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林煥彰老師是在2016年,那年6月詩人節,臺灣詩學吹鼓吹詩論壇假臺中文學館舉辦「讀畫詩——詩與畫的交響曲」活動,邀請多位詩人畫家現場朗讀,共同彈響詩與畫的旋律。還記得那天大雨滂沱,所幸詩的熱情絲毫不受天氣影響,節目還沒開演,現場早已座無虛席。
從臺北南下趕來的林煥彰老師,特別帶來了他手繪的千猴圖,長長的畫軸從台前繞過觀眾席,一路緩緩展開,畫布上的猴子千變萬化,每一隻樣貌都不同,猴子靈活的體態就像自由揮灑的草書,優美而流暢,深深吸引眾人目光,與會來賓都不禁驚呼連連。
林煥彰老師表示,他從好幾年開始畫生肖畫,2015年羊年更是出版了一本《吉羊‧真心‧祝福:林煥彰詩畫集》,2016年適逢猴年,他打算畫一千隻猴子,他的藝術創作常常從「玩」出發,他認為猴子具有靈巧的特質,並且沒有包袱,因此用水墨畫成的千猴都非常隨興,每隻猴子都是隨手畫的成果。另一方面,他在畫畫的同時,詩的靈感不斷湧現,於是他想像自己就是猴子,用猴子的視角,為牠們寫詩。
節目單上共有〈猴子不穿衣服〉、〈換衣服,換心情〉、〈窮,不是什麼都沒有〉、〈我不要當人〉四首詩,林煥彰老師自言他很羨慕猴子的不受侷限,他寫詩也強調不要有任何拘束,他的朗誦從詩作〈猴子不穿衣服〉開始:
猴子不穿衣服,已經習慣
也不害臊;五千多年了——
當然更久,不可考也
也不必知道,究竟有多久
作為十二生肖的一員,我們今年
又可以大鬧一場……
人要衣裝,但猴子不用,「猴子不穿衣服」陳述的是不足為奇的事實,但詩人卻從中洞見了弦外之音,猴子不必穿衣服也能如此自在,反觀人類,受限於禮俗的制式化,久而久之大家都變得一模一樣。此外,有句成語叫「沐猴而冠」,戴上帽子的猴子雖然外貌很像人,但本質上依然不是人,服裝作為身分的表徵,是不是只要換上服裝,就能變成另外一個身分?
人可以藉由換衣服來改變心情,但沒有穿的猴子要怎麼轉換心情呢?林煥彰老師的〈換衣服,換心情〉,針對這個問題進一步提出他的思考:
換衣服,就是換心情。
猴子不換衣服;
其實,牠們不穿衣服
怎麼換心情 ?
我的衣服也不常換,
這樣不好,既不衛生
又不能換心情 ; 我是不是
該向猴子學習 ?
牠們永遠不換衣服,卻可以
不斷變換好心情。
仔細看千猴圖上的猴子猴孫,每一隻都笑臉迎人,顯見林煥彰老師眼中的猴子總是擁有好心情,因此詩中的猴子不用換衣服也能維持好心情。衣服其實是外物的象徵,情緒來到谷底時,有人靠購物平復煩躁的心,也有人用美食安慰受傷的心,然而,這些不是需要而是想要的慾望,終究只能帶來一時的愉悅,我們要向猴子學習的,不單是懷抱著好心情,還有對現狀的知足與惜福。
另一首猴子詩作〈窮,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們猴子喜歡吃香蕉,
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也應該都要知道 ;
但有一樣,你也許不知道
我們猴子出去玩,一定要自備兩大串芭蕉,
提在手上 ; 這是媽媽交代的
不是拿來吃,是給人家看
表示我們:窮,不是什麼都沒有
也不是我們只看別人吃 。
有,很重要
我心裡這樣想,
我們手上就要永遠都有
兩大串……
手掌的外觀類似香蕉,我們形容兩手空空去拜訪別人是只帶兩串蕉,詩人在這首詩中翻轉了兩串蕉的形象,猴子手上的兩大串芭蕉,以及被看見的訴求,突顯了窮的自卑和志氣,倘若把詩中的兩串蕉視為實體的水果,那麼,自備芭蕉給人看就是貧窮的自卑,如果將兩串蕉解讀作本領,那麼,手上永遠都要有的就是實力,改變命運的力量。
最後林煥彰老師朗讀〈我不要當人〉作結:
綠色的,我們居住的家園;
為什麼我們要搬家?
你說,我們可以住高樓大廈
而且可以搭電梯:可是,
沒有樹,當然不能爬樹
我們的尾巴還能有用嗎?
媽媽說;如果沒有尾巴,
我們還能叫作猴子嗎?
爸爸曾經跟我說,尾巴很重要
可以掛在樹枝上,盪鞦韆;
如果沒有尾巴,我們就進化了
變成人,
那我才不要!
面對鄉村與城市的抉擇,多數人會選擇生活機能便利的城市,但居住在城市就一定比較好、比較文明嗎?以猴子來說,猴子嚮往自由,少了可以恣意奔跑的田野,就好像被豢養在家裡的寵物,隨著都市發展的擴張,綠地越來越少,現代人有時也跟被困在籠子裡的動物一樣,詩末林煥彰老師特別點出猴子並不想變成人,提醒大家別把自己無限的可能框住了。
林煥彰老師的童詩觀是要有「兒童觀、教育觀和藝術觀」,一系列從猴子的角度出發,透過猴子行為反思生活的作品正是最好的例證,寫猴子其實就是在寫自己,以猴的口吻來傾訴個人的價值觀,不僅反映了詩人耕耘一甲子的詩心,更蘊含了最真摯的童心。
——收錄於蕭蕭、卡夫主編,《林深音廣.煥彩明彰 林煥彰詩與藝術之旅》(萬卷樓,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