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二）

度過一個難得慵懶的週末後，週一早上上班沒多久後，A要離職的消息就傳開來了。主管也用line通知我與A中午休息過後一起去他辦公室。

看到電腦螢幕上主管傳來的訊息時，我不禁抬頭望向B的座位，B同時也望向我，兩人有默契做了做眼神，

看樣子果然是要把A的工作交接給我。

午休後，我與A一起走進主管辦公室門口，主管看到我們便起身走向我們，裂著嘴笑著對A說：「恭喜恭喜，脫離苦海，以後發達賺大錢，不要忘了多多照顧我。」A還沒回應，主管馬上就轉向我說：「A目前手頭的工作可能要暫時辛苦你了，拜託你先幫忙一陣子。」

接著主管示意我們三人到旁邊的沙發椅坐下來，然後開始一陣冗長的寒暄，主管旁敲側擊一直想知道A未來的人生規劃，找了什麼樣的新工作。

A只含糊回答暫時休息，還沒有太多想法。然後主管又提到公司的未來發展前程，細數他與我們在一起合作跨過了多少困難，解決多少問題，在這過程他幫了我們多少事情。A跟我只能敷衍地回應著主管的各種閒聊話題，歷經了一個小時，主管終於心滿意足讓我們回辦公桌開始交接工作。

畢竟我跟A工作多年，各自的工作方式都很熟知，也培養出深厚的默契，工作交接過程其實沒有太大困難，口頭盤點了客戶資料與需注意事項，也逐一核對了各專案的進度與執行問題，離職前他會列出一份工作交接清單給我。

因為離職消息已經傳開了，同事們經過時，看到我們在A的辦公桌上討論交接工作，也會特別走過來寒暄打招呼一下，問要不要開個歡送會。基本上公司是不會為了離職員工開歡送會，但同事們私下舉辦歡送會倒是很常見。尤其是A在公司年資很長了，大家都很熟，想辦歡送會的人滿多的，所以就拜託行政助理L統計出席人數，幫忙訂餐廳。

不過就我感覺，A並不太想太張揚辦這個歡送會，不過又不好意思婉拒同事的好意，仍然同意出席歡送會。所以我私下請L要低調處理，盡量不要驚動高層。

還好一直到辦歡送會當天，主管或老闆都沒主動問起歡送會的事情，或表達出想參加的意願。

辦完歡送會，A就開始休假，準備把所有特休休完後再辦離職手續，這段期間我也開始進入工作地獄，白天不斷地開會，拜訪客戶，然後剩餘的時間則不停講電話溝通事情，追蹤合作廠商工作進度，只有晚上才比較有空閒，可以專心處理準備各種文書資料。

每天上班時間越來越久，工作超過12小時已是常態，有時還會超過16小時，身體的疲累感日益加深，幾乎總是拖著很沈重的身體在走動，有時候忙到腦袋陷入呆滯當機，心裡還會不禁怪罪A，為何要走。

就在A離職兩、三個禮拜後，覺得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整個人崩潰，便趁著向主管報告某個專案計畫進度時，問起何時會補人來接A的工作。主管有點敷衍地說公司正在找了，應該很快了，你在撐一下。

我笑中帶點怒氣說：「唉唷，再不找人來，可能我也想走，我快受不了。」

聽到我這有點語帶威脅的玩笑話，主管只是笑著回：「不要緊張，之前老闆也有交代趕快找個能力強的人進來，把團隊戰力補齊，所以人事有很認真在找。」

「是嗎？」說實在我心裡有點不太相信，都快一個月了，也沒有看到公司有任何徵人面試的跡象。但也不能當面直白說出我的質疑，只好回辦公桌繼續寫mail與客戶溝通最近延宕許久的專案進度，找出執行進度卡住的問題，並討論適當可行的排除方法。

當天晚上，應付了一整天與客戶鬼撞牆的溝通討論過程後，覺得腦汁已經被榨乾，無法再進行任何運轉，需要放空一下腦袋，下班坐公車時提早幾站下車，在路邊攤買了一包鹽蘇雞當晚餐兼宵夜，邊走邊吃，沿著堤防漫步走回家。

雖然是深夜十一點多了，河邊綠地意外地有不少人在運動，不少人會穿著螢光鞋在跑步，甚至有人溜著滿身螢光的狗在散步。以前沒有那麼晚來這邊，想不到這時候堤防還哪麼熱鬧，甚至堤防旁還有一攤香腸攤，昏暗的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有五、六個人圍著香腸攤在買香腸。

香腸的誘人香氣陣陣飄了過來，讓我不禁想買一支來吃。不過手中的鹹酥雞還剩滿多，心想還是下次再來買吧。

深夜坐在堤防上吃香腸看夜景，應該是滿不錯的享受。

邊走著邊看著對岸夜景，瞥見岸邊有個人影在扭動，透過河水反射的月光與街燈，勉強可以看出人影輪廓。

突然想起一個多月前假日在堤防散步也曾看到同一位置有人在跳舞，不過那時是白天。

睜大眼睛用力看過去，想分辨出來是否是與之前白天看到的人是同一人，但距離實在是太遠，光線又昏暗，真得很難分辨。但仍依稀可以辨識出來，現在跳舞的這個人是有穿衣服的。

本想走近一點看，但覺得深夜這樣貿然接觸陌生人，不曉得會不會被纏上或發生啥怪事，即使好奇心滿棚，但理智上還是告知自己妥妥地回家好好睡覺休息，這樣才有精力應付明天煩人的工作。

不過晚上睡覺時，那個深夜岸邊扭動的身影一直印入我腦中，讓我失眠了，或許應該走近一點看個夠，滿足好奇心後就可以無懸念睡覺了。

整晚幾乎沒睡，看著天逐漸亮起來，心裡其實很想請假繼續躺在床上，但鬧鐘一響，我仍然很自動地拖著沉重的身體梳洗換裝後出門上班。

一早就連兩個會議要開，下午還安排拜會幾個大客戶商談事情。大概睡眠不足讓我心情很煩躁，沒耐心聽其他部門同事推諉工作的冗長說詞，在專案會議上不斷地打斷別人的報告內容。

開完會走出會議室時，同部門的後輩同事G從身後湊過來輕聲說：「學長今天吃炸藥，這麼凶悍，讚歐。」我回瞪了他一點，他頓時閉了嘴，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勢，好像本來還有什麼話想繼續講。

其實我有點懊惱剛剛發言有點口無遮攔，只是突然無法控制情緒，趁機發作了一頓，把最近工作上的不滿壓抑情緒趁機發洩出來。

調適了一下心情，覺得還是不要嚇到G，就對著他說：「沒有啦，就昨晚失眠，現在很累，想趕快把會開完。今天看到我臉色不好，單純是失眠的關係。我睡不好，心情就很會差。容易發脾氣，所以今天沒事不要來煩我。」

還是事先打一下預防針，免得嚇到同事。年過三十後，已經很久沒有徹夜未眠了。想不到整晚失眠竟是如此痛苦。

為了提神，撐過這一天，把會議資料放到辦公桌後就走到茶水間想泡杯又濃又黑的咖啡時，部門行政助理L正與櫃臺接待C在茶水間嘻嘻哈哈的打鬧。與L對到眼後，我禮貌性地問道：「你們在聊啥，聊得那麼開心啊。」

L說：「我們在聊環島旅行。對了，學長你有看到A在臉書上貼的環島旅行照片嗎，他騎的那台重機好帥，少說也50萬元，騎著那台重機環島感覺起來很爽。」

我直覺反應式回說：「騎重車是A的興趣，不意外啦。」

確實A有台重機，而且已經買了好久了，剛買後沒多久就環島過一次，不過最近幾年幾乎沒聽他講騎重機旅行的趣聞，可是為什麼我最近沒在臉書看到他騎重機環島的貼文，其實好像也沒看到他任何新貼文，臉書演算法又做了什麼奇怪的更動嗎。

泡完咖啡回到座位後，拿起手機滑了臉書，想看看A最近貼了什麼文章，瞭解一下他的近況，畢竟他離職後就沒再聯絡過。點到他的頁面卻發現他好幾個月沒貼新的東西，心中不禁疑惑L到底是在哪裡看到的新照片。

雖然心中帶著一絲疑惑不解，但還是埋首於文件中，做好拜訪客戶的準備工作，也沒心思特意去與L求證他在哪看到A的環島照。

公司什麼時候會找新人進來接替A的工作，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為了軟性地逼迫公司高層趕快找人來分攤我的工作，我也盡可能透過私下與同事的閒聊機會，特別是那些會去跟高層咬耳朵，喜愛八卦講是非的同事，有意無意地發出如果再不補人進來，我可能也要走人的抱怨。希望能透過這種迂迴施壓的方式，讓公司明確知道我的態度，補人動作能再快一點。

這種私下資訊操作幾個禮拜後，終於有一天，主管直接走到我辦公桌前跟我說：「老闆找到接替A工作的人了，你可以放心了，不過新人還要一個月才進來，你還要再辛苦一下就能解脫了。」

雖然覺得還要等一個月實在太久了，我恨不得新人明天就來，但至少沒日沒夜的加班生活終於看到盡頭，還是滿高興的。為了迴避勞基法的連續上班天數，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週末休假日主動無償加班了。

既然知道有新人要來，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了。大概是卸下了沈重的心理壓力，上班工作時也比較不會一直覺得身體緊繃疲憊，不時有肌肉酸痛或頭痛的問題，思考與動作反應也比較敏捷了，還不時偷偷暗自規劃起剩餘的特休假要去那邊玩。幻想著要不要來趟環島之旅。

就這樣滿懷對新人的期望，幾天後，L進辦公室一大早看到我在吃早餐就很開心地打招呼。

「學長最近感覺心情很好，比較常看到你在笑。」

「是嗎？」

「對啊，前陣子都一臉很嚴肅凝重，都不太敢跟你講話，但這兩天上班時都一直笑瞇瞇的，看起來很和善。」

「呵呵！大概是新人終於要進來，我要脫離加班地獄了，心情變好了。」我不諱言地說，反正大家也都知道我一直在抱怨公司不補新人的問題。

「對了，學長，上次跟你說看到A環島照，因為在照片下留言問他車子的問題，過了好幾天A都沒回，再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十年前發的照片。」

原來如此，不是發生啥靈異事件或被A限制閱覽貼文權限，純粹是L眼殘。

「不知道A現在在做啥？」L說出了我心中的疑問。

「我們找天再約A出來吃飯聊聊吧！」我這樣回說。

L很高興地說：「好啊好啊！如果他發大財，一定要敲他一頓大餐。」

L離開後，我馬上傳簡訊給A「最近要不要出來聚聚，L說很想你。」也沒認為他會馬上回訊息，手機就擱在一旁，開始準備拜訪客戶的資料。

今天要拜訪的B公司是滿大咖的客戶，可以說是本部門的長期金主之一，也是A與我長期共同負責的客戶，所以今天一到B公司，B董見到我就問起A上哪高就了。我據實以報說我也不知道。

B董笑著你都不關心你前同事。

我辯解說：「我有傳訊給他要約他出來吃飯，但他都沒回我，目前可能在環遊世界吧，他好像也沒急著找工作。他離職前，我們有聊過，他說想先休息沉澱一陣子。」

還好我一早有傳訊給他，這不算說謊。

「找他吃飯時，也順便找我一起去啊，這些年受你們兩幫助很多。」

「那裡那裡！我們才要感謝你，有你我們才有薪水可以領。」雙方講完後呵呵大笑。

寒暄完後，跟B董以及B公司的財務與業務代表匯報了目前合作專案的進度，預算支用情形，以及下一季的工作規劃。

雙方討論過程上沒太大問題，不過因為平常都是我與A兩人一起處理，這次要我一個人事前準備資料，現場還要一邊操作電腦，一邊翻閱書面資料， 一邊分心回答所有人的提問，記下對方的意見重點，確實有點手忙腳亂，缺乏之前開會時的餘裕感，一直內心暗自擔心是否有遺漏那個環節沒說明清楚。

順利拜會完客戶，回程時不禁想著下次拜會就我跟新人一起來報告專案了吧。自己一個人獨自面對這麼大陣仗會議，真得是比兩個人合作，分擔工作壓力大多了。想到這裡，查看一下A是否有回訊，結果我傳的簡訊文字仍是未讀狀態。

A真得是完全是想要與世界隔絕，連簡訊都不看，即使他想完全與前工作環境切割，也不該把我切割掉吧，想到這裡心裡有點不快感。

連續幾天，簡訊狀態依舊是未讀，我不禁想到A是不是發生啥意外了，有點擔心，於是就撥了手機號碼，但卻是不通。這讓我更加擔心。

雖然擔心A的失聯狀況，但是平日工作負荷還是很沉重，沒有心思認真去找其他可以聯絡A的管道，只是偶而空閒時間會察看簡訊狀態是否變成已讀，閱覽他的臉書是否更新或顯示上線。但A就像完全不用手機，不上網了，在線上世界完全消失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