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恐怖份子:美智子》序章

2022/07/28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你們需要像我這樣的人。你們需要像我這樣的人,這樣你們才伸出你們的手指然後指著我說:「那就是所謂的壞蛋。」[1]
引自 東尼‧蒙大拿[2]
序章 生雞蛋
  我一直覺得人生當中有幾個重要的關鍵:12歲、17歲、19歲、23歲……結果我已經27歲了,卻沒有把握過任何一次機會,也許在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長輩們會告訴你:「沒關係,慢慢來,反正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但是這也只是他們在眼見孩子們終於脫離校園教育的階段性想法而已,失望的速度會從「月」這個單位慢慢加速成「小時」,就算他們不用開口說出來,見面時透露出的眼神其實也說明了一切,「人生失敗組的廢物。」……
  在這個無論哪種社會問題都可以導出「世界末日」這結論的時代裡,到處充斥著及時享樂主義的論調,拒絕結婚、拒絕生育、拒絕存款……我也趕上了這股風潮,但即使身為人生失敗組的其中一員我也不感到特別糟糕,因為我們的會員人數正在增加當中,倒也不是真的不從事勞動生產,只不過對於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和奮鬥徹底抹去了對於未來的長遠規劃而已,不……話說回來,也許正因為有了長遠的評估,所以才不想有任何高風險的承諾吧。
  地震、洪水、颶風、融冰、國家破產、飢荒、戰亂……不是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也不是真的完全麻木,但日子總是得過。
  我在購物中心的錄影帶出租店上班,生意很不好,我知道,雖然租DVD比上電影院便宜,不過它終究比不過免費的網路下載,但這對我這種店員而言又有什麼差別呢?我還是一樣有免費的電影可看,事實上當代理商要將多餘的光碟下架時,我甚至可以把那些DVD通通拿回家,一整面IKEA的書架上全是DVD,就算不是百科全書,看起來也挺有學術氣氛,只不過我沒那麼虛偽,沒有藝術電影、沒有沉悶之作,幾乎都是類型影片。
  成天浸淫在這樣的氛圍裡,我看電影的頻率和數量都比一般人多,以至於你偶爾會幻想自己的人生能夠套用某部電影的世界觀,然後在這部電影裡重新演出另一個自創劇情路線的角色,當然,你還是能夠區別妄想和那些喜愛玩角色扮演遊戲的狂熱份子之間存在著什麼樣根本性的差別,逃避現實總有更具效率的方法,而不是「成為笑柄」而已。
  「從事單調工作的人每隔六個月就必須見一次心理諮商」這鬼規定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傑瑞(Jerry)明明只請了半天假,下午的時候就應該回來,結果我卻幫他上了整天的日班,雖然說白天我原本就沒什麼行程,但這代表說我必須在下班後佔用自己的時間去診所看診,沒請到假,更別說有加班費,這真是太離譜了。
  下午五點半左右,傑瑞穿著整齊的西裝回到店裡,他一面道歉一面解下他的領帶:「我知道你會很不爽,不過我的遲到其實是有原因的……」然後他便停頓了內容。
  我可以猜想到他是要我問他原因,不過這種對話簡直太公式化了,不管我回腔什麼,他都一定會繼續解說,即使不講話他也一定會受不了要自動回答。所以我脫下了我的制服、準備提起背包下班去。
  傑瑞:「我原本要去看的那個醫師臨時請假,結果他們給我換了另一個諮詢師,沒想到新來的這個傢伙以前曾經做過催眠治療,他問我要不要試試看,我心裡想著:『廢話!這還要問嗎?』所以我整個下午都在參加他的催眠療程。」
  「你確定你已經醒了嗎?說不定我還是你幻想的一部分。」
  「啊!你終於開口說話了。」傑瑞笑著說:「不過我想說的事情是……我有了全新的人生體驗。羅夏(Rorschach),如果你也去接受催眠治療的話,你就會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很好,我不需要治療,我只需要診斷合格證明而已。」收拾好我的背包,我交代著傑瑞幾件要注意的事項,例如記得聯絡片商來回收舊片和更新目錄之類的,但更重要的是:「傑瑞,我明天放假,如果有事的話,不要打電話給我。我只要求這件事,好嗎?」
  傑瑞:「你還在為了我的遲到生氣?」
  「不,我只是累了。」這是真的,傑瑞雖然脫線,但某些時刻他是個很好的幫手,他對於某些領域的電影實在是專家中的專家,偶爾會有客人想要來找影片,但他們可能只記得演員、片段的情節、或是某句對白甚至是連哼唱都不太清楚的配樂,傑瑞只要聽過敘述就能夠找出那部影片,如果組隊參加「猜片名大賽」之類的節目,傑瑞‧戈伯(Jerry Gerber)一定是第一人選,而且他總有一種讓人無法對他生氣太久的氣息。我再度強調:「等一下去看完心理醫生之後,我打算睡到明天中午為止。」
  傑瑞:「聽起來很無聊。」
  「下禮拜見。」
  你有滿腹的不滿,但你不能跟公司特約的心理諮商師說,因為他們不是真的醫生,他們只是你的精神狀態評估人;如果你真的因為情緒問題想要找人聊聊也不該去找個真正的心理醫師,因為跟朋友交往就算請客吃飯也比看心理醫師便宜;我不是不知道我的問題在哪裡,只不過當這問題還沒有立即性的致命危險時,我就不會想要去理會它,就好像吸菸極有可能導致肺癌,只不過總是會有拖延的空間和時間,肺功能有點衰竭的時候,你會覺得乾脆等到第一期再來設法解決吧,結果等到檢驗結果已經是第一期,你就會想說既然已經是第一期不如就乾脆讓事情惡化到第四期吧,連同保險的事情也是拖延至三期左右才以一種隨便的態度處理,然後你就快要死了,那一份孤獨與不確定感才是真正的人生;就如同骨牌的精采之處其實不在於已經塌陷的部份,而是每個個體正在傾倒的瞬間集合,依靠著數不盡的犧牲者,他們可能編排出美麗的圖案,那正是我們用屍塊拼湊出的歷史,到最後沒有人是主角……至少我知道我不是,所以責任就少了一點。
  這算不算是某種危險心靈?
  然後我拿著我的員工簡歷一路搭乘公車來到市立醫院,光是在那種地方待著就讓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怎麼說呢……因為你知道總有一天你也一定會來到這個地方,不管是生病了、受傷了還是老了,你都會被送來這個地方,然後你會在這裡待上好長一段日子,醫院是許多人傾倒最後一段人生的地方,雖然是遲早的事情,但我很抗拒著早點眼見這種東西。
「來賓˙23˙號,請到˙2˙號診療室。」他們竟然使用電腦語音廣播,連我的名字也不提,而是直接呼叫我的號碼牌,這跟排隊買出爐麵包似乎沒什麼兩樣。我一直說服自己這不過是例行檢查,所以我沒有抱怨的立場。
  敲敲門,我相當禮貌地進入房間裡,他們同樣地連一張懶人沙發都不給你,只有兩張硬梆梆的木椅,如果正中間再擺上一張鐵桌和檯燈,這幅場景就跟警局裡的偵詢室一模一樣;這次的醫師和過去的那個老醫生不一樣,傑瑞已經提醒過我了,所以我沒有感到意外,對方看起來像是個實事求是、沒有任何進一步人物個性設定的公務員,這樣的敘述或許就夠了。
  「你好,我是克雷格‧費爾伯(Craig Fairbrass)。」
  「你好,我是……」
  「『羅夏』,我已經對你在履歷表上填的資料做過一些功課。」費爾伯醫生在診療室裡四處走動,他甚至為我在椅子上鋪了一層布墊:「請坐吧。」
  「謝謝。」看來這個人的特別之處不是只有他獨特的口音而已。
  「咖啡?」
「好……當然,謝謝。」
  於是費爾伯用飲水機旁的那種紙杯倒了一點咖啡給我:「抱歉,我只是臨時來到這裡代班,所以有很多硬體設備我還不太了解,醫院只告訴我咖啡可以隨便喝,但是他們忘記告訴我杯子都放在哪裡,唯一可以原諒的是:他們的咖啡還不錯……」他自己也拿了一只克難的紙杯坐下:「好吧,我們即將開始治療。」
  「『治療』?!我不是來做心理評估而已嗎?」儘管心裡覺得麻煩無比,但我還是很客氣地保持微笑問。
  費爾伯一口氣喝完了手裡的咖啡:「喔,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心理評估的結果其實偏向正常,你的紀錄一直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所以這次的定期檢查則是換成了一次催眠療程,並不代表你真的有問題,只是能夠幫助你安定思緒。」
  「所以……整體感覺起來就好像用公司的保險幫自己做一次植髮手術?」
  「嗯,就像那樣子的,不過完全合法。」
  「喔……我從沒聽過有這麼好的事情。」
  「那麼,」費爾伯戴起眼鏡、拿好紀錄用的紙筆:「任何問題都可以,談談你最深層的願望。」
  「消滅全人類……」結果我花了40分鐘跟他說了我在中學時代那個想要用核子武器淨化全地球的計畫,有別於單純「統治全世界」或「消滅整條街的鄰居」之間的差別在於:沒有人類就沒有了迫害與苦難,那麼每個人就不必背負著這麼多的但書和無奈,與其反覆垂死於不確定日期的世界末日,倒不如自動自發一些;但現實是高中的物理成績告訴我:「抱歉,孩子。看來人類還得自相殘殺幾個世紀。」無論如何,我一直強調的一個重點是:就算引爆不了炸彈,日子還是得過。
  費爾伯說我很幽默。
  是啊,我也覺得我很幽默。
  然後多聊個十幾分鐘的廢話之後,他說一個鐘頭到了,診療非常成功,我搞不懂這是什麼情況,費爾伯解釋道他用的是一種導引式的催眠手法,已經在剛才看似聊天的過程中改編了我的某項認知,我嚇了一跳,於是我問:
  「等等,這不會有任何危險嗎?就像《魔鬼總動員》[3]、《王牌冤家》[4]或是《全面啟動》[5]那樣,說不定我明天早上醒來就發現我自己其實是中情局的失憶間諜之類的?」
  費爾伯搖著頭笑了一下:「不是像電影裡演的那個樣子,因為這個催眠的方向其實是在反映你自己的焦慮,只是這樣而已,沒有別的。」之後他拍拍我的肩膀、送我到門口:「這樣好了,如果你在這幾天裡發生了什麼異狀、覺得需要我的幫忙,你隨時可以回來找我,我其實在市立大學的醫學院裡從事研究工作。」他遞了一張名片。
  然後我回家了。
  如果根據電影的敘事習慣,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會開始遇到奇怪的事情,例如有人跟蹤,或者我會在我的信箱裡發現莫名的包裹,裡面有許多不同身分的護照、地圖、外國人的照片最後是一把槍,或者我會開始頭痛欲裂、眼前閃過一些我根本不可能見過的畫面,甚至漸漸地,我會發現我很擅長某些開鎖、耍刀、格鬥等技能,我也可能會意外發現我身邊的所有人其實都是假的。
  坦白說,我還寧願是這樣。
  結果天亮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總有種遺憾的心理,但總不能因為這樣就回去找那位費爾伯醫生吧。
  而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我猜……
[1] 原文:「You need people like me. You need people like me so you can point your fuckin' fingers and say, "That's the bad guy."」,出自電影《疤面煞星》(Scarface,1983)。
[2] Tony Montana,電影《疤面煞星》主角。
[3] Total Recall,1990
[4] 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
[5] Inception,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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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恩
雷恩
我是雷恩,本職是一名編劇,過去也曾寫過小說,希望能夠透過這個平台重新刊載過去的創作以及一些個人的心理紀錄,所以,還煩請自行斟酌,部分文章很可能包含了不少沉重的負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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