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假人 (下) 短篇小說

老爺爺家的社區叫”幸福綿綿”。

我在附近徘徊，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方法，和管理員聊聊。管理員看到假人老爺爺，還神色自若，他應該知道其中原委吧。祈禱管理員不是唱歌看護的同夥。

走回信義路，在信義房屋的櫥窗上看到，”幸福綿綿”有一間房子出售。七十坪的房子加兩個平面車位，要價九千九百萬。太好了，老天真的有眼。可以假借看屋，接近那個管理員。

我一想，房仲業有時是很勢利的。他們看我一個還在唸研究所的學生，想買九千九百萬的房子，癡人說夢話，會懶得理我，得把老媽搬出來了。

把事情經過告訴老媽。老媽一聽，可著急了，她說: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今天才說。」

「那我們要報警嗎?」

「先別，我們先去探個虛實，免得鬧笑話。」

她說，救人是大事，事不宜遲，比我還積極，決定馬上行動。原來我柯南的精神，是老媽的遺傳。

老媽從皮包裡掏出了一張名片，是信義房屋的仲介，叫小陳。她說，每回走過那店面，只要稍加停留，看一下看板上的新物件，這個小陳就跑出來遞名片。也不知拿了多少張了。還好沒全丟，這一回可用上了。

「小陳，我是張媽媽，今天有空陪我看屋嗎?」

「張媽媽，謝謝你打電話來，你捧場，我隨時都有空，你想看哪一個物件? 還是需要我介紹呢?」

「喔，你年輕人，這麼努力，當然要捧場。”幸福綿綿”是不是有一間釋放出來?」

「張媽媽，你真有眼光，最高檔的社區。幾年都沒有物件出來呢。」

老媽真厲害，兩三句就搞定了，下午兩點看屋。

老媽戴上她那OMEGA 鑽表，拎了上回去巴黎買的LV包。她說，看近億豪宅，行頭不得馬虎。小陳這麼努力，要給他點面子。她還讓老爸，開著我們家賓士轎車，送我們到”幸福綿綿”門口。雖然從我們家走過去，只要十分鐘。

老媽趁此機會教育我，「看豪宅，要打扮得像買得起；就像借錢，要裝得像還得起。」

車子一到，就見小陳和她的同事邱小姐已在門口等候。出售的物件在五樓，小陳說，他們是全家移民美國，才會捨得出售。

我看大廳的管理員，還是早上的那一位，放心不少。想如何找個機會，和他聊聊。

看完四房二廳的豪宅，老媽表現興趣濃厚的樣子。她問小陳:

「這裡的住戶都是些甚麼人?」

「都是專業人士，有醫生，工程師，律師，和會計師。也有幾戶是退休人士。」

「那也有外勞了? 我在其他大樓，看到有外勞專門侍候寵物，天天坐在大廳。」

「這裡的外勞，主要應該是看護吧。」

老媽想到一個認識管理員的方法。

「我很怕狗叫聲，可以問問管理員，這裡的養寵物規定嗎?」

小陳走過去，和管理員說了幾句話。這位管理員，身材肥胖，五十歲左右，滿臉笑意，從櫃檯走過來。櫃檯上有個名牌，他叫劉慶台。

「你好，我是這裡管理員，已經三年多了。有甚麼問題嗎? 我可以回答一些社區的相關規定。」

「這社區可以養寵物嗎? 有多少戶有寵物? 是貓還是狗? 如果亂叫怎麼辦?」

老媽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好似只有一次發問的機會。

「社區是可以養寵物的。因住戶水準高，寵物都很有教養，從來沒有鄰居被打擾的糾紛。」

我不敢相信，他真的用”教養”兩字。他回答的四平八穩，顯然有受過管理員保密的訓練。看來，他也不打算回答老媽的其他問題。

後來小陳和邱小姐又帶我們看了地下室的健身房和閱覽室。管理員並沒有隨我們到地下室，我找不到機會和他說話。

臨走時，小陳建議老媽看附近幾個類似的案子，要老媽到他們店裡喝咖啡拿資料。

我等小陳和媽媽走遠，折回”幸福綿綿”大廳。這時大廳只剩管理員一人。

「劉叔，我常在大安森林公園運動，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聽我稱呼他為劉叔，管理員咧嘴大笑，很和藹地對我說，

「你有什麼問題，問吧，我盡量回答。」

「暑假時，我在大安森林公園常碰你們這兒的看護推著

一位老爺爺，但今天早上，她卻推著一個假人?」

管理員突然瞇著眼大笑起來，還差點岔氣。然後，他收起笑容說，

「所以你們看房是假的，查真相才是真的。」

我很尷尬的笑著，直覺告訴我，還好，沒有去報警。

「這事我倒可以解釋。老爺爺一個月前過世了。」

「他們家還有一個老奶奶，因失智，無法接受老爺爺已走的事實。她每天早晨，還是要看護推老爺爺去公園呼吸新鮮空氣。因為她的窗戶可以看到往公園的路，所以必須推個假人，才能騙過她。」

「看護原先也覺彆扭，後來他們兒子買了個人形模特兒架，看起來較像了。但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他還告訴我，唱歌看護以前在印尼，曾參加過選秀節目，是個小歌星。她非常愛唱歌，和雇主的唯一要求是，讓她在公園唱歌。

我在網路上，買到到一件T恤。我把衣服交給劉管理員，希望他轉交唱歌看護。

幾天後，我去跑步，唱歌看護又開始唱歌。她身邊的輪椅，坐著一個假人。身上穿著我送的T恤，上面寫著”我是假人”。

全文完

202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