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輕雲連曉霧,行人欲去天欲曙。
何事東風頻回顧?偏繫駐,綠楊白絮相思樹。
從此玉顏成間阻,孤帆萬水遙迢路。
莫教千山爭去渡。春滿目,猶然斷夢無尋處。
周昌奉旨趕赴平涼後不久,果然如明珠所料,顧貞觀拿萬兩銀票來為趙祥關說,成德雖不自在,還是收了銀票,將人引介給明珠,並藉機讓顧貞觀搬出明府,安頓在安定門外雨兒胡同楊艷故宅。他怕見景物依舊人事已非,自顧貞觀搬入,一次也沒去過雨兒胡同,倒是顧貞觀經常來訪,每次來了,他便在淥水亭相待。
六月下旬,西北傳來平涼大捷消息,王輔臣接受撫遠大將軍圖海招撫,開城投降,向圖海繳交吳三桂賜劄與各路印信,西北局勢登時逆轉,可望在一年內平定陝甘,進據湖北。康熙命議政王大臣會議會同吏兵二部議敘軍功,並從優加恩,圖海封三等公,麾下將領各有加官晉爵,唯有周昌先前入京已得過恩典,並無新的封賞。不久後因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提議,恩旨又下,命周昌丁憂期滿後吏部從優敘用,外人只以為周昌聖眷隆重,又受保和殿大學士青睞,渾不知內中底裡。
東華門前驛馬匆匆,京師盛夏過後,秋去又復冬來,外省戰火依舊,成德好些日子不再奉密旨辦差,心下輕鬆得多,入秋後盧玉寧又有身孕,總算讓他關注眼前,少想往事,如此一年倏忽而過,轉眼已是康熙十六年盛夏五月。
盧玉寧懷第二胎以來常有不適,且見人容易發煩,成德總是一下值便回家相陪。這日他在御前得了一串南紅瑪瑙,想趕早回家給盧玉寧開心,孰料下值前恭親王一臉凝重上乾清宮,說純親王隆禧又病了。
康熙見常寧滿臉憂慮,便問道:「看你這模樣,隆禧不是小病?怎不早說?」
常寧搖頭道:「實話說,好幾撥人為隆禧費心呢。海拉爾讓李煦隨時往他王府去,太醫院也得了明珠提醒,不只太醫,有時王秀貞親自過去,免得隆禧怕三哥知道他病,瞞著不肯醫病就壞了。」
康熙聽如此照料之下,隆禧依舊落病,便皺眉道:「若非他犯懶不遵醫囑,就是太醫院看得不對。不如這麼罷,你也不用在這兒議事,讓李煦成德陪著,這就去看隆禧,把事情弄清爽了,儘管傳我的口諭讓御醫過去。」
常寧領旨帶成德李煦離了乾清宮,一行三人快馬直奔宣武門內大方胡同,到純王府前便聽門上人說,隆禧在竹林小屋歇息。常寧並不言語,下馬快步入內,也不要人領路,成德李煦見恭親王憂慮至此,只緊跟在後,都不敢說話。三人穿過竹林,見小屋屋門半開,敞著窗戶,隆禧蓋一床錦緞薄被,半坐半臥靠在窗邊,似乎閉目養神。常寧進屋一看,屋角放著冰盆,屋內倒是涼爽,只不知隆禧受不受得竹林濕氣,便吩咐李煦道:「你讓管家請御醫來,就說我得了旨意。」
李煦答應著去了,常寧便在炕邊喚道:「隆禧,五哥來了,你醒著麼?」
隆禧確實面色蒼白,聽見常寧說話,睜眼一看,微笑道:「五哥怎麼來了?今日兵部不忙麼?三哥不召你議事麼?」
常寧見他身上是藕荷紗地納金蝴蝶行服袍,還繫著金色腰帶,便道:「你身子不適,既是歇息,何必穿得這樣拘束?」便回頭吩咐成德喚人伺候隆禧更衣,又道:「依我說,連便袍也不用,留著小褂就行了,總之舒適為主。」
成德應聲出屋,見一少女站在林下,便問道:「你是這兒伺候的麼?這裡要使喚人。」
那少女上前蹲安答道:「平時都是卓瑪在這兒伺候。」
他見少女穿著滿人旗裝,說滿語略帶西藏口音,便問道:「你打索額圖府上跟來?那行,你這就進來,伺候七爺更衣。」
卓瑪依言入內,聽常寧吩咐了,斜簽身子坐在炕邊,先扶隆禧坐起,解了腰帶和佩飾,再將行服袍袢扣一一解開,小心褪了袍子,又扶隆禧原處靠著,起身後將那袍子掛在肘間理順了,到常寧面前蹲安道:「請五爺吩咐。」
常寧上下打量卓瑪,問道:「平素就你一個在這兒伺候?」
卓瑪答道:「七爺隨時要人,隨時便叫來。」
常寧點點頭,又道:「一會兒還有人來,你去多備茶水。」
卓瑪領命去了,常寧便問道:「隆禧,這人是你從索額圖那兒領來的?平時怎不跟著喇嘛,倒在你這兒?」
隆禧微笑答道:「我聽五哥的,只有端午過後才來。平時我讓卓瑪在這兒住,方便維持屋子。我不來時,白日她就去桑滇那頭照顧。」
常寧聽得模糊,問道:「現下你既在這兒住著,她又住哪?」
隆禧下巴一努,指著竹屋角落一涼榻道:「晚上她就在那兒睡,我要湯要水也方便。」
常寧見成德在旁也是一臉疑惑,又問隆禧道:「這人貼身伺候你,我總不大放心。」
隆禧微笑道:「因為我病了,五哥才這樣多慮。卓瑪並非來歷不明,真要有事,五哥找索額圖便是。」
常寧道:「真要有事,我就殺了索額圖也不中用。」他思索片刻,起身道:「成德在這兒陪你,一會兒李煦就帶御醫過來。我趁這空檔與你家福晉說說話。」
隆禧一笑,說道:「五哥好久沒和她說話了,這便去罷。」
常寧一走,成德便上前問道:「七爺,有沒有五爺跟前不便說的?若是交給我,我還能把話緩著說。」
隆禧笑道:「你們一撥人倒是當我有多少祕密?這麼疑著我,我連落病都不安心養著了。」
成德連忙欠身道:「成德失言,七爺恕罪。」
隆禧一笑,抬手指案上說道:「卓瑪在這兒伺候倒有好處。自我搬來這屋裡,晚飯過後她便替我抄寫經書,我若精神可以,自己也寫寫,我要累了歇著,她就在那兒角落唸經,我聽著特別心安。」
成德到案邊一看,上頭堆著幾卷紙,以藏文抄寫閻曼德伽法、觀音經等等,字跡端莊工整,大約是卓瑪所抄,另有一卷是隆禧筆跡,以藏文不間斷寫著六字大明咒,寫了大半卷紙,末了筆畫鬆散,顯然精神不足而罷。他再一細看,見還有幾本漢文雜書,並有一個紫砂觀音倒流香座,並未燃香,卻有一股清淡氣息,登時想起索府那些香藥勾當,便問隆禧道:「七爺,那卓瑪燃的什麼香?」
隆禧道:「倒沒問過。你要不放心,一會兒太醫院來人,你讓他們鑑別鑑別。」
|| 未完待續 ||
純親王隆禧被設計不是三天兩天,到這個時間點上,已經攸關性命。恭親王常寧十分關切,且奉旨帶成德李煦親自探病。他對隆禧跟前伺候的卓瑪有所懷疑,卻沒想到卓瑪手段惡劣一至於斯,短短幾日之內就要在純王府鬧出大事。這一章以純親王之病為背景,成德牽涉其中,但他身邊另有大事發生,與楊艷遭鴆、芙格入宮一樣,是他人生另一重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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