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另一批空投艙,這是今天的第三波增援瞭。」孫隊長指著那些不斷從遠方落下的空投艙,望著灰色的天空被拖出一道又一道的火痕。
藍伯就趴在他的左側,右側則蹲了一名有著國字臉、蒜頭鼻、面相看來十分兇悍的大叔,他們正潛伏在垃圾山的縫隙中,身上披著偽裝,一動不動的觀察遠方的戰區。
無數的炮火不停從地面向上轟炸,擊毀一個又一個載滿援軍的金屬艙房,整個天空瀰漫著硝煙與烈焰,熾熱的空氣將灰色雲朵抹上了骯髒的暗橘色,震耳欲聾的炮擊更是一刻不休止的響個沒完,偶爾還能看見更上方的高空閃動著巨大的火光,那是艦隊在互相攻擊所產生的大範圍爆炸。
一些成功落地的援軍組織起零散的防禦陣地,正在拼命抵抗王朝軍隊的猛攻,由於他們降落的位置太過分散,只能各自為戰,無法相互支援,更遑論要聚集成一股有力的攻勢-有些陣地甚至在瞬間就被消滅掉。
藍伯望著那些只有鈕扣般大小的空投艙,憂心的說:「不知道貝爾他們有沒有被派來這裡…」
他看見成堆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垃圾丘陵上,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有人類、古魯諾人、哈帛納爾人─一種龜鱉外型的類人形種族─還有草莓人。從他的位置看過去,這些屍體都像是組合玩具一般細小,好像隨時可以將它們撿起來,重新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形體。但那是不可能的。
「會死的早就都死瞭,擔心也沒用,你不是說你們班那幾個傢伙全都是怪物?好歹也都熬過那麼多年瞭,應該沒那麼簡單就噶屁的。」孫隊長安慰地拍拍藍伯,又說:「現在比較頭痛的問題是沒法跟軍團聯繫上。」
孫隊長是個滿臉鬍渣,體格纖細的骯髒大叔,頭髮還有些油膩,可他的眼神中卻有著異於常人的堅毅,說出口的話語也往往充滿鼓勵和希望,他也是個精明、老練的獵人,非常善於布置陷阱和游擊戰術;不管面對多麼強大的對手,多麼嚴峻的狀況,孫隊長永遠都不會放棄,一定會設法和對方周旋到底。
「嗯…」藍伯點點頭,繼續望著兩軍激戰的情景。
距離空港被炸毀的那天已經過去一個星期,議會的援軍在昨天半夜抵達,並於清晨開始進行猛攻。
入侵發生的當天,藍伯和王阿姨拚了命的趕回家中,但阿嬤和王叔叔卻沒有回來,手機也完全聯繫不上,不久後,草莓人便開始了大規模的地面入侵,城鎮薄弱的防線在第三王朝的堅甲利兵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孫隊長所帶領的自衛隊很快就被打得潰不成軍,駐防的步兵排更是被當成畜生一樣屠殺,草莓人幾乎是在轉瞬之間就攻入了城內,並使之燃起熊熊的火海。
在防線潰散以後,第三王朝的士兵便開始到處抓捕戰俘,許多人像是野狗一樣的被拖去囚禁起來,而那些意圖反抗的人,則全部都被殘忍的殺掉,並丟棄在路邊任其腐爛、發臭,草莓人還會故意將那些死狀最悽慘的屍體拖回集中營,堆放在戰俘的牢籠前方當作警告,其中不乏有這些人們的親友、愛人,因此慘絕人寰的哭叫聲總是不絕於耳。
「走瞭。」孫隊長拍了拍藍伯肩上的生鏽罐頭,接著就和國字臉大叔先後退出縫隙,敏捷的往山腳下爬去。
藍伯又看了一眼那些在地面上拚死作戰的小小人影,這才轉身退出縫隙,攀著垃圾往下爬。
「不錯啊,軍團真的有給你訓練起來。」國字臉大叔在藍伯落地的時候笑道,露出了一口黃黑色的爛牙。他叫做老唐,是孫隊長的左膀右臂,也是自衛隊裡最資深的成員。
「以前都不敢爬,爬個半座山就在那邊哀爸叫母耗整天。」老唐又笑著補上一句。
「好歹我也打過一堆仗了好嗎?」藍伯笑著翻了一個白眼。
孫隊長歪了歪腦袋,領著隊員們往右邊走去。他們踏過一攤褐色的臭水窪,鑽進了一條夾在垃圾山之間的小徑。
「我們從戊區的九號出口下去,這樣可以避開荒疫豪豬,這些野獸不知道怎麼跑進地道的,小張那隊前兩天才在甲區北邊被攻擊,還好沒出人命,也沒人受重傷,但有回報說數量不少,而且看到大型巢穴。我猜大概是全都下來瞭。」孫隊長一邊說,一邊橫著身子向前走,途中碰掉了不少垃圾碎屑。
「戰爭的關係吧?」藍伯問,但他心裡其實很篤定就是這個原因。
「肯定,之前沒有這樣的情況,那些野獸都是出沒在丘陵那帶,數量太多的時候才會跑出來攻擊人,明後天得聚集人手把牠們趕一趕,然後找出破口封起來,不然外出會有安全問題。剩下的人已經不多瞭,我不想大家又多承受無謂的風險。」
「第三王朝的那些畜生,要殺同類也不給他殺乾淨,還搞到我們又多一堆麻煩事情。」老唐在後方忿忿的罵了一句。
藍伯和兩名同伴沿著小徑走了一段時間,最後來到一間破敗的房屋廢墟。他們擠出小徑,走進那間半坍塌的平房裡頭。
「地圖你先確認一下,我不想到瞭農地之後才發現位置有誤差,畢竟地道也已經不安全瞭。」孫隊長從口袋掏出一張對折的髒紙片,伸手遞給藍伯,同時又說:「你王阿姨畫的圖我是真的無法解讀。」
「沒關係,我來看。」藍伯接過紙片,翻開查看。
「不過也真的謝謝王阿姨,看來她和歐叔叔平時有在未雨綢繆,大概是怕強盜又回來吧,畢竟議會的駐軍真的不太行,你看看守城的時候,連敵人都打不中。」孫隊長說著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又搖了搖腦袋。
「那種傢伙要是在我們連上齁,大概天天都被老爺子給電到翻掉,真的是過太爽餒…」藍伯發出一聲不以為然的輕笑,接著說:「反正先拿到炸藥吧,有火力比較好辦事。」
他又研究了一下王阿姨那神祕難解的圖畫筆跡,接著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啦!這就翻土機的車庫啊!真的是齁,畫成這樣很難理解餒…」他看看孫隊長,又說:「不要跟王阿姨說我有抱怨喔。」
孫隊長笑著點點頭。
「她畫這個菱形應該是在車庫裡面…有啦!你看這邊有寫,也寫太小了吧…很難讀餒…小倉庫……油桶下…的門…嗯,看起來應該是藏在地底下。」藍伯捏著鼻子想了一下,然後欣喜的向孫隊長說:「如果是在車庫,那這次應該會比較安全,因為旁邊就有一個地道出入口,上來就直接是車庫門了齁!我們現在走的這條好像可以接過去那邊,我記得農地那邊是辛區,出口是幾號啊……」
「二十號,有通啦!我跟你歐叔叔之前有走過,血螅爆發的那時候我們不是有開翻土機回來擋門?就是從這條切過去的,真的會比較快。」老唐非常確定的說。
「好,那就出發吧,今天我們得搞清楚農地那邊的狀況,然後想想對策,當然,如果等一下可以直接運回來,那是最好。」孫隊長說著便走向角落的一個破衣櫃,矮身鑽了進去。
「你先,我殿後。」老唐朝著衣櫃揮了揮手。
藍伯隨即矮下身子鑽進衣櫃,一條隱密的通道立刻出現在他眼前,孫隊長已經率先爬了進去。
這條密道十分狹窄,每次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但也因為這樣,所以很容易布置偽裝來隱藏,再加上有衣櫃的門板遮擋住,使它變得極為隱蔽。
藍伯看了一眼被挪開的偽裝物,是一片故意做成發霉模樣的木板,接著,他就聽見孫隊長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
「好瞭,可以過來瞭。」
藍伯的輕輕嘆了口氣,低下頭,從狹窄的通道口鑽了進去,並開始一寸一寸的往前爬,好在這條密道並不長,全程也就大概兩百多公分,一鑽進去就能看見盡頭的出口。孫隊長就站在離出口不遠的地方,還點起了油燈照明,盡頭的外面就是地道。
「媽的…最近的地下活動也太多了吧?放假前被小馬拖進蘑菇洞,最近一個禮拜又老是往地底鑽……他媽的,我真是恨死地底了…」
藍伯一邊想,一邊不停地往前爬,他能感覺到手肘和膝蓋反覆壓到刺人的碎石,吸進鼻子的空氣也全是乾澀的灰塵,這洞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窒息、壓迫,而且斗篷下的槍枝也不停擠壓著他的肋骨,非常不舒服。好在沒多久後他便來到了出口,並在孫隊長的幫助下很快就從洞裡擠了出來。
「媽的…幹…」藍伯一爬出洞口就低聲咒罵起來。
「還好嗎?」孫隊長伸手替藍伯撢去肩、背上的灰塵,同時關心地詢問。
「沒事啦,好歹我也是這裡長大的齁,只是上一個任務在地底待太久了,真的是很膩…」藍伯伸手摸了摸褲子左邊的口袋,因為拉咯麗娜的天空寶鑽就放在裡頭。好在沒有任何異樣,寶石正安穩地躺在口袋中央。
「也是辛苦你們瞭,為瞭大家去受這些苦。」孫隊長又再次拍了拍藍伯,好像在安慰家人那般的親切。
「沒有啦,當初也是我們自願的齁,也因為這樣軍團現在才會來啊,不然誰會幫我們…不過我是真的不懂餒,草莓人沒事幹嘛來侵略這種窮鄉僻壤啊?是腦子有病是不是?」
「誰知道啊?反正那些傢伙怎樣都可以跟人家相戰啦!還要什麼理由?」老唐從洞裡爬出來得時候嚷嚷道,接著又說:「木板要換了,剛才擋起來的時候不小心弄到有點裂開,怕給人家注意到。」
「好,我再讓小梅帶人過來處理。」孫隊長握住老唐的手,讓他能平穩的從洞裡鑽出來。
老唐滑出洞口,站穩身子,伸手拍了下隊長的肩以示感謝。
孫隊長抬起左手,看了看腕口上的手錶。那是一支生鏽的指針型老古董,顏色是亮銅色。「下午兩點半瞭,先拿到藍色炸藥才是正辦,帶路吧。」隊長將油燈交給老唐,要他去前方領路。
這條通道大約有一層樓的高度,兩邊的牆距也算寬敞,可以同時容納四、五個人並肩而行。通道裡的照明設施大都已經損壞,還堪用的那些也早已被人搜刮乾淨,因此能見的視野便只有油燈照亮的地方。
一行人在漆黑的地道裡持續前進,腳步既輕且快;關於這些地底道路,原先人們只是接續使用舊時代殘存的地下商圈遺跡,將這些破敗的空間當作交通與居住的場域,後來隨著幾代人的開挖、擴展,時至今日,地道的涵蓋範圍已變得非常廣,路線也愈發的錯縱複雜,若是沒有熟悉路況的本地人帶領,外人在裡頭絕對只有迷路的份。
「是說,小張他們這兩天還有找到人嗎?」藍伯邊走邊問道。
「有,但沒有阿嬤和歐叔叔,曉緯也沒有,而且搜救的過程還損失瞭兩名隊員,直接被射殺。」孫隊長說著搖搖頭,一臉的沉重。
「幹,人就在少了…十五個現在又死兩個,每天還那麼多事情要處理…」老唐抿了抿嘴,也搖了幾下腦袋。「希望軍團趕快打贏啦!」他無奈地補上一句。
「都沒人能幫忙嗎?我記得有不少人跟我提到想加入自衛隊餒,找回來的人不是也滿多的?可以調查一下意願吧?不然現在人越來越多,光靠我們這些人手根本沒辦法顧齁。」
「他們是平民,自衛隊的宗旨是保護他們,不是讓他們出去冒風險。」
「可是我…好啦我不算,那王阿姨呢?她不也下來幫忙煮飯,還找了嚴叔叔、卓大姐他們出去撿補給?幫忙後勤總是可以吧?反正大垃圾山那邊的掩體這麼多,草莓人也嫌臭,每次都馬是巡邏艇在那邊飛來飛去而已,重點是他們現在忙著跟軍團打仗,也沒那個閒工夫來翻這種萬年垃圾堆齁。我是覺得應該不會危險啦,好歹我們也經歷過那麼多事了,大家會顧好自己齁。」
「嗯…」孫隊長認真地思索了起來,因為藍伯分析的確實有道理,「好吧,回去我再找王阿姨她們討論一下。」他點點頭,接受了藍伯的建議。
這樣一來,搜索的範圍也就能擴大了。藍伯暗暗的想著,因為這一週以來,每支外出的隊伍都沒有帶回任何阿嬤、歐叔叔或是曉緯的消息,而且在城鎮淪陷,大家慌忙逃難的時候,他們還在路邊發現了曉緯家的車,只不過車身被炸掉了半截,還燃燒著熊熊烈火。在曉緯父親和姊姊的哭喊聲中,大家還能看見死在駕駛座上、被燒成一具焦屍的曉緯母親,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在附近見到曉緯。
藍伯一直反覆地告訴自己,曉緯、阿嬤和歐叔叔他們都各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或者只是在爆炸中被困在了垃圾堆裡,當然,他也做過很壞的設想,例如已經被抓去集中營,或是…遇上跟曉緯媽媽差不多的遭遇…而且草莓人為了要抓出漏網之魚,已經在地面上部屬了大量的兵力,還有先進的監控儀器,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然後遭到鋪天蓋地的追捕。
「我知道你很擔心他們,很多人的家人也都失蹤,或是被抓進去瞭,其實一直有不少人要我讓他們出去做搜救,但是沒有軍團的兵力、裝備,我們什麼事情都幹不瞭,不能讓大家白白去冒無謂的風險。而且現在人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被發現只是遲早的事情,畢竟人多消耗就大,就得頻繁的出去拿物資。」
「然後就容易暴露行蹤。」藍伯接了孫隊長的話。
孫隊長點點頭,繼續說:「而且再這樣打下去,我是怕軍團會被要求撤退,登陸點如果一直搶不下來,了不起再僵持個三、四天吧?你看從凌晨開始他們損失瞭多少人員、裝備?這裡就是個垃圾場,再多也只能算是某個主要的募兵區,但是跟其他區域比起來,我們還是沒什麼價值,議會從一開始就是在跟我們做條件交換的,等到戰損超過瞭價值,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這裡,到時候大家就真的是水深火熱瞭。現在是第三王朝喔!強盜跟他們比起來真的就是慈善團體,至少還可以談條件,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還能談,這些草莓人沒有在跟你五四三的,他們是完全把人類當畜生在看,基本上不是殺掉就是抓去交易,所以我們得設法幫軍團減輕壓力,甚至讓他們取得優勢才行。只要登陸點打下來,戰局也有進展,議會就不會隨便撤兵,畢竟對手是第三王朝,這關係到雙方在星際間的主導地位,其他勢力也都會關注。」
「如果進到持久戰,最後應該還是會評估吧…他們其實沒有很在意資源貧瘠的星球,雖然說我們算募兵區,可能會好一點啦…但我還是懷疑他們會打多久。」藍伯擔憂的說,因為他在任務中遇過不少類似的狀況。而且地球能給出的兵源也已經大不如前了。
「所以這次的計畫一定要成功,至少先讓軍團在地面站穩腳跟,其他的事情,之後再看怎麼處理,現在講都還太早瞭。」孫隊長鼓勵的拍拍藍伯,並以堅定的眼神給他打氣。
「嗯…」藍伯點了點頭,但心裡還是不踏實,他是真的非常擔心阿嬤、曉緯和歐叔叔的安危。
「希望不要真的出什麼事…」他一邊想,一邊握住口袋裡的天空寶鑽,暗自祈禱這份禮物能帶來一些好運。
「恁娘勒…怎麼倒了!?」老唐的咒罵聲突然從前方傳來,只見前方的道路早已成了一堵由巨石、砂礫與鋼筋堆成的牆垣,高度直通天花板。
孫隊長立刻從老唐手中接過油燈,走上前查看,他踩著石礫與鋼條小心的往上爬,直到牆的頂端。「縫隙太窄瞭,過不去。」隊長仔細察看了天花板與牆垣的接口,向著隊員們搖搖頭。
「改走庚區?」老唐馬上提了備案。
「也只能這樣瞭,直通農地的應該只有庚區東三那邊。」孫隊長搓著下巴想了想,「嗯,不用繞的只有那邊。」語畢,他便從牆頂往下移動,兩三下就回到了藍伯身邊。「走罷。」他向隊員們說。
於是,他們沿著原路往回折返-這次變成了孫隊長領路-不久後便回到那條擁擠的密道前方。
「還好不用再爬一次。」藍伯在經過密道的時候慶幸的搖搖頭。
「怎樣?會怕喔?」老唐揶揄地笑著,還故意擠了藍伯一下。
「就很擠齁!有路可以走幹嘛去爬那種洞?」藍伯挑起眉毛回應。
「有時候我也覺得幹嘛這樣活受罪。」孫隊長也笑著附和,「不過這也算是我們的一種優勢。」他又補上一句。
「我們是溝鼠啦!都走暗的地方,沒那麼好抓。」老唐頗為自豪地挺起胸膛。
大約三十分鐘以後,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終於出現在藍伯等人面前,那扇門是灰色的,幾乎和水泥牆融成了一體,要不是孫隊長徑直的走到它前方,藍伯大概永遠都找不到。
「以前是水色藍的。」孫隊長在開門的時候說。「但為瞭保險起見,讓它跟牆壁同一國瞭。」
藍伯隨著隊長走進鐵門,爬上了一條有著兩人寬的樓梯,他聽見老唐在背後關上鐵門的聲音。
「是說…這是要往車站的方向吧?」藍伯好奇的看著周圍,他覺得這樓梯有些眼熟,像是曾經走過。
「沒錯,往車站,這麼久沒下來你還記得路啊?」孫隊長有些意外的看了藍伯一眼,接著,他們便上到樓梯頂端,踏入一座寬廣的宏偉大廳。
藍伯抬起頭,望向大廳那高聳的天花板-足足有五層樓高。
「是說,這玩意兒哪天如果掉下來會出人命吧?」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正懸在他們頭頂上,而且看起來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之前小張也講過,我們後來檢查是覺得不處理會比較安全。」
「弄下來我們hold不住啦!」老唐接著孫隊長的話說道。
藍伯又看了一眼那盞巨型吊燈,總覺得走在它下面讓人渾身不自在;他隨著孫隊長快步越過大廳,離開了吊燈壟罩的範圍,走進東側的商店街。
這片地下街曾經有過它繁榮的樣子,高雅的照明、時尚的店面、各式精美的商品,還有絡繹不絕的人潮,那是它最輝煌的年代。可如今只剩下無盡的黑暗,還有一間間廢棄、破敗的店鋪,裡頭堆滿了磚瓦與垃圾,各自蜷縮在角落裡數著被遺忘的寂寥。
「這裡以前應該很繁華吧…」藍伯對著身邊的廢墟感嘆道。
「繁華有個屁用?我們又享受不到!而且蓋這些地方的人早就飛走了,沒打算管我們死活啦!」老唐說完便啐了口唾沫,還直接吐進店舖裡頭。
「嗯…確實,要不是那些傢伙,地球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齁…我只是覺得有點感嘆,好好的一顆星球,被人類消耗到變成枯竭的荒漠。」然後為了生存,再把七成的同胞全部拋下,任其自生自滅。
「林北哪天要是碰到這些人喔,你就看我會不會請他們吃子彈。」老唐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似乎早已在腦中排演了無數次這樣的場景。
「這邊。」孫隊長向右轉,領著隊員們越過一間醫療用品店廢墟,然後沿著一條損壞的電扶梯向下走。
「其實我見過那些傢伙,在B星系。」藍伯淡淡地說。「他們現在的母星叫做索拉,是五大經濟重鎮之一。」
「菁英就該住在宇宙間最閃耀的星辰裡。」孫隊長笑咪咪的發出讚嘆,態度誠懇,但大家都聽得出這是個諷刺。
「阿你怎麼去那邊?任務喔?」老唐問。
「被司令傳喚的齁,反正就是有高層想見我們第六班,說是什麼想親眼看看這些殺不死的『英雄士兵』,反正就是被叫去被當成餘興節目啦!這些富豪權貴齁…真的不是我要說他們餒…」藍伯快速的翻了個白眼,繼續抱怨:「都不知道我們在前線很忙嗎?大老遠把我們抓來就只為了給他們的募款酒會當猴子,是在搞笑?」
老唐又啐了一口唾沫,還夾帶著一大坨濃痰。「神經病,有什麼了不起!」他罵道。
「我也覺得,除了科技很先進,外表很乾淨,活得比我們久以外,也就跟我們差不多啊,都是兩隻手腳,一顆頭,眼睛鼻子嘴巴也都一樣,也要吃飯睡覺拉屎,被子彈打了也會死啊!真的沒有什麼餒…」藍伯聳聳肩,又說:「不過高層和指揮階級有很多都是他們的人啦…有時候想想還真覺得不爽…」但這就是無可抗拒的現實。
「草莓人怎麼不要去給他們打一下?都那麼有錢,肯定比較好賺啦!」老唐用力的抿起嘴唇,扯得雙頰都扭曲變形了。
孫隊長回頭瞥了老唐一眼,笑著搖了幾下腦袋。
「不過話說回來,這裡當時應該也有我們的祖先吧?畢竟被拋棄的人佔了70%的人口餒。」藍伯搔著臉頰,又環視了周遭一圈。
老唐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覺得自己不該亂吐口水,「那我剛才那樣不對!這些東西應該算我們的古蹟,下次不能這樣!」他點點頭,並不住的晃著右手食指,用以顯示自己的確信。
「禁聲!」孫隊長突然打滅油燈,周遭也隨之陷入黑暗。「氣味。」他的聲音又在黑暗中響起,細小得像隻蚊子。
藍伯安靜地嗅了嗅空氣,一股臭味立刻竄進他的鼻腔,那味道類似阿摩尼亞,又像是一整年沒刷牙加上熬夜的口臭。雖然氣味還很淡、很遠,但依然很噁心。
「幹…為什麼那些傢伙會在這裡啊!?甲區不是很遠嗎?」藍伯在心裡暗暗咒罵了起來。因為這就是荒疫豪豬身上的味道。
此時,藍伯看見孫隊長和老唐取出夜視鏡戴上,他也下意識的伸手去拿自己的那副。
「等一下…」
藍伯吃驚的愣住,「不是…為什麼我看得見東西?」他放開掛在斗篷裡的夜視鏡,將雙手舉到面前查看。兩隻手都閃著紫色的螢光。
「隊長…」藍伯既詫異,又擔憂的望向孫隊長,他發現自己能看見整個廢墟,連遠處的天花板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所有的東西都包著一層紫色的螢光,那些形體、輪廓全都在黑暗中隱隱閃動。
孫隊長回頭看看藍伯,發現了他臉上的神情,「怎麼瞭?」
「夜視先掛起來。」老唐用手肘頂了藍伯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看我有什麼異常嗎?」藍伯擔心的問,「也脫下夜視鏡看一下。」
「你要幹嘛?」老唐不耐煩的問。
「先看我有沒有發光之類的啦!不然等一下暴露我們的位置!」藍伯焦急的指著自己,從頭到腳指了好幾次。
「沒有。」孫隊長說著搖搖頭,然後起開夜視鏡又看了看,「沒有。」他再次搖頭。
「喔!那就好,嚇死我了。」藍伯對著地面紓了一口大氣,接著又舉起自己的雙手來查看。紫色的螢光依舊沾黏在他的十指與手掌輪廓上。
「那還不快點把夜視掛起來?你打過仗的人還要我一直講嗎?」老唐掀開藍伯的披風,取出夜視鏡一把塞進他手裡,然後拍了一下他的腦瓜子。
「不是,我看得到齁,我完全不需要夜視鏡了。」藍伯錯愕的傻笑,接著又說:「不知道跟我的狀況有沒有關係,但我能看到整個廢墟的東西,這邊,那邊,全都包著一層紫色螢光,我什麼都看得到,超級清楚齁。」
「喔?」孫隊長起初也有些驚訝,但隨即又回復到平時那老練、沉穩的模樣。「那周圍的警戒工作就交給你啦!」
語畢,隊長便從斗篷下掏出一把T-99老式步槍,藍伯和老唐也各自亮出了武器─藍伯用的是突襲霰彈槍,老唐則是兩把大口徑的穿甲左輪手槍─雖然他們拿的都是些早已淘汰,被其他星區當成垃圾回收的老古董,但這些古董的火力依然不容小覷,拿來殺豪豬可謂是綽綽有餘。
不久後,殘缺不清的「東三出入口」字體出現在一塊標示牌上,那標示牌就懸在一根灰色的屋樑下,旁邊還有其他方向的指示牌,但字跡都已經毀損得無法辨認。他們越靠近出口,那刺鼻的臭味就越發濃厚。
「所以我才不想參加獵捕隊…幹…真是永遠都這麼噁心餒…」藍伯一面在心裡滴咕,一面翻了個白眼。
「看來有巢穴。」孫隊長領著他們來到出口附近,並找了一處隱蔽的角落蹲下。「待命,我去偵查。」說著,他便要起身。
可老唐卻一把將孫隊長摁了下來,「我去,你不能出事。」他非常堅持的看著隊長,接著就迅速向出口的樓梯走去,腳步安靜得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沒想到老唐這麼厲害。」藍伯望著老唐的背影,感到有些吃驚,自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覺得老唐是個喜歡大聲說話的粗人,從沒想過他的潛行技術竟然這樣高超。幾秒後,老唐便順著樓梯向下,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裡。
孫隊長隨即拉起斗篷,將整個身體掩藏在垃圾偽裝之中,藍伯也依樣畫葫蘆,將自己裹成了一堆大垃圾。
他們完美的融入環境,成為了這廢墟中的一隅。
「希望不要出什麼奇怪的事情…」藍伯知道老唐的身手,但還是不免要替他擔心;未知的情況真的太多了,他們不知道這個巢穴有多少野獸,也不知道危機會藏在哪兒,雖然熟稔地形給了他們優勢,但風險還是很高。
可現在他們也只能靜靜地等,並相信老唐會一如既往的帶著情報平安歸來。
幾分鐘後,老唐的身影終於再次出現,他安靜、迅速的爬上樓梯口,模樣看來十分平靜,腳步也很穩健。看來偵查做得非常成功。
孫隊長伸手向老唐揮了揮,好讓他知道他們隱藏的位置;偵查兵立刻安靜又迅速地移動了過來。
「不太好。」老唐走來蹲下的時候搖著頭,又說:「能看到的就有二十五隻,其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出去找吃的,或是躲在哪邊,算是大的巢穴。」
「有路能過嗎?」孫隊長問。
「難。」老唐一邊搖頭一邊說:「鐵軌都被占了,月台上也一堆,過不去,硬走的話風險很高。」
孫隊長聽了點點頭,「看來得從己區那邊的路過去瞭,現在出發的話…」他低頭看了看左腕上的錶,說:「三點四十分,以我們的速度大概晚上八點左右會到,雖然要繞一大圈,但至少安全。」
「無異議。」藍伯也贊成安全的選項。
「我先跟小張說一下。」隊長從懷裡揣出一顆圓型的通話器,大約像雞蛋那麼大,他將兩顆小小的無線耳機分給隊員們,自己也戴上一顆,接著就壓住通話器上的某個按鈕,說道:「蜚蠊,蜚蠊,溝鼠上線。」
大約一秒後,一個聽來像是喝醉酒的沙啞嗓音答了話,是個男的。
「溝鼠溝鼠,蜚蠊收到。」
「庚區東三長蟲瞭,數量很多,請避開。」
「幹…真的假的…明白明白,蜚蠊收到。」小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沮喪,還帶了一股不可置信的惱怒。
「我們被迫改走己區過去,返回時間預計將推遲到半夜,工作分配比照上週,其他的等-」
倏然間,東三出口爆出一陣陣刺耳的槍響,橘黃色的閃光也隨著槍聲劇烈閃爍,一次次的從樓梯口迸射出來。
「操你媽的!想吃是不是!?想吃就要付出代價啦!幹!怎樣!?你也想吃子彈是不是!?來啦!都來!都來!」
藍伯驚愕的望向孫隊長,嘴上一邊說著:「曉緯…」
下一秒,他就掀開斗篷,發瘋似的飛奔出去。
藍伯感覺到有隻手想抓住他,但只有搆到斗篷的一角,沒有抓住他,接著,老唐焦急的氣音就從後方傳來:「阿明!」
但是藍伯已經管不了這些了!他抽出霰彈槍,三步併作兩步的衝下樓梯。「曉緯!我來了!兄弟!」他越跑越焦急,最後甚至用跳的下樓梯。
東三出口的月台上,一大群荒疫豪豬正團團圍在一面牆邊,各個張牙舞爪,發出有如卡了濃痰一般的低吼。
荒疫豪豬。這是一種外型、體格都酷似鬣狗,全身長滿了匕首般剛毛的畸形野獸,八顆滿是血絲的眼睛胡亂分布在臉頰上,體色是噁心的黴菌綠,還有不規則的土黃色條紋或斑點。大部分的荒疫豪豬都長有腫瘤,大小不一,有些個體甚至出現過籃球大小的瘤塊,但這些腫瘤似乎對牠們的健康沒有影響,比較像是鼻頭粉刺那般的代謝物。這些野獸是群居型生物,雜食性,繁殖力強,通常以吸收化學物質、化學廢料為主要能量來源,但有肉吃的時候牠們也絕不會放過;也正是因為這種野獸能夠有效的清理化學毒物,復育土地,地球居民才有沒將牠們趕盡殺絕。但牠們依然是危險的猛獸,且具有很高的侵略性,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透過人為的「縮編」來限制族群發展。
在一團混亂之中,藍伯看見了曉緯。他被獸群給圍困在牆下,背靠著白磚牆,整個人又髒又狼狽,左臂上還有幾道血淋淋的爪痕-無法分辨傷口的深淺,因為距離太遠。
曉緯一手握住手電筒,另一手不停地扣動手槍板機,一次又一次的殺死那些膽敢衝向他的怪物,「來啦!都來啦!老子還有很多可以請你們吃啦!」怒罵之中,他又擊斃了三隻衝向他的豪豬。
藍伯二話不說,立刻舉槍加入戰局,在一陣爆閃的火光與濃濃硝煙之中,四隻包圍圈邊緣的豪豬應聲倒地。「喂!!!!這裡也有得吃齁!!!!」他用盡全力朝著那一大群兇獸喊道。
然後他就後悔了。因為有近半數的豪豬把目光投向了他,並且立刻就張牙舞爪地衝了過來。
「噫噫噫噫噫噫!!!」藍伯驚恐的對著那十幾、二十隻朝他衝來的兇獸拼命開槍,並慌忙的後退。雖然霰彈槍殺傷了不少豪豬,卻一點也沒能起到嚇阻作用。獸群快速的逼近,眼看幾秒後就要衝到藍伯面前,而此時,槍裡的子彈卻打完了。
「幹!!」他咒罵著從口袋裡抓出子彈,結果卻手忙腳亂的灑了一地。而豪豬也已經近在咫尺。
藍伯絕望的甩動槍托,打飛了第一隻朝他撲來的野獸,可是更多的豪豬立刻朝著他蜂擁而上,更要命的是,他在後退的時候踩到了自己,一個踉蹌就把自己給絆倒,屁股重重的摔在地板上;藍伯望著那些又臭又噁心的畸形生物,牠們已經將自己團團包圍,準備湧上來大啖這團紫色的鮮肉。就在他篤定自己要完蛋的時候,一排子彈突然從他右側飆射而過,須臾間,五、六隻豪豬全都變成了癱軟的屍體,而另一隻朝他撲來的傢伙也在半空中被打爆了腦袋,緊接著老唐就衝進藍伯的視線,一手揮舞著開山刀,另一手扣動左輪手槍,兇猛的屠殺那些包圍他的野獸,他還感覺到有隻手抓住了他的右臂,使勁將他給拉了起來。
「有受傷嗎?」孫隊長的聲音在他左耳邊響起,接著又聽見槍聲大作。藍伯轉過頭,看見隊長正在開槍掩護身陷重圍的曉緯。
「沒事,我沒事!」藍伯終於回過神,趕緊蹲下去用雙手聚攏子彈,然後飛快地將子彈撿起、上膛,再用這些子彈殺掉他們附近的豪豬。
混亂之中,藍伯驚見一隻豪豬猛地撲向曉緯,他立刻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曉緯!左邊!」
但還是遲了一步,野獸的尖牙深深嵌進曉緯的大腿,將他給拖倒在地上。曉緯發出怒吼,並試圖用槍口對準那隻咬住自己的畜牲,可豪豬扯著他的左腳上上下下的甩個不停,根本無法瞄準,隨便開槍的話搞不好先吃子彈的就是自己。
周圍的豪豬見狀立刻瘋狂地朝曉緯湧上去。藍伯和孫隊長拚了命的射擊,將每一隻衝到曉緯身邊的豪豬全部擊斃,但有幾隻仍在死後衝撞到曉緯身上,以至於他的手臂和腰部都被剛毛給劃破,還有一隻豪豬就直接釘在了曉緯的右臂上,隨著他被拉扯的軀體晃個不停。
「幹你媽的!垃圾東西!!」曉緯橫眉豎目的狂吼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開槍了,果不其然,第一槍打中了他的小腿,但曉緯強忍著痛楚,馬上就再次扣下板機,那隻起乩般的豪豬隨即渾身一顫,僵直的癱倒在地上,再也不會動了。
此時老唐也殺死了最後一隻追擊藍伯的豪豬,便立刻轉身加入營救,他丟下開山刀,飛快的給手中的左輪填充子彈,再從腰間拔出另一把左輪,然後雙槍齊射。在溝鼠小隊猛烈的火力壓制下,獸群死傷慘重,不出十秒就被殺得只剩寥寥數隻;餘下的野獸們眼見情勢不妙,立刻夾起尾巴四下逃竄,沒兩下就全部鑽進了漆黑的隧道裡。
「曉緯!曉緯!」藍伯焦急的跨過滿地的豪豬屍體,一臉驚恐的衝到曉緯身邊,在灌滿惡臭的空氣中,他聞到了鐵的味道。他的兒時玩伴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一邊喘著氣,一邊癱倒在地板上,身邊紅通通的一片。
老唐對著黢黑的地鐵隧道啐了一聲,並重新給手槍裝填子彈,向著周遭警戒。
孫隊長大步跨過地上的屍體,走到藍伯身邊;此時藍伯正用披風包裹住自己的手,準備將曉緯手臂上的那隻死豪豬給弄下來。
「別拔!切斷就好,不然可能造成別的傷口,你也容易受傷,等下再找安全的地方移除,然後縫針。」隊長從披風裡摸出一把野戰刀,直接塞進藍伯手裡。
「腳上那隻怎麼辦?」藍伯割斷那些插在曉緯右臂上的剛毛,將豪豬一腳踢開。
「我他媽也快變成豪豬了…」曉緯虛弱的笑了一下,接著又說:「扶我一把…」
藍伯二話不說,立刻伸手撐住曉緯的後背,然後抓住他的衣領,孫隊長也蹲下來幫手。兩人穩定而緩慢的將曉緯給扶起,讓他能夠靠著牆壁坐好。
「媽的…我看我這次是倒大楣了…」曉緯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斜睨了自己的左腿一眼,看著自己打出的槍傷搖了搖頭。
「先移除吧,事不宜遲。」孫隊長一邊說,一邊向曉緯的左腿跨了一步。
隊長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荒疫豪豬的口腔裡有著非常多的毒素,曉緯被咬上這一大口可謂是十分不妙,若是讓傷口繼續和那張臭嘴接觸下去,別說是急救了,大概不出幾分鐘就會因為各種感染和中毒症狀導致傷者衰竭而死。
「你扶好他,曉緯,會很痛,你忍一忍。」孫隊長一邊指示藍伯將刀柄讓曉緯咬住。
「兄弟…如果我撐不過這次…我爸跟我姊就拜託你了。」曉緯伸手抓住藍伯的衣領,呼吸的聲音非常沉重。
「幹,閉嘴啦!白癡喔!」藍伯皺起眉頭,接著就緊緊的抓住曉緯。
孫隊長用纏好裹布的雙手抓住死豪豬的上下顎,極為嚴肅地望著曉緯。
曉緯反覆做了幾次粗重的深呼吸,幾滴冷汗從他的前額緩緩滑落,「來吧。」他咬緊了刀柄,向著孫隊長點點頭。
當野獸的利齒被隊長從肉裡拉出來的時候,曉緯痛得差點就要暈過去,他緊緊的抓住藍伯,嘴裡不停發出壓抑的低吼,整張臉擠得像沙皮狗一般,還不停的滴著冷汗。
「好瞭,先打抗生素,等下要止血。」孫隊長隨即從披風裡拿出一個小醫藥包,並從裏頭取出一支小小的針管。「劑量可能不大夠,但也只能這樣瞭。」畢竟物資一直都很缺乏,能有抗生素就已經要偷笑了。
隊長給曉緯施打抗生素的時候又說:「化學毒素我現在沒辦法處理,也不知道他體內有多少,得趕緊把他運回去。」一邊說話的同時,隊長又卸下彈匣,從裏頭起出一顆子彈。
「刀。」他向藍伯伸出手。
藍伯立刻從曉緯嘴上取下野戰刀,轉交到隊長手中。
這時,老唐突然開了一槍,豪豬的慘叫聲也在同一時間響起。「小畜牲,還想偷偷來是不是?」老唐的雙眼殺氣騰騰,語調中透著濃濃的怒意。
「我們得趕快瞭,等下一定會回來更多,附近有其他巢穴。」孫隊長的語氣非常肯定,因為豪豬通常被揣了老巢之後就會直接鳥獸散,還敢回來查看狀況就代表附近有更多的群體。
「到底有多少隻跑到這邊齁?我們剛才打了至少有-」藍伯瞥了一下周圍的屍體,接著說:「有超過三十隻吧?」
「等下幫我按住他。」隊長沒有回答藍伯的抱怨,只是將野戰刀再次遞給他。因為子彈已經撬開了。
藍伯再次將野戰刀放到曉緯嘴邊。
曉緯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忿忿的說:「媽的…等我好起來,林北絕對要把那些臭東西全部殺光光…」然後他便張口咬住刀柄,再次做了一輪深呼吸。
「要來瞭。」孫隊長直直望向曉緯的雙眼,神色嚴謹。
曉緯從嘴裡發出刺耳的吸氣聲,眉頭皺得都要把前額擠爆了。他苦笑了幾聲,又做了幾次粗重的深呼吸,然後用力的點點頭。
孫隊長隨即將手中的子彈傾斜,對著創口灑下黑火藥。重傷的士兵拼命吸著空氣,呼吸聲與整個身體都劇烈的顫抖起來,他拉扯著兒時玩伴的衣袖,從喉頭發出一種撕裂的氣音。冷汗依舊不停從他的前額滴落,好似雨天的屋簷。
孫隊長又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燃油打火機,下一秒,火苗閃動,黑火藥也隨之霹靂啪啦的爆燃起來。曉緯再也忍不住,迸出了一聲淒厲的叫喊,接著就在藍伯手中暈死過去。
硝煙的氣味十分刺鼻,而且讓人看不清楚,藍伯瞇著眼睛、閉著氣,伸手探了探曉緯的鼻息,「有呼吸。」
孫隊長點點頭,向著老唐呼喚道:「移動瞭。」
接著,藍伯便和隊長一同抬起曉緯,快步朝著樓梯口移動,老唐則跟在他們後頭,負責看顧安全。
上樓梯的時候,藍伯暗自懷疑曉緯是不是變胖了,因為他從沒想過這個矮冬瓜會這麼沉重,而且每爬一階樓梯,他就好像更重一些,以至於他們重新踏上平地,回到商店街的時候,藍伯和孫隊長都已經是滿頭大汗。
「先找個地方,他傷口還沒處理完。」孫隊長一邊說,一邊就四下尋找店面,最後他們選擇了一間寬敞的藥妝店。老唐搶在他們前面開了門,一進去就把櫃檯上的雜物全都掃到地下。
「小心,小心,不要撞到。」孫隊長在進門的時候反覆叮囑,他們一前一後進了門,將曉緯給搬到櫃台邊。
「一,二,三!」
藍伯跟著隊長的口令將曉緯拉上櫃台,讓他能平躺在上面。
「看一下店裡有沒有乾淨紗布或繃帶,越多越好。」孫隊長拿出他的醫藥包,取了一綑亞麻色的繃帶出來,然後又拿出一小瓶碘酒,還有針線。他將所有的東西整齊的擺好,然後拿起野戰刀,從曉緯的手臂上撬出第一根剛毛,再替滲著血水的傷口做消毒、縫合。一切都只能是這麼的粗糙,只能湊合著做應急處理。
藍伯定睛看了看自己的兒時玩伴,這時他才發現曉緯的臉色白的像死人,嘴唇也正在逐漸失去血色,「撐下去齁…兄弟…」他捏了捏曉緯的肩膀,接著就大步走進藥妝店,開始順著貨架尋找能夠拿來包紮的東西。
「血清還有庫存,我上次才點過。」老唐肯定的向孫隊長說道,他站門口,臉朝著外頭警戒。
「希望他撐得到回去。」孫隊長擔憂的望著曉緯,伸手替他抹去前額的汗珠,「流太多血瞭,嘖…」
藍伯在店鋪裡繞了一圈,將每一個貨架,每一個箱子、櫃子全都搜了個遍,「媽的…這種鬼東西要怎麼用齁…」他每經過一個破敗、骯髒的東西就會暗暗抱怨一次,事實上,整間店從裡到外幾乎沒有一件完好的商品,要不是破爛不堪,就是髒得無法使用。就在他打算放棄搜索,回去告訴隊長什麼鳥都沒有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一扇門,就在一座倒塌的貨架後面。
藍伯立刻走到那座貨架前方,使勁將它給挪到一旁,這一搬還搞出了不小的聲響。
「小聲一點!」老唐尖銳的氣音立刻從前方傳來。
「抱歉抱歉!」藍伯趕緊道歉,又繼續輕手輕腳地挪動貨架,將這個生銹的大傢伙給靠到一旁的牆上。「天哪…重死了…」他氣喘吁吁的看著那扇門,臉上全是汗,「不知道有沒有能用的東西…碰碰運氣吧!」於是他伸手去轉動門把。在一陣刮擦的細微聲響中,他摸到了粗糙的鐵鏽,還好這門把沒有碎掉,而且還能使用,接著,他便稍稍用力,往裡面一推,結果整扇門發出「咔啦」一聲,開始慢慢的朝內部倒下去。
「噫噫噫噫!!」藍伯從沒想過自己的手能夠動得這麼快,他都還沒意識過來,雙手就已經牢牢的捏住門板,不過這也讓他鬆了一大口氣。按照剛才那個態勢,下去絕對是一聲驚天巨響。
他抓著門板往後退了兩步,將之斜放在牆邊,接著轉頭望進門框;一個驚喜的微笑隨之在他嘴角浮現。
一張浮空擔架!就擠在一堆顛三倒四的破爛紙箱裏頭!
「不知道還能不能用?」藍伯一邊想,一邊將那些破紙箱從房間裡搬出來,這房間大約只有三坪,是一個小小的倉庫。清理紙箱的時候,他隱約聽見孫隊長在和小張通話,隊長將曉緯的遭遇大致說了一下,而小張那一頭似乎在報告什麼重要的事情,語氣聽起來很急促,但他正忙著和破箱子奮戰,所以沒有仔細去聽內容-而且他在的位置收訊有點問題,聽到的也都是斷斷續續的雜音。
在費了一番功夫以後,浮空擔架終於被藍伯給挖了出來,他小心的將擔架平放在地板上,然後按下握把邊緣的啟動鈕。擔架發出一陣細微的嗡嗡聲,接著就緩緩的浮了起來。
藍伯狂喜的握緊雙拳,立刻將擔架引導至前方的櫃台。
「唉呦!讚喔!」老唐一看到擔架就笑了,這是他在交戰以後的第一個笑容。
「除了這個全都是垃圾齁。」藍伯向著隊長搖搖頭,表示自己已經盡力。
「一張擔架勝過千百張布料,反正已經包好瞭,多的只多一些保護,走罷!」隊長抬了抬下頜,要藍伯趕緊去到曉緯的另一側。接著,他們便合力將曉緯拉上擔架,讓這名重傷患穩穩地躺在上面。
離開店舖的時候,老唐率先走到外頭,蹲在門口左右觀察了幾秒,接著才拉開外門讓他們出來。
幾分鐘後,他們走出了商店街,重新回到那個有著巨型吊燈的大廳。
「剛剛小張有說什麼嗎?感覺他的聲音有點急。」這個問題藍伯實在憋了很久,因為剛才還太靠近東三出口,所以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草莓人發現甲區的地道瞭。」隊長平靜的回答,但藍伯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無奈。「我要他立刻把乙區的出入口全部封死,然後退到丁區的倉庫,不過大量的豪豬正從甲區逃向乙區,所以他們的任務會非常危險,甚至有可能和第三王朝對上槍。」
藍伯沉默了一下子,然後不確定的問:「這樣也擋不了太久吧?」
孫隊長點點頭,沒有說話,但下一秒又補上一句:「王阿姨和曉緯的家人都沒事,放心。」
「恁娘勒,畜牲怎麼不互相咬一咬,全部一起去死死算了…」老唐滴滴咕咕的罵了起來,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接著就沒人再多說一句話,他們靜靜的向前走,途中只有此起彼落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輕得幾乎聽不見。藍伯望著臉色蒼白的曉緯,眉頭深鎖,還翻覆的啃著下嘴唇。
「兄弟…對不起了…」然後他便霍地停下腳步。
「怎麼瞭?」孫隊長轉頭問道,並讓隊伍暫停下來。
「是說…我們回去之後有可能出不來嗎?」
孫隊長思考了幾秒,回道:「有可能。」
藍伯又看了一下曉緯,然後咬著牙說:「溝鼠計畫,我去執行吧。」
「賣鬧啊,現在哪邊有豪豬都不知道,你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老唐立刻想勸退藍伯。
「可是萬一,我是說萬一,回去之後我們就分身乏術了呢?軍團不會等我們吧?再說,單靠現在的人力,能撐多久也不知道齁,雖然我很擔心曉緯…但想一想,目前大概只有我適合繼續執行任務了,家裡不能沒有你們。」藍伯看著孫隊長和老唐,又補上一句:「我也是軍團的士兵,要跟軍團接頭也比較容易齁。」
「嗯…」孫隊長搓起他的鬍渣,評估起藍伯的提議。「好罷。」隊長很快的給出答復,接著就從披風裡取出一把雷射手槍,三顆雷射電池,將這些東西一一遞給藍伯。
「回來記得還我。」隊長挑起眉毛,很認真的說。
「一定。」藍伯小心的將這些武器收進披風裡。
「這些,給你帶著。」老唐將自己的水壺和一包肉乾塞進藍伯手中,「吃飽喝足才有體力!」他露出那一口爛牙,笑著拍拍藍伯。
雖然老唐的手勁實在有點大,但是藍伯明白他的心意,因此也沒抱怨什麼,就是好好的將這些補給品給收起來。
「啊!地圖!差點忘記!」老唐急忙忙的從懷裡揣出一張皮紙,那皮紙看上去很舊,被折成了四方形的模樣。「你再來會比我需要,這我自己畫起來隨身帶的,怎麼走我都有標出來,阿哪邊路況怎樣也有寫上去。」老唐略有些得意的說。
「萬分感謝!」藍伯誠心誠意的接過地圖,將之穩當的塞進胸前口袋。
「還有這支!帶著,很好用。」老唐又拿出了一把開山刀,這刀的刃口上還有碎骨與肉渣,看來就是稍早他拿來劈豪豬的那把。
「他是哪時候撿回來的?」藍伯滿腹疑問的接過刀子,再用斗篷把刀身擦乾淨。
「那麼就這樣瞭,一路平安,盡快取得炸藥,執行計畫。」
「好,我一定會趕快搬救兵回來。」藍伯肯定的點點頭。
「曉緯跟王阿姨我們會給他們顧好,你專心做任務就好。」老唐拍了拍胸脯,做出保證。
「明白。」藍伯抿了抿嘴唇,向著老唐伸出手,說:「萬事拜託了。」
老唐也伸出手,用力握了握藍伯粉紫色的手掌,接著就和孫隊長一齊轉身,向著大廳的另一頭走去。
「曉緯,別死了…」藍伯對著逐漸縮小的浮空擔架祈禱,靜靜的目送同伴們遠去。「希望路上不要有什麼麻煩在等著我…現在可沒時間浪費了。」
他轉身走向大廳的另一側,正式與隊員們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