。

我還記得考完第一次段考當天,終於可以放鬆跟喜歡的男生聊即時通,媽媽催促到醫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說:「等我回來,我們再繼續聊,881~」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當我回來再繼續聊,就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而我的人生將因為我從來沒聽過的「紫斑症」而完全不一樣。

紫斑症確診的過程


我和媽媽到耕莘醫院的皮膚科外等待,我還記得人來來去去,而我是最後一個病人。當我們終於進入診間後,我跟醫師描述了這一個月以來的症狀,也給他看我手、腳上的紅點,我還記得他深鎖眉頭幾秒鐘後,問我能不能拍照,他會再請教其他醫師,並開了檢驗單,囑咐我一定要抽血後才能離開。離開醫院時,和媽媽正在等公車,突然媽媽的手機響了,醫院請我們馬上到急診室。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進急診室。

急診室醫師跟我說,我的紅血球、白血球、血小板都非常低,醫師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問我沒有出現任何狀況嗎?我說,除了身上這些奇怪的紅點外一切都還好。後來皮膚科醫師下班前特別繞到急診室關心我,也跟說醫院的血液科主任剛好出國研習,需要等他的指示,請我在急診室先好好休息。

我記得從急診室走到醫院的廁所會經過一個走廊,那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我拿著紙杯和驗尿管,走在這一片漆黑和寂靜之中。我根本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我只想回家洗澡,然後隔天像沒有事一樣,早上去上學。

隔天,耕莘醫院請我轉院到慈濟醫院。和媽媽坐計程車到慈濟醫院後,第一個感受是從天主教到佛教醫院的落差感,那時不相信任何宗教的我,抬頭看這些神像,在心裡暗自祈禱一切都沒事。

我還記得我坐在急診室的床上等待,直到醫師拿著我的報告看著我說「妳需要到有醫學中心的醫院,我們已經聯絡台大醫院,請妳直接轉院過去。」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救護車。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怎麼會嚴重到需要躺在救護車上,心裡還有浪費醫療資源的罪惡感,聽著救護車的鳴笛聲,身體隨著台北崎嶇不平的道路波動,「我到底會到哪裡呢?」因為那時才13歲,所以被送到台大的兒童醫院。

一進入病房感受到冷冽的空氣和近乎靜止的氛圍,住院醫師走到身旁和我打招呼,並解釋目前的檢驗報告懷疑是「血癌」,需要骨髓穿刺、抽血,和細菌培養才能確認我的狀況,後來才知道,原來這裡是癌症病房。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骨髓穿刺。

我記得全身麻醉穿刺後,醒來後真的感受到什麼是天旋地轉(跟宿醉完全不能比相信我),感覺有人一直往下壓你的頭,說話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全身無法控制力氣,還可以感覺到後腰被貼了一塊東西(止血紗布)。

那時一心只在乎課業的我,看著我媽說「考不上公立怎麼辦?」然後就一直哭,我想那時的我,一定很想知道答案,很想快點回到正常生活,很不知所措吧。

過了幾天後,檢驗報告出來,醫師說我是紫斑症,開始解釋說「原本要抵抗的外敵的抗體卻莫名攻擊血小板,導致血小板的數量減少,所以妳才會有這些出血點、月經過久、牙齦流血的症狀,雖然一般是兒童會有紫斑症,但是用類固醇治療後應該就沒事了,等下會請妳轉到樓下的病房。」於是我從癌症病房轉到一般病房。

原來我也以為只要治療後出院一切都會好了,但是在未來等著我的是:外表會改變到覺得自己好醜,並持續與這個疾病相處長達十年。
謝謝那時候照顧我的母親和外婆,如果沒有他們那時的我一定會更手足無措。

為什麼要寫紫斑症的故事?


謝謝這個過程裡所有的醫護人員。特別謝謝耕莘醫院的皮膚科醫師,謝謝你的覺察,不然可能因為內出血造成有不好的結果。

謝謝陪伴整個過程的媽媽,我想看著自己的孩子一直被扎針,掛念著要考上哪裡時,心裡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身體健康吧。
我沒有想到看這些過去的日記會對我來說那麼難受,但我想文字對我的意義,是當一個其實從未誠實面對紫斑症治療中造成的心理受傷,寫一堆心靈雞湯文假裝自己超級無敵好?還是勇敢整理這段經歷,好好安慰小時候不知所措卻要假裝堅強的我,也用文字陪伴正在面對紫斑症、慢性病病友們。
當我打開日記,明明只是寫著討厭國中哪一個同學, 我卻可以開始哭好久好久,我才發現面對真的非常痛苦。也許有些人會覺得,我現在生活過得好好的,沒有必要再回去提起這件事,但我內心一直有一個很強烈的聲音告訴我:書寫自己,這是現在的階段我必須的事。
「紫斑症」是社會必須去理解的疾病。 我從來不是為了迎合潮流而拿起筆寫文字,而是這些故事真實發生在我生活之中,我無法成為那一個無聲的人,只是現在的故事主角,終於是我自己。
海安 Szuan
海安 Szuan
長期關注社會的幽暗處,紫斑症、精神疾病、無家者等議題。在文字裡失序,在攝影裡得到救贖,再由設計恢復理性,在反覆中思考自我。 曾為出版社企劃編輯,現今為平面攝影、平面設計、文字工作自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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