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整個族群歷史傷痕凝鍊在一則成長故事的題材並不少見,最重要的是如何去運作它,並且在尖銳指責和尋求和解的平衡上拿捏,這部片就做了相當好的示範,或許是因為取自於導演祖母的親身經驗,再加上自己看到那些不願承認自己是「薩米人」的長輩,如何從這些人生萃取出適當的情節養分,灌溉在片中最為重要的梗概之中。
導演在受訪時表示「It’s not an educational film. It’s about healing. I wanted to explore shame and the colonisation of your mind, not explain how this and that works.」很清楚了當解釋這部電影的存在,部分影評不知是基於同情還是遺憾,認為在電影中傳達最為清晰的是「反對種族歧視」云云,並且認為片末年老的女主角爬上當年的山坡時眺望一切叫做「與過去的自己和解」、「終於跨越隔閡回家」諸如此類,不過先去簡單想一想,片始仍然排斥與過去接觸的女主角,何以在一個夜晚的回憶之下,在片末達到和解呢?顯然這是有其它的意義想要表達。
但其實不能說那些影評是錯的,在與眾多原住民朋友同時觀賞後,大家對於片中角色的心有戚戚焉,因為與自己的成長經驗取得相當大的共鳴,那種與原根的斷裂和離散,對認同的鄙夷和重新接納,多多少少鋪展在每個在台北生活的原住民青年身上,薩米族身為北歐的原住民族,在歷史進程上受到的不公不義跟台灣原住民族的處境是可以有很多的相互參照借鏡的,甚至在族群傷痕的建構中,都有非常雷同的過程,在強勢的外來文化中被惡意排斥歧視以及善意獵奇憐憫,最令人玩味的一段便是女主角在瑞典男性家中被其修習人類學的友人要求吟唱傳統歌謠,即使現在人類學界已經有反省此種事,但是當代社會卻仍有這樣的狀況一再發生。
我不認為片末是一種與過去的和解,他妹妹的遺體耳邊的話語也不是簡單的向她過去的作為尋求原諒,因為若是如此,那導演便是直接批判那些瑞典化的族人們,這樣怎麼透過這部片達到「healing」呢?當女主角踏上山坡頂端,遙望的更多的是陌生,因為時代在進展,薩米族以然不是女主角所想像的那樣,科技產業的更新、生活習慣的改變、使用工具的不同都讓回到故鄉的她更困惑,這裡導演揭示的更是一種無可奈何,誰都是自己族群歷史的一部份,誰都是自己族群生命的不同樣態,成為「瑞典人」是某個時空下的「悲劇」,而不應該將整個世代的恨都加諸在他們身上,這個當代儼然有著更多新的問題,不是只有當時「薩米-瑞典」兩者之間的抉擇了。
此片是1930年代薩米族在瑞典所面臨的認同問題,而使得認同開始變得錯亂的外力是透過教育的優勢滲透進薩米孩子的心中,他們看到更多的是從瑞典人的眼光裡被映出來的低著頭的自己,描述地相當精煉且誠實地無所遁形,尤其因為要捍衛尊嚴而被瑞典少年割耳的橋段,那種來自主流的各種壓迫都藏於這暴力的符碼之中,好似最後的尊嚴都被無止盡的歧視擊垮,因此直到薩米運動的先驅Elsa Laula Renberg挺身而出之前,薩米族一直在茫茫的世界角落中不被視為人類的存在。
最後想提一點,在老年的女主角在旅館的時候遇到一群瑞典婦人在抱怨薩米族開著狩獵雪車喧鬧地在度假勝地附近狩獵,讓她們覺得以為薩米族是個愛好大自然的族群,而不是如此「現代化」的族群才對,而女主角的認同原本我也以為是一種隱藏身分的附和,但是看到結尾,或許女主角的認同其實是發自內心的,對於故鄉改變的焦慮和困惑。
女主角在電影中乘載了整個那個時代的不平和怨懟,靜靜地在茫茫瑞典山區之中等待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