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是個奇妙的地方。
它給予了可以讓人習得知識的環境,但卻又不僅僅如此。
它賦予了知識、友誼、競爭、服從。
同時也剝奪了許多。
但很多事情本身並不存在對或錯,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工具,一種手段。
端看個人如何權衡、選擇。
有些人只是選擇了大時代。
有些人則是為了心中的聲音默默耕耘。
我後來會一再地強調。
沒有對錯。
至於現在?
我覺得有點煎熬。
一方面陷入「朋友」,一方面陷入「流行」之間,舉步維艱。
我已經明白怡慧對我說的「翹課是流行」這句話是謊言,而我們也確實因為違反時代的流行而受到懲罰(無論是心理或是生理)。
但我們是朋友。
朋友間應該互相信任。
這是我從某本不知名的書籍上看到的。
那怡慧為什麼要說謊呢?
我撐著下顎,看著斜前方正在和別人有說有笑的怡慧,兀自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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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在過。
成為學生的日子三點一線,家、公車站、學校,經濟稍微富裕的可能再加個補習班。
我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把書讀好。
大人總認為我們很幸福,不用為了生計煩惱。
卻忽略孩子也有應該要克服的難題。
成績⋯⋯勉強算是一小部分吧。
在這個年紀,人際關係可比那些死板無趣的數字來得複雜多了。
今天還一起牽著手去上廁所的閨密,可能下午就翻臉老死不相往來。
球場上差點打起來的對手,沒多久後就雲淡風輕的繼續稱兄道弟。
這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一旦處理不當,除了當事人間感到痛苦以外,更會連累被夾在中間的人。
我覺得我的後背都要被戳爛了。
後面那位難不成是在怨恨那天我害全校在烈日多罰站了二十分,所以決定用原子筆戳爆我的背嗎?
見我還是沒有反應。
後面的人總算開口了。
「欸,幫我把這個給陳曉。」
我回過頭來,看著張美惠手上被折成信封樣子的紙。
張美惠是我們班裡個子最矮的,大概也是我們班少數幾個沒有帶眼鏡的女孩子,一雙大眼總是直視著對方,睫毛長到會在臉上留下小羽毛般的影子,她落落大方的個性在班上滿受歡迎的。
但我此刻看她,卻發現她刻意避開了我的視線,側頭盯著自己的桌面,手上的紙條從桌下的縫隙間遞了過來。
她順道輕踢了我的椅子。
老師正好背對著我們,在黑板上塗塗寫寫,粉筆划過黑板時,還會時不時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接過了紙條。
學著張美惠喊我的方式,戳了戳前面坐得筆直的男生。
顯然陳曉沒有我這麼遲鈍,我剛戳了一下,他就立刻回過頭來了,只是表情不是很友善。
彷彿我打擾了他的什麼大事一樣。
「這個給你⋯⋯」我晃了晃紙條。
陳曉瞥了一眼,沒打算搭理我。
「張美惠要我轉交的。」我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
半晌,他才伸手接過,眼神越過我,看向了後面。
對上了一雙眨巴著的眼和有點泛紅的臉。
「好了,這是這次的模擬題型,給你們五分鐘看一下題,等會抽人上來。」老師的聲音陡地插入,打斷了兩人的凝視。
在老師轉身的一瞬間,台下的小動作及聲響就像是半夜在廚房偷吃的小老鼠般,在受到驚擾後,咻地一下子便消失無蹤。
躁動的夏天、蟬鳴、青春。
只剩下筆尖落在紙上的聲音,以及夏蟬孜孜不倦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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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張美惠要妳把紙條傳給陳曉?」午休時間,我和怡慧排隊等著打飯時,怡慧湊近我的耳朵說著。
「哈、哈。」
好癢。
我忍不住笑了兩聲,身體也抖了抖。
「對啊,一開始也不說要幹嘛,就一直戳我的背,到現在背還有點痛欸。」我又開始抱怨,感覺背上應該已經被戳了一個深深的痕跡。
隊伍總算往前了點。
我快餓扁了。
但每次學校的午餐都吃不飽。
我把原因歸咎成兩點。
一、我總搶不贏那群速度飛快、食量又大的人。
二、午餐菜色實在太難吃,是難吃到寧可餓著肚子,也難以下嚥的程度。
看吧,又是燉的爛爛的深紫色茄子,還有聞起來、吃起來都像廚餘的深綠色蔬菜。
我看了一眼碗裡僅有的白飯,象徵性的從控肉那一鍋,撈了一點僅存的肉末和湯汁。
怡慧顯然不像我這麼感傷午餐的難吃,她啥都不挑,一下子就把自己的飯盒盛到七八分滿。
「喏,這個給妳。」
怡慧從書包拿出一個白鐵的便當盒,打開的一瞬間,燦爛的橘色和香氣同時襲來,感覺就像是太陽在便當盒裡。
「哇,妳是小叮噹嗎?」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變出一個看上去就這麼好吃的東西來?
我感覺口水快要收不住了。
「我要是小叮噹,我立刻就用竹蜻蜓飛走了好嗎?哪還會在這裡接受教育的荼毒。」她沒好氣地說著,然後夾了一個糖醋雞丁到我碗裡。
酸和甜兩種不一樣的滋味同時在嘴裡迸發,卻又融合的恰到好處。
「嗯~~」
天堂的食物哪比得上人間啊!
太太好吃了!
「好吃吧?」
「嗯、嗯!」
「這是妳媽做來給妳吃的嗎?」我一邊咀嚼一邊問。
「不是啊,這我自己做的。我在切肉的時候還不小心切到手欸。」怡慧的手指頭貼了三個OK繃,她大大方方地展示著。
「妳上次被妳媽打的痕跡好像消了很多欸⋯⋯不過現在換成自己切到手,真是多災多難欸。」
被衣架打出來的傷痕淡了很多,只隱約看得到淺白、淺粉色的細長痕跡。
反倒還沒有她自己切出來的傷口深。
畢竟這可是真真實實的流著血的傷口。
「對啊,我可是很寶貴我的手的,也不知道怎麼有辦法搞成這樣。」
我眼尖的發現怡慧的手指又變回像大家一樣的一片透明了。
但是這次我決定不問了。
就像一個月以前,我沒有問過她為什麼說謊去翹課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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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說,因為一個月前的出格事件。
我和怡慧兩個人被罰每週五中午都得到訓導處外頭的走廊上罰站10分鐘,然後得去打掃校園,為期兩個月。
這種中午打掃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我感覺我們都快變成固定班底了,每次看到的大部分也都是那幾個面孔。
不過今天有點不一樣。
我看到了兩個熟悉但是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張美惠和陳曉。
為什麼會說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呢?
嗯⋯⋯大家都知道會在午休時間出現在教室外的只有兩種人。
一個是巡堂的教官,穿越在各個走廊,來回查看學生是不是有乖乖在午休,而不是偷偷在底下看漫畫書。
另外一個就是「被抓到操行不良」的學生了,我和怡慧「暫時」被歸類在這裡。
而張美惠和陳曉?
哈!
先不說張美惠家境不錯,在剛入學時她爸媽還特地來打點學校校長,還送了全班每人一套學習套書(當然我並不想要),她本身也是夠認真學習,每次段考都能穩居第二名,光這樣子,就難以想像她會出現在這裡。
至於陳曉,他就是那個長年維持班排第一,校排也第一的頂尖好學生。
老師們指望他拉高學校的升學率都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捨得讓他來和我們這群壞孩子一起罰站?
他們兩個是一起走過來的,卻在站定後離對方遠遠的。
「妳看,張美惠的腿⋯⋯」
我順著怡慧手指的方向看去。
張美惠的膝蓋、小腿顯然受到大地的蹂躪,都出血了,有些傷口血已經止住了,在腿上留下褐色的蹤跡。
我們都不知道張美惠和陳曉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在他們打掃完的那個下午,陳曉就換了新座位。
一個距離張美惠很遠的座位,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
他搬位子的時候,我還覺得有點可惜。
畢竟陳曉很高。
上課又坐的很直。
正好可以當天然、現成的屏風。
我好幾次能夠安心入睡都多虧了他。
真的好可惜。
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換回來。
這是我自從陳曉搬走後,第五次被老師用書本打頭時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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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8點有今天的最後一章釋出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