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當時---致學測、致失敗的台灣教育以及教師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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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回學校去看老師,那個地方對我來說是人間煉獄,沒什麼好感念的。


升學主義就像一個粗暴的男人,不管我願不願意都被逼著要張開雙腿,就這樣國中到高中,被強暴了六年後,指考前一個禮拜我終於崩潰。

我把准考證撕成兩半丟到垃圾桶。和我一樣崩潰的媽媽半夜偷偷爬起來在垃圾桶裡翻攪,將兩張小小的紙片黏回去,就像黏回我破碎的處女膜般。一個禮拜後我硬著頭皮,毫無尊嚴地夾緊血流不止的雙腿赴考。

放榜那天我終於獲得自由,那一屆出了名簡單的數學科,挽救我沒有公立大學可念的命運。

然而諷刺的是我考上了師大,在學期間還修了教育學程,畢業後有短暫一陣子竟然莫名其妙回到那個煉獄,為人師表去了。


回到學校,好像看見自己被剝奪的青春,一個個活蹦亂跳在我眼前。


他們有些人喜歡在上課時狂照鏡子,一邊上課一邊breaking;有些人為了考試那一兩分斤斤計較,就像當年的我;有些人談戀愛談的昏天暗地,時常到辦公室來找我訴苦。面對這些孩子,我這個菜鳥老師常常山窮水盡拿他們沒辦法。

有一天老師們聚在輔導室和一個特教班孩子的爸爸開會。許多老師直搖頭,說這個學生根本很難繼續學業。他剛好是我的小老師,做事非常認真仔細,課業上除了筆試成績比較不理想,其他作業都有很好的表現。

「他辦事認真從不讓我擔心,要不是今天開會我還真不知道他有狀況。」我那時候就只是這樣如實以告,一個老師竟然連班上誰是特殊生都看不出來,實在很丟臉,但一回過神,看見他爸爸原本僵硬的臉龐像初春冰凍的融雪,化成一汩汩溫順的欣慰。我突然意識到身為老師的重量,輕如鴻毛的我,乘載了好多非親非故的年輕生命。

那時我也經歷了人生第一次被霸凌。

我向來都是乖巧低調的學生,從不非分招惹,曾經見識過同學被霸凌,知道失去同理心的人性是何種樣貌,但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有成為受害著的一天。每一次在那個班級上台講課時,總是忍著恐懼,努力撐完進度,忽略那些群起的蔑視,忽略那些刺進心扉的嘲諷。

我很感謝那時優秀的同事們不斷關心我,一再告誡:老師來到孩子面前,所想的就是怎麼要幫助他們變得更好,不論我們本質上是怎麼樣的人,老師的責任就是教育,沒有別的。

於是我像耶穌一樣揹起了十字架,壓下想要把這些小孩通通記警告的衝動,告訴自己「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我裝作聽不懂那些看似友善的人身攻擊,微笑回應那些冷言冷語,終於有一天奇蹟出現了。

「老師,今天我們不想要考試!」

又是在那個無奈的課堂上,我如同往常告誡自己要溫柔和氣。「但是上禮拜小老師已經有寫在聯絡簿上今天要考試喔!」我看了看小老師,他頗富正義感地點了點頭,至今我仍然感謝他的義氣相挺。

「老師可是我們不知道!」

「不知道沒念書不能考試!」

「對!不能考試!!」

「那麼,」我試著擠出來自佛陀耶穌的微笑:「既然你們壓力這麼大,我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讓你們好好準備,兩天後考試喔!」

「…」全班靜默,煙硝味突然散去,我努力保持普渡眾生的微笑:「那麼請把課本拿出來,我們要繼續之前的進度…」

從那天起,課堂上再也沒有群起的嘲諷和蔑視,雖然有些同學仍然會在私底下潑我冷水,但起碼課堂上雙方似乎給出了彼此要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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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那時候霸凌我的學生,他們讓我體會到老師這份工作的偉大,也讓我看見不論教育體制如何腐敗,老師在教育現場能做的遠超過我所想像。

人家說春風化雨,百年樹人,雖然在教育現場當下看到的,常常不是春風,而只是一縷微不足道的飄動空氣,亦或不是樹人,只是一顆遲遲未發芽的種子,但是教育的人性溫度,讓我看見雨水幻化春暖的可能。


還好當時我媽將准考證黏回去了。


想對那些曾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老師說,謝謝你們對我的付出,即使你們無心插柳,卻也種出一片美好的柳蔭,其中包括了我這顆如今恣意飄揚的巨柳;也向著那些還在教育現場付出的每一位老師們---其中包括我許多大學好友---致上最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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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若昔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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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腳寫出來的,是人間最瑰麗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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