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來，然後成為他人得以被碰觸的

自由，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個答案。

和孩子一起書寫，最為難的不是「寫」做為工具或者技巧地被執現，而是找到讓孩子覺得自己被理解的文字，成為祈使，甘願的臣服於生命對自己的召喚。

「我要在我也同意的敘述裡」藉由書寫去擴張心裡的那份自由，在書寫裡自由，然後帶回到生活。

從這裡出發記憶

我與地共生

給雞唱歌

總比在外被打傷的好

清點每一個人類

你在這個世界算不算數

（寫自 睦潤《應該同時表達思想和情感》）

一起坐在大面書櫃前的台階上，孩子曲起的膝，弧幅不大，還是可以不被一點彎折就感到疼痛的年紀，但他身體裡有的文字涵養與含量，和我這個大人其實是一樣的。

帶孩子來書店寫作，是最不違合的場域選擇，上哪裡找文字最多的出現，可這不是我們來書店的起心動念。閱讀很多，但寫不出來，用說的可以三天三夜，但要孩子寫，一篇可能會頭痛三年。閱讀做為書寫的領航，約定俗成般的不假思索，是確定得很的事情，但若落上了讀的包山包海，寫卻了潦潦無幾的困頓裡，卻是我們得以重新思考這其中因果關係的契機。

閱讀是累積的同時，更是碰觸。

孩子常問我一個他心裡想到的字要怎麼寫，他們通常會先說一個詞，再從詞的概念中問那個字。我一聽就知道他問的是哪個字了，但我想到這個字還能和誰組成其他的詞，我就會用那孩子問我以外的詞來回答他。

比方說，孩子問春眠不覺「ㄒㄧㄠˇ」怎麼寫，我回答知「曉」、「曉」得，然後孩子通常都會再問那是什麼意思，或者知道了原來「曉」還可以這樣用，而這是他只在春眠不覺曉的認知裡，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個時候就是碰觸的好時機，在孩子問我那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就進擊的問，那你知道春眠不覺「ㄒㄧㄠˇ」是什麼意思呢？如果孩子不知道，我會請他猜三個他想到可能的答案，通常三個答案的總合，就會是這個字的解釋，但孩子自己回答了，便是從自己的身體去找，那存在於未知而尚沒有作用過的累積，經由自身的思考與探索，最終碰到了，我們可以說孩子學會了這個字和懂得這個字的意思，但其實是他碰觸到了，他天生就蘊藏著知道所有答案與未知的啟動鑰匙。

如何成為藝術家？

孩子把仰躺進書櫃，隨手拿最靠近自己的一本書裡，在心底有了回音的句子寫下。寫的同時，也開始運轉起思想，「如何」指的是怎麼做？還是做什麼？成為藝術家是怎麼做而成為的嗎？還是藝術家做了什麼然後變成了藝術家？在僅僅寫下幾個字的時間，孩子碰撞起心裡已蘊含著天生有的二元，那包含著他的價值觀、認知、正義感、是非對錯，而去推敲出「如何」這個詞之於自己，究竟是會使用哪一個解釋，去表現與自己內心最靠近的告訴。而這些不會被寫下來，卻在他的腦袋裡環遊過宇宙一圈甚至兩圈了。而孩子進一步還會想，有沒有藝術家是什麼都沒特別去做就成為藝術家的？或是他已經是藝術家了但他不覺得自己是藝術家？這些想法在腦筋裡兜兜轉轉，始因於「如何成為藝術家？」在孩子閱讀裡進入了心的碰觸。

「哥哥想當藝術家。」

寫作是為閱讀碰觸後的延伸，而不是轉述。從書裡讀見的，碰觸到閱讀者的生命經驗，想到了誰或是遺忘在記憶但被身體記得的所有事情，都透過閱讀這場召喚，發現自己擁有的痕跡。是以可以書寫，但不從書裡遞延。從思考「如何」在成為藝術家的這個句子上使用，到什麼是藝術家？做什麼是藝術家？成為藝術家快樂嗎？我想成為藝術家嗎？我身邊有誰符合藝術家的想像呢？孩子在內在的碰觸底下，思考迴旋，然後遇見了吻合這句子的所有意象，「哥哥想當藝術家」在百轉千迴之中，他的思索與推敲，有了給自己的回答。

因而，這場寫作課，用的不是閱讀所帶來的累積裡，有所釋放，把你讀過的東西用出來，成語背了寫出來，誰說的經典名句加進去。我們要做的，是讓閱讀去碰觸孩子心裡身體本就存在的，因著際遇、生活體驗、朋友圈、感官閱歷的不同，而蹦發出他獨有的、帶有個人思想、氣息、態度的文字，用自己同意且喜歡的方式，將之寫下來。

寫下來，然後成為他人得以被碰觸的。

不是有意義了才寫，而是寫了才有意義。孩子把書裡有會應到心的句子寫下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看著我。別人寫的好，我讀了喜歡，把它們也寫下來，那然後呢？我的寫能做什麼？

我的心被孩子的提問碰觸了，想起了一段時日裡，埋首於寫，卻也不知道寫這些要做什麼。就像你被打動了一樣，你的心只需要回應你被打動的事情，寫你心裡跑出來，讓你有同樣感覺的句子，那些會被你的書寫碰觸到內心的人，他們就在等著你。

我最後沒有用語言回答，身體力行的和孩子一起進入一場書寫。我們將自己交付於內在的未知，由文字早就知道一切的智慧所引領，那些我們現在未必知道，但身體已經懂得的事情，溫柔的碰觸起，那早已存在，只等我們走上的豐盛與豐沛，和無盡分享給別人的慷慨與善意。

小文青，把寫作帶進生命，讓孩子帶著書寫長大，長成自己同意也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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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夏。自由書寫營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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