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是一種膽量》

跟樓下的生機蔬果行訂了一款肉桂蘋果麵包，成品圖展現出細緻交纏的花圈狀，看上去很是溫婉可口。老闆再三和我保證，絕對和我想的不一樣。沒有肉桂的辛辣，麵團雖然採用全麥製作，卻一點都不乾澀硬梆。濕潤綿密的口感，很適合全家當早餐。

因為太搶手，我等足了兩週。成品到手的時候，有點驚詫，也許是深受各類豪奢肉桂捲的過度洗版，這款麵包真的和我想的不一樣。面貌樸實，沒有過度的精裝，拿在手裡也感受不到厚重的份量。

倒是花圈的形貌毫不馬虎，肉桂粉與淺褐色的麵體互為表裡，留下既規律、也寫意的枝蔓。經過烘烤的蘋果乾，沿著枝蔓漸次綻放，遠看是花園，近看像田園。

回到家，先生和孩子微波回溫後吃了一角，形容柔軟得好像在吃雲朵。我好奇嚐了嚐，果然不同凡響。濕潤中揉合了一點韌，咬著咬著就流洩出稠滑的糖，肉桂的香氣在漿化的糖流裡奔淌，是八月的桂花飄曳著早秋，隱約而不張揚。

假如不是老闆跟我說肉桂蘋果麵包的來處，我都以為這款傑作是出自詩人之手。怎麼可以做得樸實不寡淡，滋味豐富，又未添虛飾。

老闆說，創作麵包的師傅，原本自有一間店面，以各地小農勤耕而來的成品作為原料，推廣健康可以不犧牲美味的理念。然而先生病倒後，她無暇打理店面，現在便透過和生機蔬果行合作的方式，一樣產製營養與口味不打折扣的麵包。

我感受著嘴裡的雲朵，心裡想的是，這些在實際生活中，可能肩負著整片天空重量的人們，何以能夠保持輕盈與溫柔。

不只是麵包師傅，還有已經連續看診超過15個小時，以一杯快餐粥支撐一整天的醫生，在替我檢查久癢不癒的喉頭時，動作輕緩地操作蜿蜒的內視鏡管線入喉，不時輕拍我的肩頭，鼓勵我做得很好，不要害怕，再忍耐一下下，馬上就結束。

也還有我常去購餐的簡餐店，房租起漲得離譜，餐價仍盡力持平，有次我不小心失手打翻送上來的餐點，老闆也不發怒，回頭又幫我做好全新的餐盒，堅持只收一份的錢。老闆甚至勸我，小姐，妳賺錢也不容易吧，常看妳連吃飯都捧著手機拼命打字。下次記得專心吃飯就好。

路過街上討生活的身障人士、旁邊跟著她剛放學的孩子，我一向都會隨意添購衛生紙或便利貼，表達小小支持，不巧那天身上只有大鈔，對方的生意也還沒開張，一時找不開。我說，等我彎去便利商店兌換小鈔、再跟妳光顧吧！婦人搖搖手，不用啦小姐、免麻煩啦，下次有機會再和妳結緣，祝福妳今天平安。

溫柔，是一種膽量。這是張清芳其中一首經典的歌，歌裡描述敢愛的女人，能生出極大的膽量，去擔當男人的如風闖蕩。

愛情有順有逆，生活則多出了這裡和那裡的不如己意，災病、窘迫、肢體限制，此時維持溫柔，與其說是一種選擇，我覺得更近似於一種膽量。無論世事待己以惡、以重、以剛硬，仍然敢於溫柔。相信自己的溫柔，能夠使人再度相信，這個世界，還是有溫柔。

新的早晨，等等就到來，想提醒自己，當我有十足膽量對人怒目相視、反唇相譏，我是否還有一點點勇氣、對出現在我身旁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先溫柔相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