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王維

一、生　平

王維父名處廉，官至汾（ㄈㄣˊ）州（今山西省 汾陽市）司馬（為州官之佐吏）。母崔氏，持家賢慧，頗懂詩書，尤其虔誠奉佛，對王維的思想影響甚大。王維才華早熟，九歲即能創作詩文，今其作品集中存有許多少年時代的創作，例如：十五歲作〈過始皇墓〉、十六歲作〈洛陽女兒行〉、十九歲作〈桃源行〉等詩，都非常成熟。十七歲所寫〈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一詩：「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更是膾炙人口，迄今傳誦不衰。

王維和弟弟王縉（ㄐㄧㄣˋ）皆以博學多藝聞名。兄弟感情融洽，又皆奉佛，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更是長齋，不衣文綵。王維在京師時，每天供養十幾位名僧，以談論佛理為樂事。齋房中沒有別的，只有茶具、藥臼、經案和椅子而已。上朝回來之後，就獨自打坐、燒香、念佛。妻子去世也不再續弦，獨居三十年。甚至在病危時，急忙找筆給弟弟寫告別信，又給平生好友寫了幾封信，信中多勉勵朋友尊奉佛教，修養身心，寫完才棄筆而死。

二、趣聞軼事

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叛變，隔年攻入長安，玄宗倉卒奔蜀，王維來不及追隨護駕，被叛軍俘虜。他服藥下痢（中醫指痢疾和腹瀉），假裝瘖（ㄧㄣ）啞無法說話。安祿山看重他的才華，派人迎接，將他安置在洛陽 菩提寺中，強迫他擔任官職。有一天，安祿山在凝碧池宴請部下，將梨園樂工都召來合樂。樂工們自知正為叛軍演奏，不禁難過哭泣。王維聽聞此事後，偷偷作了一首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凝碧詩〉）

【語譯】因為戰亂的關係，百姓傷心難過，烽火殘煙四起，文武百官要到何時才能再於宮廷朝見天子呢？空寂的宮中，只見秋槐樹葉紛紛掉落，在凝碧池頭，樂工們正哀傷的吹奏管弦。

詩傳到當時逃難中已即位的肅宗耳裡，博得讚賞。安史之亂平定後，因為他以此詩明志，加上弟弟奔走營救，肅宗特別赦免他。

王維年輕時參加科舉考試，希望成為首都的「解（ㄐㄧㄝˋ）頭」（鄉試第一名）。但聽說某公主準備推荐張九皋（ㄍㄠ），於是王維就請岐（ㄑㄧˊ）王（唐玄宗之弟）幫忙。岐王說：「我為你出個主意，你回去挑選平日所作的好詩十首，準備一曲琵琶新調，過五天來見我。」五天後，岐王讓王維扮成樂工，帶他前往公主府第。公主見王維年少瀟灑、風度翩翩，乃問岐王，岐王說他是個音樂行家，公主便令其獨奏新曲，聲調哀切，滿座動容。岐王又說：「他的詩文也無人出其右。」公主於是向王維索取作品，一閱大驚：「這些乃平常所讀之作品，我以為是古人之作，怎麼竟是出自你的手中？」王維風流倜儻，言談幽默，後來公主因此改推荐王維，王維果然高中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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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有人得到奏樂圖一幅，但不知題名，請王維鑑賞，王維看了一眼就說：「圖中畫的是演奏〈霓裳羽衣曲〉第三疊第一拍。」後來有人按照畫上的動作試奏，姿勢和彈奏的指法果然和此曲無一差異。王維精通音律的才華，也讓他擔任的第一個官職就是掌管音樂歌舞的太樂丞。

王維受到寧王（唐玄宗之兄）的賞識而赴宴，原先王府旁邊有戶賣餅人家，其妻子明麗嫵媚，寧王一見，深深被她吸引，於是贈送大批財物給她的丈夫，將她娶進門，並寵愛有加。一年後，再問她：「還想念那個賣餅的人嗎？」女子沒有回答。寧王把賣餅的人召來見她，她注視丈夫，淚流滿面。當時在場的賓客十多人，無不感到淒涼悲傷。寧王命賓客賦詩，王維的詩最先完成，寫道：「莫以今時寵，難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充分表現對這位女子的同情。寧王不忍，於是讓女子回到丈夫身邊。

三、作品特色

王維作詩善於捕捉形象，然後加以細緻刻畫，構成一個生動的畫面，如「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捕捉日色、青松、清泉、危石等形象，組成極幽靜清新的一幅幅風景。另外，他也善於摹寫自然界的色彩與聲音，把它們組合在自己的詩篇之中，使詩中畫面有聲有色，有動有靜，極為活潑，例如：「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詩中以花落、月出、鳥鳴這些動的景物，巧妙刻畫出春天山澗的空寂清幽。

王維描寫山水田園自然景物時，表現出自己高雅、靜謐的志趣。例如：「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詩中寫空山中偶然聽到人聲，深林裡反照到青苔上的一縷日光，這種境界正是作者追求恬淡、平和生活的反映。他也常以簡筆勾勒的方式，寫出一種蕭疏清淡的意境，含有獨特的神韻，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終南別業〉），便是具有寫意水墨畫韻味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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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篤信佛教，他除了用佛家語入詩外，他的詩充滿了「空靈」、「脫俗」、「閒淡」、「幽靜」的意境，正是把佛家禪趣、禪意、禪境引入詩境的明證。並且他的詩中，多寫「白雲」、「明月」、「清泉」之景，以表現禪趣和禪意；多用「白」、「青」、「黃」、「綠」等顏色字，足見清新脫俗之情。

四、作品分期

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罷相，李林甫上臺，是唐代政治由盛而衰的轉捩點。對王維來說，曾提拔他的張九齡被逐，除政治上失去靠山，也是他理想中開明政治的幻滅，從此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所以他的詩歌，可以張九齡罷相為界，分為前後兩期：

王維在張九齡罷相前，雖也曾受過打擊，知道仕途多艱，人生坎坷，然而他還是有抱負，關懷世事，嚮往開明政治，而盛唐初期蓬勃上升的社會氛圍，也使他懷有豪邁樂觀的心情。因此這時期的王維積極仕進，奮發有為，創作了不少政治詩與邊塞詩。

王維的政治詩以批判權貴、同情知識分子的遭遇為主要內容，如〈濟上四賢詠〉、〈寓言〉、〈不遇詠〉等，對於豪門貴族把持仕途、才士坎坷不遇的不合理現象表示憤慨，感情激越，言詞直切，富有批判精神。邊塞詩則充滿英雄氣概和愛國熱情，例如：〈少年行〉寫游俠少年的豪縱意氣，〈老將行〉寫邊關老將的英勇精神，〈觀獵〉寫將軍的遊獵活動等，都是意氣風發、熱情洋溢的作品，〈使至塞上〉更以描寫邊塞風光的奇異而被人廣為傳誦。

張九齡罷相與妻子去世的雙重打擊，讓王維在思想上漸趨消極，於是他隱遁山林，篤志奉佛，創作題材也轉而描寫山水田園，並留下許多著名的詩作。

王維的山水詩，如〈終南山〉刻畫終南山莽莽蒼蒼、幽深隱秀的形象，〈山居秋暝〉、〈鹿柴〉、〈竹里館〉等則在描繪自然美景的同時，流露出隱居生活的閒逸情趣。此外，王維在一些田園詩中表現了田家風物及農民生活的可愛，如〈渭川田家〉、〈新晴野望〉、〈積雨輞川莊作〉等，關於田園景物和農民生活的描寫無不充滿著濃厚的生活氣息，以及他對寧靜悠閒生活的嚮往。

五、作品欣賞

風勁角弓①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②歸細柳營。

回看射雕處，千里暮雲平。

【注釋】①角弓：用獸角裝飾的弓。②還：隨即、立刻。

【語譯】朔風強勁，弓弦發出了鳴吼之聲，原來是將軍到渭城射獵了。已枯的野草，擋不住銳利的鷹眼，積雪融化，飛馳的馬蹄更顯輕盈。打獵結束，馳騁經過新豐市，隨即回到了細柳營。回頭遙望獵場，只見暮雲低平籠罩著四野。

【賞析】詩的前四句寫「出獵」，後四句寫「獵歸」。第一句總寫獵場的氣氛，然後輕帶一筆「將軍獵渭城」，推出射獵的主角來。第三、四句寫獵鷹、獵騎，「疾」字有凶猛下攫之勢，「輕」字則見縱轡馳騁之姿，作者用字精確，使得場面十分生動。第五、六句寫打獵完回營地的迅疾，最後兩句則表現獵歸所見景色。詩篇開頭處在緊張急速的節奏和熱烈昂揚的氣氛中，而詩末卻以舒緩悠遠的景語作結，使得本詩餘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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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光照墟落，窮巷①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②。

雉雊③麥苗秀④，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⑤鋤至，相見語依依⑥。

即此羨閒逸⑦，悵然⑧吟〈式微〉⑨。

【注釋】①窮巷：偏僻而簡陋的巷子。②荊扉：用荊條編成的柴門。③雉雊：雄雉鳴叫。雊，音ㄍㄡˋ。④秀：稻麥等穀類吐穗開花。⑤荷：音ㄏㄜˋ，用肩膀扛著。⑥依依：留戀不捨的樣子。⑦閒逸：悠閒安逸。⑧悵然：憂思失意的樣子。悵，音ㄔㄤˋ。⑨式微：《詩經．邶（ㄅㄟˋ）風》的篇名。首章二句為：「式微，式微，胡不歸？」

【語譯】夕陽照在村落間，巷子裡牛羊正歸來。村野的老人掛念著牧童，拄著枴杖在柴門邊等候。雄雉鳴叫，正是麥子開花的時節，蠶兒蛻皮，桑葉也逐漸變得稀少了。農夫們扛著鋤頭回來，彼此招呼交談，彷彿留戀不捨的樣子。田家悠閒安逸的生活真令我羨慕，不禁悵然吟起〈式微〉的詩句。

【賞析】這是一首以白描手法歷述渭川一帶農家景象的詩。前八句描寫渭水農家日暮時的情景，宛如一幅圖畫，末二句抒發感想，點出農家的閒逸教人羨慕，是全詩精神所在。詩篇一開頭描寫夕陽斜照農村，即渲染了暮色蒼茫的氣氛作為背景。接著一筆落到「歸」字上：牛羊徐徐歸村，野老等候牧童回家，蠶眠桑葉有自己的安樂窩，農夫彼此親切交談著。田野上的一切生命彷彿都找到歸宿，唯獨自己仍徬徨無所歸依。王維在政治上失去依靠，進退兩難的狀況下，見到此情此景不禁有了感慨，因此抒發欲歸隱田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