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二十一》：社會秩序的建立 v.s. 破壞公平正義 談韓國「前後輩」文化（下）

源自於日本殖民時期，帶有強烈軍事制度色彩的「前後輩」文化，經過威權政府時期的承繼，已經是韓國社會秩序維持的重要基礎。但除了名人們偶爾因為沒有遵守潛規則，引發外界譴責，這種有時單純只是因為運氣，並未有其他可靠標準而決定的權力不對等，也在韓國社會產生了霸凌等嚴重後果。

隨著社會逐漸開明，不少人也開始探討前後輩文化的必要性，尤其是接觸西方文化的機會越來越多，在部分校園中也開始出現呼籲前後輩以平輩相處的聲浪。儘管如此，對於重視長幼秩序的韓國社會而言，恐怕也還有一段路要走。

搶C位、未用敬語 韓國演藝圈的前後輩爭議

由於是公眾人物，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檢視，韓國演藝圈可說是觀察前後輩文化的最佳窗口，而近幾年最有名的事件，或許就是大勢演員丁海寅（정해인，1988）的「C位事件」。2018年5月，​丁海寅在第54屆百想藝術大賞​獲得人氣獎，卻因為在最後大合照時，佔據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俗稱C位），而不是讓給同場得獎的視后、視帝、影后及影帝等大前輩們。

(第54屆百想藝術大賞​獲得人氣獎的演員丁海寅，因為合照時站在C位在當時飽受批評，也有網友將過去金秀賢的應對拿來當作對比。)

儘管後來現場影片曝光，有工作人員表示丁海寅只是依照現場指示而站位，他事後也出面道歉，表示自己當時太過於緊張，以後會更注意，但對於個人形象的傷害已經造成。除了批評他太貪心，還有人翻出過去金秀賢、朴敘俊與前輩合照時識相讓到一邊，或者是表現誠惶誠恐的態度，來對比、批評丁海寅不懂規矩。

另外，像是女團AOA成員智珉曾經在節目中，因為稱呼比自己還早出道Super Junior前輩圭賢歐巴（오빠），而不是前輩加上尊稱，被網友批評沒禮貌；少女時代出道10週年時，孝淵在IG 寫了「EXO好棒，感謝唯一來問候的後輩」，暗諷其他人都沒有表示；女團LABOUM成員率濱在直播中，被發現對於年紀與資歷都超過自己的防彈少年團成員JIN不只沒有使用敬語，還直呼對方的名諱，更是受到網友大肆批評。

不管神隱多久，這些爭議事件最後大多是以當事人公開道歉做為結尾，有些還可能成為演藝生涯的大污點，並且就此被貼上「沒禮貌」的標籤。但除了外在的壓力，前後輩文化也可能讓處於優勢的前輩們，得以用「管教」的名義行霸凌之實，相較被輿論批判的多是公眾人物，這種霸凌的受害者，更普遍存在於韓國社會的各個角落。

名為交流淪為霸凌後輩的「MT」文化

MT（엠티，Membership Training）是韓國大學重要的文化之一，藉由同樣群體（科系、社團等）在新的學期開始時進行團體短期旅行，增進團體內的情誼，並且讓學長姐能夠更加認識新加入的成員。作為亞洲地區人均飲酒量最高的國家，在MT進行的過程中，酒類可說是不可少的元素，與酒相關的各種活動，更是佔據了MT最大的比重。然而，在前後輩文化的催化下，原本以交流為目的的這些活動，卻可能變成處於高位的學長姐，壓迫、支配學弟妹的開始，其中最常見的就是「灌酒」文化。

(酒精在韓國大學文化中佔有重要地位，在許多場合中都可以發現以酒精作為賭注的遊戲。)

2010年，在忠清北道曾坪郡發生一起女大生飲酒致死的事件，經過警方調查發現，死者在前一天曾經和同學一起，被學長以「樹立綱紀」為名，要求他們必須正確記得學長的名字，否則就必須喝酒以示懲罰。儘管平時就不善飲酒，死者還是在半小時內被灌了超過3瓶的燒酒，並且在第二天被發現陳屍在房間當中。案發後，兩名學長被依照過失致死罪，判處1年有期徒刑、緩刑2年，關於案件的討論也引發不少關注。

然而，想要就此改變韓國社會的飲酒文化，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根據2018年一份民調，韓國大學生中每3人就有1人表示曾經被灌酒，其中最常被灌酒的場合是新生歡迎會（29.2%），MT則是22%，再來就是和前輩的「親睦聚餐」。延伸到職場、出社會，同樣在2018年的另一份民調指出，有高達73%的上班族曾經在出社會後被灌酒，相較於他們還在學校時（70.7%）比例不減反增，其中有近40%表示，對方通常是上司、前輩等權勢比較高的人。

(2019年韓國《勞動基準法》第76條正式施行，規定聚餐時灌酒屬於職場霸凌，得對上司進行懲處。)

「我們年輕，不代表我們是下人！」

除了飲酒外，前後輩文化下的「敬語」潛規則，也開始在校園引發反思與討論。「敬語」如其名，主要是用來向對方表達敬意時，所使用的語尾，就如同日文一般，敬語語尾通常會讓句子變長，這也是為何，有些韓劇中會以「句子很短」，暗示對方說話沒大沒小。然而，與此同時，敬語與半語本身的使用，也代表著某種階級關係，當一方使用敬語，另一方使用半語時，也象徵著後者是處於權勢高位。

(敬語的使用在韓國不只代表禮貌，同時也象徵了權力關係。)

一般而言，陌生人彼此應該都要使用「敬語」，除非是在確認年齡後，明顯年長者才能夠使用半語，有時在使用之前，還會先象徵性徵詢對方的意見。但如同職場、社會等，在韓國的校園中，低年級的學生會被理所當然地強制要求必須向不過年長一、兩歲高年級學生說「敬語」，自然而然形成下對上的權力關係。只是說話而已，有那麼嚴重嗎？對於反對者而言，這些都是形成「高年級權威化」的根源，在讓低年級學生成為「下屬」的同時，也嚴重剝奪了他們的話語權。

反思「前後輩」文化 翻轉權威主義

儘管並不是所有的前輩都是壞的，有些人甚至致力於想要讓後輩喜愛，甚至是反過來，有些前輩反而是後輩欺凌的對象，但無可否認的是，單純基於年紀、運氣的前後輩文化，已經不只是外國人覺得奇怪，許多韓國人也開始抗拒。

在2017年一份針對年輕人的民調中，「解決權威主義（包含年齡文化、軍隊文化）」在「必須要解決的政治問題」的問題中，以40%的比例僅落後於「解決過度競爭的環境」（47%）名列第二重要的議題，而從中學甚至小學就開始的「前後輩文化」，更可以說是權威主義的根源。

대체 왜 내가 느그들한테 존대를 써 （到底為什麼我要對你們使用敬語？）
대체 왜 내가 느그들한테 존경을 표해 （到底為什麼我要對你們表現尊敬？）
대체 왜 내가 느그들 바보소리를 듣고 있어 （到底為什麼我要聽你們說著蠢話？）
늬들이 먼저 태어난 게 나하고 뭔 상관인데?（你們先出生關我什麼事？）
대체 왜 니가 우리들한테 반말을 까 （到底你憑什麼可以對我們用半語？）
대체 왜 니가 우리들한테 충고를 해 （到底你憑什麼可以給我們忠告？）
대체 왜 우리들 말을 막고 안웃긴 소릴 해
（到底憑什麼不讓我們說話 自己卻說一些不好笑的話）
늬들이 먼저 태어난 게 나하고 뭔 상관인데? （你們先出生關我什麼事？）

—UMC (+) <前輩學入門>

儘管建築在彼此互惠的概念之上，但「先後輩文化」早已從穩定社會的根基，變成傷害公平正義的潛規則。隨著社會發展、與歐美國家的交流增加，雖然如今在職場上，前後輩彼此使用敬語與職稱的比例正在逐漸增加，各種霸凌的行徑也開始出現相關的法律規範，但如何真正落實並翻轉，或許也將成為韓國邁向公平社會、擺脫「地獄」污名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