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談】藤本樹《再見繪梨》|漫畫濾鏡的電影世界

2023/02/02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關於原稿或是創作故事,我不太在角色上做太多思考。
因為重視故事的展開,所以無視剛開始的構想這種事也發生過好幾次。
最擔心的事就是被角色牽著鼻子走,這樣的話故事就會變得不有趣了。
所以就算讓角色壞掉也好,盡可能地讓故事有有趣的展開,在「讓讀者能翻開下一頁」這件事上盡我的努力。

藤本樹(譯自ジャンプチャンネルYoutube影片《ミリオンタッグ》系列第3話
(看完這篇趕快再去翻翻漫畫吧!)
文/邦邦

前言

《再見繪梨》於2022年4月發表,是藤本樹於《鏈鋸人》第一部完結與第二部開始連載之間,繼《驀然回首》之後先在網路上推出的第二篇單篇完結漫畫,由東立代理的台灣中文版在今年1月12號正式上市。
筆者在光速手刀購入之後,免不了的便是帶著實體書,四處對沒看過的朋友推廣一番。不論是覺得有趣與否,他們——包含筆者本人——在讀完後所講出的第一句感想,竟然奇蹟般地全是同一句話:我到底看了甚麼?
筆者的《再見繪梨》書影
畫面中創造出的虛虛實實,是為了讓那個誰憶起美好
就著帶有驚奇、疑惑、茫然等情緒的這一句話,本文統整了筆者認為《再見繪梨》之所以有趣的三個原因,回答所有講出這句話的朋友們、筆者自己、還有可能還沒看過的你,究竟在《再見繪梨》裡能看到甚麼。
讀漫重點:
👉漫畫與電影的特性融合
👉虛實曖昧的劇情體驗
👉作品跨越次元與時空搭起的橋樑

作品概評

《再見繪梨》講述了一個拍攝電影的故事。男主角優太在學校播放自己拍攝的母親抗病的紀錄片結果大受差評,受挫想尋死的他遇到了唯一覺得他的電影有趣的女孩繪梨。在繪梨的帶領下,為了以拍攝「讓大家哭出來的電影」作為復仇,兩人常在一座廢墟裡觀看和討論電影,一起度過閒暇時光。
雖然最後完成的電影大受好評,復仇成功的優太卻始終不滿意,就算已成家立業了仍舊反覆剪輯著這部電影,直到遭逢了重大意外,受挫的他前往廢墟再度尋死。在充滿回憶的放映室裡,繪梨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並使他察覺為何自己不斷重複剪輯的原因。
《再見繪梨》全作皆以對白構成,在沒有「旁白」和「內心戲」的補充說明下,讀者僅能從角色的對話和畫面中獲得資訊。在此之上,藤本樹使用「類影像」的手法處理漫畫畫面,將其與對白敘事和故事主軸緊緊相扣,創造出亦虛亦實的劇情空間,同時在篇幅的限制下,展現了他在漫畫構成完整度上的掌握能力。

談漫畫

漫格裡的鏡頭風景

藤本樹作為出了名的電影狂人,不只一次在他的作品如《炎拳》、《鏈鋸人》裡,加入電影相關的元素。我們也可以從對他的訪談中,得知他對電影是如何的痴狂。
在直接以「拍攝電影」作為主題的《再見繪梨》中,畫面上使用了非常多「類影像」的表現方式,例如上方推文的說明,將畫面中的線條重疊模糊以再現鏡頭移動時的晃動;或是下方連續多格不變的背景,營造固定鏡頭下的畫面,乃至遠近景的鏡頭縮放等,這些有別於一般漫畫表現的畫面,帶給讀者非常強烈的「現在是男主角鏡頭下的畫面」的訊息。
表現固定長鏡頭的吃飯場景,多格不變的構圖和無對白帶來時間流逝下氣氛沉重的壓迫感
除了上面舉的例子,全篇最具有特色的莫過於其「刻意簡潔的漫畫分格」吧!《再見繪梨》中,全部的漫畫分格樣式只有3+1種:佔大部分篇幅的單頁4格細長格、單頁2格的中寬格、單頁1格的全面格以及跨頁。
不同於一般為了視覺引導、控制閱讀速度或視覺張力而花樣百出的日漫分格,《再見繪梨》通篇使用的細長格帶來均勻流暢的閱讀速度,一致的樣式也更強調了「鏡頭下的畫面」感,再與上述畫面表現的例子相輔相成,流暢的閱讀體驗提供讀者一種彷彿在「用漫畫看電影」的錯覺。突如其來的格子變化也能起到打斷勻速閱讀的效果,不只能讓讀者的視線停留在他想強調的畫面上,更能增強當下畫面的張力。
儘管藤本樹為了在漫畫中營造「電影感」,使用了多少的技巧和手法,但電影和漫畫除了會動不會動之外,還是具有本質上的不同:時間與空間的明確與否
優太隨著繪梨在這棟廢墟裡走了多久、多遠?廢墟多大?裏面是甚麼樣子?都取決於讀者自己的想像。
電影的畫面中,時間的流動和空間的移轉是線性連續的,意味著這段畫面裡所經過的時間是固定的,拍攝下來的空間也是確定的;漫畫中則是以分格區分時空,我們可以透過圖像的連續性感知到時間或空間的變化,但是在兩格之間,這段時和空不明確的「留白」處,便是漫畫和電影最本質上的不同。
藤本樹在營造「類電影」閱讀感的同時,也活用了漫畫「留白」的特性。將順暢的「觀影體驗」和隨人想像的「看漫畫樂趣」兩者揉合在一起,在如此實驗性的做法中依舊能把握漫畫樂趣的分寸,可以說《再見繪梨》提供給了讀者新奇少見的跨媒體經驗也不為過。
延伸閱讀:
◎彷若攝影敘事的表現風格,沒有擬聲字和效果線的漫畫家|鶴田謙二《冒險島艾爾基特》(冒険エレキテ島)

虛實曖昧的醍醐味

優太有自己決定……要怎麼回憶一個人的能力喔。
其實這是非常厲害的事。
大家會怎麼想起小繪梨呢?
我想小繪梨應該是希望由優太來決定吧……

《再見繪梨》——優太的父親對優太所說
電影是一種透過拍攝、剪輯、播放來說故事的藝術,要拍什麼東西?怎麼拍?什麼時候拍?要拍多久?該怎麼剪輯?播放順序該如何編排?該演多久……,就算是最要求「紀錄真實」的紀錄片形式,也不能否認之中的一切都是創作者使用各種手法「有意呈現」出來的內容。
活用了這個性質並將其作為故事主軸之一,加上漫影揉合的表現手法,藤本樹在《再見繪梨》中完成了畫面和敘事合併的敘述性詭計。
正當讀者逐格解讀,以為已將漫畫內的「現實」和「電影畫面」區分開來時,馬上又會發現好像並不如自己所想,才察覺已經陷入了《再見繪梨》的嵌套迷宮之中。更甚之,究竟劇情之中的「現實」是否是「事實」呢?如同繪梨的自述,究竟哪些是事實?哪些是創作?不管從幾個面向切入,《再見繪梨》都彷彿處在虛實的交界處,使讀者無法簡單的判斷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永別了,媽媽!」
拍攝母親抗病的紀錄片中,在母親臨終前奔跑而出並用醫院大爆炸作為結局的優太
《再見繪梨》中的爆炸作為最重要的母題元素,藤本樹在其中使用的時機也是大家會笑稱他為「B級片的化身」的原因吧
但這種真假虛實曖昧不明的感覺並不會帶來不適,反而昇華了故事主軸之一、從優太父親的口中所傳遞出的訊息:拍攝電影是一個選擇如何回憶起一個人的能力
至此,或許是真是假已不再重要,創造物是為了達成創造者目的而存在,若其背後的涵義能夠傳達出去,本身就算是虛幻又有何不可呢?

次元狹縫間的橋樑

「我是有很多怨言,不過,你用了難得一見的尖銳方式,有很多地方讓我感到驚訝。」
「雖然我認為那的確是幼稚的作品,但明明電影播了將近20分鐘,我卻不覺得膩。不知道哪些是事實、哪些是創作,這一點對我而言也是良好的混亂。」
繪梨對優太電影的評論,如同讀者的代弁者,說出了對本作自身的指涉,究竟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幻?
嵌套敘事和討論創作物的虛實是為本作的特色,但與其單就作品本身討論,筆者尋思能否透過本作的最後一幕,將其從作品的次元拉伸至我們所在的真實世界。
創造物是為了達成創造者目的而存在,優太透過鏡頭拍攝出「具有奇幻色彩」的電影,藤本樹也藉著畫筆畫下這部「具有奇幻色彩」的漫畫;如同優太拍攝電影是為了讓那個誰憶起美好,我們是否也能從《再見繪梨》之中窺見藤本樹執筆的目的?
至此,最後一層嵌套才終於完成——原來《再見繪梨》將作品的次元與現實的次元連接起來:創作物不只是在作品—讀者間建立連結,也在作者—作品間搭起橋樑。在虛幻與真實曖昧之際,優太的創作出現在他的現實與作者相見,終於使他醒覺自己追求之物為何,那承載著如此意涵的《再見繪梨》,是否也透過了最後一幕的橋接跨越次元之壁與藤本樹相見了呢?
作品:作者與讀者的中介
by筆者的小畫家
作者透過作品傳遞給讀者訊息,讀者也能反向追溯作品了解作者。不只如此,讀者不只是單純接受作品傳遞的故事,也能由自身經驗賦予作品獨自的意義。更甚之,筆者竊以為《再見繪梨》明示了一條平常可能不太容易被讀者視角所看見的路:身為創作物的作品有能力反過來給予其創作者意料之外的收穫。

結語

《再見繪梨》是實驗色彩濃厚的作品,在單篇200頁之中藤本樹大肆炫技,用漫畫的筆拍出一部電影,並在其中包裝進自己創作的價值觀。
雖然與《驀然回首》相同是在描寫創作者的故事,但是在切入層面、表現手法以及欲傳達的訊息卻大不相同。筆者暗忖這種由創作者為了創作者而做的創作者作品,就是為甚麼這兩部作品推出時,能讓如此多同為創作者的漫畫家們產生共鳴,甚至自嘆不如的原因吧。

後記

這是筆者第一次嘗試用完整的文章構築對作品的評論,由於平常習慣透過言語輸出,文字評論最多也只是隻言片語的集合,初稿完成之後直接開始被楊學長校稿校了個爽,著實體會到了文字工作者的厲害與困難之處……。
至於雖然帳號冠這個名但第二篇文章馬上就與音樂無關這件事,也是被好幾位友人吐槽吐了個痛快,只能說我們的副標還有宅文化雜談評論,這個情況應該還算safe...…吧?
接下來還待楊學長考研脫離苦海,把產出維持在每週一篇,學長…我的…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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