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野百合學運現場,我觀看「中正廟」(中正紀念堂的民間俗稱)裡人潮不斷湧進的畫面,既是興奮,卻也感到迷惘。我將走上這條「不歸路」嗎?
在廣場運動進入收場前,我對著野百合塑像,發出真誠的誓言:「我誓與野百合一般,可以在貧瘠的土地上生長,挺直腰杆,謙卑地面向土地,直到盛開的那一刻,勇敢抬頭,創造邁向自由國度的新步伐」。為了成就這個誓言,大學畢業典禮那一天,我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租借學士服,邀請父母參加這所名校-台大的典禮儀式。回想在那一天,我與相戀4年的女友分手,只帶著衣物裝進登山背包,騎上我的偉士牌125,直奔花蓮。途中必須驚險地騎過北宜公路的「九彎十八拐」,還有我從未騎過的蘇花公路(路很窄且經常落石的舊道),八小時後,我停在花蓮縣秀林鄉的和平村。這是我「不歸路」的首站。
一直以來,我帶著「憤怒」,從童年、國小、國中到高中,對父親的憤怒、對聯考教育文化的憤怒、對高中校園發生在我及社團身上的白色恐怖事件憤怒,及至到大學對於政府的「戒嚴」政治感到無比憤怒。憤怒會產生動能,這個驅動力,讓我不知不覺捲入時代的風暴之中,也使我提早成熟,但伴隨成熟的不是「快樂」,而是「憂愁,憂臺灣這個國家如何擺脫「獨裁」的國家機器。
從憤怒到憂愁,我開始自我診療。曾經在某刊物上看到心理專家的建議「從童年開始回想並尋找原因」。於是我坐在蘇花公路的路邊,望著湛藍的太平洋,每日回想。但我把童年不同時期,以時空混亂的記憶畫面,在腦中不斷切換,結果越想越混亂,乾脆作罷,放到生命的邊緣角落,不再處理。於是,憂慮陪著我走入屏東這個「國境之南」的江湖世界,直到現在。
如今,已半百的我,應該是「不惑」的境界,但我卻更迷惑了。因此,我靜下心來書寫。從出生、童年開始寫起,漸漸發展為回憶錄,持續每隔幾天寫一篇,目前寫到大二,進入隔年三月野百合學潮風暴前的寧靜階段。一路寫來,我真實的發現「憤怒」的原因,然後準備透過書寫,將這些心結,一一放下。
在我人生旅途中,有些地方竟然發生了「和解」!譬如最近一起合作的屏東縣內埔鄉東社區,村長黃日禓先生告訴我,他有一天看到我臉書發佈關於1991年10月,學生結隊闖總統府,然後在台北賓館旁警戒線上,遭鎮暴憲兵攔阻,並受噴水車強力水柱及憲兵隊的齊眉棍攻打。那些畫面我透過上傳的照片群,讓其去講真相。結果,黃村長表示那一天,鎮暴憲兵的指揮官就是他本人。他對我一再強調,當時他要求下屬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怎麼可能會是如此呢?我聽完,笑著對他說,「過去的事,可能是生命安排的緣分,目的是讓我們今日結緣,然後好好面對未來,一起合作創造新的歷史」。甚至,我還很開心的對黃村長說:「讓我們把這段歷史,放在說故事之夜的節目中,由我倆分別以當年照片為投影背景,在現場伴奏音樂的催魂下,我們和解了,並敘說和解的原因,我猜那個場合,我們會彼此落淚相擁,那是多麼感人的畫面!而且這個節目,就只辦一次。我們不僅促銷了東片村還能在合作中化解過去的怨氣,那不是很美嗎」?黃村長本還想說什麼,但想想,也默然點頭了!
這是我的生命史記錄,透過我書寫的生命史,您可一併看到1968年至現在,臺灣土地上的各種變化,非常激烈的變化,看起來很快,但在當時,我覺得這段生命過得很漫長且難受。
下篇開始,請各位隨著我的童年,搭乘時光火車,一起回到過去的臺灣,體會「民主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每篇故事充分展現我在當下的情感與情緒,是喜怒哀樂的不同組合。
「嘟~嘟~~氣洽氣洽」,黑色火車頭兩側開始冒出白色蒸汽了,站在我生命史的第一月台上的您,準備好上車了嗎?路上風景很多喔!請靜下心來,好好看著車廂窗外。故事,即將揭幕.......!
1990.03.17 野百合學運廣場中思考事情的我 攝影:葉仰山 https://www.facebook.com/ys.yeh.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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