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鄉 (7)人夫 (小說)

回新竹的路上，蘇正文想起大學四年，兩人互動的情形。

為了看賀芸，每學期總要找藉口來台北兩三回。每一回，她都顯現出藏不住的開心。他們的活動不外就是逛書店，吃小吃和看電影。

有一回，賀芸打電話給他，要他周末上來台北，陪她上陽明山賞櫻花。她說 :「這件事得和最重要的人做。」蘇原本周一有個考試，周末得好好準備，但他還是來了。因為賀芸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雖然他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而且賀芸的任何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他們熟識後，賀芸告訴他，她八歲就被授予要幫全家移民美國的任務。蘇每每覺得心疼。他常想，還好賀芸好強，樂觀，成長過程沒被這個任務嚇退。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任務，最後卻必須靠賀芸，把自己的婚姻搭進去。

三十年過去，蘇想到此事，仍然胸口絞痛，沒法呼吸。他把車子靠路邊停下來，平緩自己的情緒。

賀芸從收到獎學金通知到出國，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那時蘇在金門當兵。他們甚至沒能好好地說再見。

蘇手上最珍貴的，就是那些年，賀芸寫給他的信。有一回，有人問，如果火災，第一件想搶救的東西是甚麼? 蘇馬上想到賀芸的信。後來，他索性買了一個防火的保險箱，放這些信。

賀芸出國後，蘇總共到過賀府兩次。

第一次是考上研究所後，他到賀府拜訪，希望拿到賀芸的新地址。賀芸媽媽很客氣的招待這位鄉下來的國中同學。然後說，賀芸上個月結婚了，嫁給一個美國人，是個會計師。

他至今還不清楚，那天是怎麼走出賀府的。

幾年後，蘇藉國中同學會理由，又拜訪了一次。

賀媽媽很開心的拿水果招待，並拿出賀芸和兩個混血寶寶的照片。她說，賀芸不會回來了，她已經是美國公民了。

。

第二次見面約在信義區。蘇早早就到，站在餐廳門外等她。

只見賀芸從計程車下來，臉上薄施脂粉，短髮下耳環吊著兩顆珍珠，身穿黃色兩件式羊毛上衣，搭配橄欖色窄裙和同色的高跟鞋，緩步向他走來。他看得著迷，心裡驚嘆，過半百了，還是這麼好看。

蘇伸出手，賀芸也自然舉起手迎上去。這是社交禮儀。

蘇用雙手握住了賀芸細緻的小手。有一瞬間，賀芸恍惚似的閉上雙眼，感受那厚實手掌傳來的體溫。

她睜開眼睛，手還在蘇的雙掌中。這麼長的社交禮儀。她輕輕地把手抽回，笑盈盈地說 : 「這還真是我們第一次握手呢?」

蘇靠近她，在耳邊說 : 「我原規劃是要用擁抱的。」

「你變壞了。」賀芸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三十年，總該有點長進吧。」賀芸輕打了蘇一下。

這麼一鬧，兩人還剩的一點生疏感竟化解了。

點完菜，喝了茶，賀芸說，「說吧，你怎麼跟你老婆認識的。」

「她是我創業時，投資人的女兒。我們在公司募款說明會上認識。」

「蘇正文，你不會跟我一樣，把自己賣了吧。希望你得到比較好的價錢。」賀芸有點怒了。

「你嫁人後，我娶誰其實都是一樣的。」

蘇看著賀芸，說著遲來的告白。

「然後呢，你為了籌資娶她。」賀芸思緒有點紊亂，希望蘇正文回歸正常。

「我們認識了三個月後結婚，一年後有了一個女兒。」

「我太太學藝術，生活隨興。女兒不滿三歲，就決定到加拿大進修。」

「帶著女兒去進修?」

「不，留下女兒。」

「我的小公主，從她三歲開始，我每天趕回家和她吃晚餐，給她講床邊故事。上幼稚園時，我天天送她上學，再去上班。」

「我女兒很愛講話，常常是喋喋不休，總讓我想到你。」

賀芸聽他敘述如何當奶爸，如何陪伴，寵愛這個小女孩，竟有點忌妒。心想，這小女孩有了他全部的愛。

「她十二歲後，才轉到加拿大上學。現在太太和小孩都在加拿大。女兒十五歲了。」

賀芸不便問，他和太太的感情如何。 就問：「他們常回來？」

「女兒寒暑假就回來。太太三年多沒回來了。」

「你常去看他們。」

「我每年會出差北美一兩次，時間允許，就會順道拜訪，但都只停留幾天。」

賀芸心想，那就是分居一陣子了。人言可畏，自己要謹慎一些。

用過晚餐，蘇說：「我住新竹，不能常常陪你吃飯，但周末我都可以的。不如我們訂每周六晚上一起吃飯。」

賀芸搖搖頭說，「每個星期見一次，太多了吧。」

「那兩個星期一次？」

「我兩個兒子下周來，我會忙一陣子的，我們再約吧。」

蘇知道，她在意，他是人夫。

2022-05-01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