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年的時間內,我反覆感到憂鬱厭世。一年是因為居住環境與愛情,一年是因為工作。
細說一切的源頭,竟是從MBA第二年開始。MBA第二年該當是大部分學生壓力最大的時刻,因為這個學位的最終目的便是找到更好的工作。而我在經歷找暑期實習不順之後,竟時來運轉,早早便拿到全職offer,塵埃落定。在壓力鍋裡悶了一年多之後,我一次性爆發,開始瘋狂地在歐洲各處旅行,時逢春暖花開,風光無限,我盡情徜徉於法國,義大利,克羅埃西亞及土耳其等地,往往回到巴賽隆納的公寓,疲累不堪,恍若隔世。
回想最後一學期的時光,充滿了奔波,卻是奔波來回機場,而非學校。二年級的課程表上空空如也,大家盡量將課安排在同一天,就不必每天來往學校,就算來了,大家不再如一年級那樣對上課較真,一則分心乏術於找工作,或者如我一般,找到工作後認為剩下的只是過場。
然而,當人生太過順暢且毫無壓力,居然會引發情緒的下沉。在那突然多出的大把時間裡,我在巴賽明亮的公寓,又或者是在旅途中,發覺自己不再感到開心。為什麼眼前的良辰美景不再動人?為什麼我進入這個可能是人生最悠哉的階段,快樂卻倏忽即逝?對人生的麻木感,從那時開始滋生,逐漸擴散。
也許若當時的下一個階段不是到上海,事情會有所不同。然,追憶固然浪漫,實則無用。我到了上海開始工作,這個城市的種種令我疲倦,無法改變的事物太多,我竟感到人生第一次的水土不服,在一個我能說同一種語言的地方。也許也嘗試過,去探索並喜歡此地,但竟不能,然後我沮喪地看著內心的黑洞逐漸擴大,每天都要用力將自己提起來,才不狠狠墜入。因為內心並不安穩,所以去找情感上的慰藉,但那不是一段健康的關係,也並未維持太久,它的餘韻終究苦澀。那時,我得靠不停離開中國,才能找到一絲能量。我從未想過,會居住在一個地方,居然連呼吸都感到痛苦。有一次,我甚至選擇搭紅眼班機去曼谷兩天,累得要命,也不是來觀光,曼谷早已不知來過多少遍,目的只是離開,我需要喘息。
時間之流終究能帶走記憶與其中的快樂與傷痛。當在上海反覆掙扎又伴隨失戀之後,命運又將我帶回台灣。我花了一段時間沈潛在台灣鄉間的家裡,修復自己。我開始做瑜珈,每天感受房子外的四季變化,蟲鳴鳥叫,光影遷移。然而,安適不可能永久存在,它與生活的挑戰與苦澀交織出現,我逐漸將更多心力投注於工作,希望能得到認可與進步,但並未如願。在得知某次的年中評等結果時,我先是錯愕,然後憤怒。我沈浸在黑暗的想法中,情緒癱瘓。那是一波波的浪潮,即使退去,卻仍留下有毒的渣滓。我害怕進入那個黑洞裡,也開始可以稍微體會什麼是憂鬱症。畢竟我可能只掉落到了淺層的溝壑,但某些人卻長年掙扎於深谷,無法解脫。
墜落畢竟是痛的,但不痛時,我依舊麻木。我問自己,什麼能夠快樂?從閱讀與練習瑜伽的經驗來看,我想是一顆平靜的心。我找尋心靈上的解脫,也在身體上進行更多的鍛鍊,慢慢地體會當下,體會生命中值得開心的美好事物。但,我已經許久未全心全意地,無憂無慮地,感到狂喜。也許那個階段已經過去,又或者,它暫時被生活的塵灰所掩滅,只等待某一個時刻的點燃,關於這一切,關於自己,我並不知曉。然而,也許不急。我繼續地覺知著,尋求蛛絲馬跡。 我依舊在找尋,生命的答案。我寫字,我回憶,然後我開始喜歡曾經有過這些時刻。也許生命就應該是這樣的。
(寫於2020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