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替（六）

與E的分工方式確認後，想到終於擺脫作為E的照顧者角色，讓我有一種久違的清爽感。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完全沒有去理會E在做啥，當有其他部門與客戶要跟我討論E的工作問題，我直接明說這與我沒關係，跟我講也沒用，本能嫌惡地不想碰觸到任何E在工作上表現的資訊。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清。

但我單方面不想與E產生關係也沒有用，E不意外又搞砸了幾個大案子，惹毛其他部門，讓公司高層大爆炸。最終我也被叫去討論如何收拾善後其中一個案子殘局。

我帶著看好戲的心態參加會議，會議由老闆親自主持，這個案子原本是A的工作，應該是E目前手中最大案子。整個會議都是在檢討為何會搞成這樣，公司相關部門要採取什麼措施挽救這個案子，但完全沒有人提到E的名字，或要追究個人疏失責任，大張旗鼓很慎重地討論完後卻做出很泛泛不著邊際的結論，完全沒碰觸到最核心的問題。現場聽到這樣的討論結果，心想這個案子應該是沒救了。

開完後正要離開時，老闆秘書突然走過來叫我與E、主管三人去老闆辦公室，心想這下不妙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理進入老闆辦公室。

我們三人一進門，老闆一臉嚴肅對著部門主管說：「對於這爛攤子你要怎麼收拾，會議上雖然沒有討論到，但很明顯你們部門需要負最大責任，其他部門也跟我抱怨了一堆你們部門問題，這件事情也要給他們一個交待。」

我心裡七上八下地低著頭斜眼看著主管，等著他回應。

主管清咳了一下說：「這件事我們內部有檢討，主要是新人經驗不足，資深員工移接工作時，沒把重點確實教給新人，所以讓新人沒準備就自己一個人單獨處理這麼複雜的工作，我也太信任資深員工，以為他會好好教好新人，讓新人有能力自己一個人去負責這案件。」

我聽到部門主管的發言，整個背脊發涼，心裡開始罵髒話。

正想開口辯解時，老闆發言道：「年輕人肯做事、負責任是好的，我們作主管的，以及作人家前輩的要多多幫忙支援，新人有什麼不懂的，不要藏私，認為事不關己，要多多教，讓沒經驗的新人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麼複雜的工作實在不太好，既然新人經驗不足，我也不想太苛求，不是有句話說不教而誅什麼的...我也不太想去討論之前的責任缺失，但後續善後要由你們部門負責，而且也不要把所有工作責任都丟給一個新人，又不是沒人，有那麼多能力強，更適合的資深員工可以處理這工作，如果後續處理不好那就真得要究責，醜話講在前面。」

雖然老闆看似只是在訓斥主管，但聽起來句句在針對我。

老闆接著對E說：「工作上有不懂的就問，一個人做不來就要請同事幫忙，不要呆呆地自己一個人埋頭幹，如果其他人不配合的就跟主管或我講，我們上面的人會來處理。」

我的情緒再度沉入深淵中，感覺整個人被鎖鍊捆住拖下地獄不得翻身了。

E回說好。老闆終於露出笑臉，示意我們三人離開。

我們三人走出辦公室，我整個人完全沉浸在絕望情緒中無法思考，也根本不在意主管如何對我的冷嘲熱諷。

我要怎麼跳脫這困境？回到辦公桌後，開始盤算著如何處理老闆交代的善後工作，實在想不出挽回這爛攤子的可行方案，想到真得要被當成替死鬼究責了，整個人開始煩躁起來，突然心中響起了老子不幹了最大這句上班族準則，辭職的念頭一下子突然佔滿了我的心思。

辭職不再是偶而腦中浮現的幻想，而是成為一個實際上可能的選項。一旦想到我還有離職這條最終手段，心裡頓時輕鬆一些。

回到家後，左思右想，覺得繼續留在公司，我的處境只會更糟，離職的意志更加強烈，過了兩三天後，決定開始寫履歷，趁空打開徵才網站搜尋可以應徵的工作。

下定決心老子不幹了後，對於令人厭煩的上班工作環境開始浮現一種疏離感，有種最後結果作得怎樣都無所謂的感覺，過程中甚至有種莫名快感，對E與主管的情緒也沒有我原本想像的憤怒激動，大概是想到離職後就可以不用再面對他兩人，所以就釋懷了。

對我而言，剩下最重要的的事就是趕快找到新的工作。

不過工作其實沒那麼好找，但我離職的念頭一旦啟動後，就越來越強烈，無法停下來。但因為還身陷在繁雜的善後工作泥沼，根本沒辦法認真找工作，看到一些有興趣的工作都猶豫許久才投出去，但對方完全沒有任何回覆。

一直到善後工作到了一階段，與對方重新談妥了新的合作方案，公司高層也接受這結果，我終於提出辭呈。原本是想等聯繫上A，聽聽他離職找新工作經驗再提辭職，但一直聯繫不上A，個人情緒已等不下去，就直接提了辭呈，等辭職後有時間再慢慢認真找工作。

當面跟主管提辭呈，主管笑笑著說「你要出去自己開公司當老闆了啊？」

我含糊地說：「沒有啦！」

「還是A來找你做夥幹大事。」

聽到主管提到A，心想難道主管知道A在做啥，但又不想直接問他是否知道A在幹嗎

我直接說：「我最近沒跟他聯絡，不知道他現在在做啥。」

「我還以為你們會常聯絡，真是的，有空也要回來找找老同事敘敘舊，吃個飯，我也很想念他。」

聽到主管有點噁心的社交說詞，看樣子他也不知道A現況，只是純粹沒事找話題聊天。

「這幾天，我會把移交清冊做好，看要移交給誰。我也會把所有工作檔案整理好...」

「恩..要交接給誰，我再想一下，確認了我再跟你說。」

離職的事情定案後，我就將我要離職的事傳到大學同學群組，順便以玩笑的語氣問問大家有沒有啥好工作可以介紹。

幾位平常比較熟悉的同學私下傳訊問我怎麼了，我就非常簡要把我最近工作上遭遇的情形說了一下，老實說用文字也沒辦法講清楚，只是大略講了大家都能理解的情境，然後問一下大家以前轉職找新工作的經驗。

後來幾個同學藉此約了我去海產店聚餐，想想也兩、三年沒跟同學一起出來吃飯，面對面聊天，現在幾乎都是線上閒聊，傳些八卦文章。

想不到我的離職會成為一個同學難得聚會的機會。

聚會中大家很歡樂地聽著我的長串抱怨，對於我遭遇的奇葩同事也很能理解，畢竟大家工作上也是會遇到一些奇人異事，大家也順便講了他們各自的經驗，安慰我先不要擔心未來工作的問題，離職後好好休息一陣子。

同學這種互相取暖的行徑讓我有點感動，讓我一時感覺到自己不孤單，但其實我內心更想得到的支持是新的工作機會，畢竟中年直接離職後再找新工作情形很少見，更多的是透過既有人脈介紹或獵人頭公司管道找工作，確認有新工作後才轉職。

與同學聚完會回家時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心裡反而沉重與不安起來，看到同學工作穩定，投資理財有成，不少人已晉升高階主管階層，甚至開始準備規劃退休計畫，就覺得自己很沒用。

在與同學聚會時幾乎感覺自己在逞強，強顏歡笑，不想讓同學看出我對未來的不安與徬徨，一旦剩下自己一人時，又開始沈溺於不安焦慮的情緒中。

在我上班最後幾天，主管找了三個人來交接我工作，讓我心裡有點嘀咕，主管對我也太特殊對待了吧。之前A的所有工作只交接給我一人，現在我的工作卻交接給三個人。

但還是盡我對公司的最後本分，交接工作盡我可能的做好，不希望離職後還被抱怨工作交接的不清不楚，造成後手的困擾，

跟我辦理交接的三個人，雖然也進公司好幾年了，但平常業務比較少交集，只是見面時會互相打招呼閒聊一下八卦，沒啥深交，但都算腦筋正常，講不清楚的或聽不懂的還會再追問清楚，甚至會反問不同問題情境時要如何處理，我也依據我的經驗，提供我的建議。

在開始放特休前一日，L特別訂了個居酒屋，下班後找了一些同事來歡送我，而且還刻意不找E來，雖然我沒特別四處聲張我與E之間的問題，但大家還是很瞭解狀況，很默契地沒通知他來參加。到了吃飽喝到醉醺醺時，大家還捨不得散場，相約去KTV唱歌繼續鬧到一、兩點，才互相告別回家去。

準備坐著計程車前，我還特別跟接手我工作的三個後輩說：「雖然我開始放假，但工作上如有問題，還是可以傳訊問我，緊急的話可以打電話。」希望能在離職前幫到最後的忙，讓他們儘早上手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