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趁著閒暇之餘,重拾了閱讀推理小說的樂趣,過去讀得較多的除了古典派的經典小說之外,日式推理諸如東野圭吾、伊坂幸太郎,都是大學時期很喜歡的作者,儘管當時就耳聞宮部美幸大名,但卻沒太大動力去讀她的作品,直到最近,才開始沈迷於她的作品。
一提到推理作品,一般較少接觸此類型小說的人,直覺想到的大多是白羅或是福爾摩斯,甚至是明智小五郎等偵探,而這些古典派的作品,主要強調的是詭計的設計,是不是符合邏輯。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近現代推理小說持續發展出社會派、變革派等類型,詭計的設計或許不再是最重要的,作家在撰寫作品時,轉而強調犯罪者的動機、心理狀態等。
而最近讀了宮部美幸的作品,卻覺得她的作品很難歸類於本格、社會或是變格派,因為作者關注的不是犯罪本身的詭計,不是犯罪者的心理狀態,甚至犯罪者的動機也不是最重要的。整部作品讀下來,犯罪內容不是宮部美幸想探討的核心,但閱讀她的作品依然感受得到推理的氛圍。
那麼宮部美幸的作品,核心的謎題究竟是什麼?
就我自己而言,我覺得幾部作品讀下來,宮部美幸更注重的似乎是故事中「存活下來的人」,他們的動機及心理狀態,包括但不限於罪犯本身。
我目前讀下來的作品包括了模仿犯、樂園、悲嘆之門、蒲生邸事件等,這些作品,裡頭的犯罪詭計不一定是最優秀的,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平庸,但讓我沈迷的卻是作者她如何去描述生者在大時代底下的心理狀態,以及在時代下這些角色如何做出抉擇。
或許對某些推理愛好者來說,宮部美幸的作品可能有點平庸,因為缺少了一些犯罪的刺激感,但對我來說,作者同理及共情的能力非常強大,以至於能描寫出一個個立體的人物。
以樂園這部作品而言,探討的是父母與子女的關係,對於走偏的孩子,父母該如何自處,對於家中可能會誕生出一個社會的「麻煩製造者」,身為父母的他們,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家人?
而在悲嘆之門這部作品中,作者則是透過奇幻小說的設定,來闡述「言語的力量」,如何建構我們的社會,各種言語又如何彼此碰撞,產生論述及結構。
不僅善於描述人物的動機及狀態,宮部美幸也擅於描述特定時代的面貌,甚至早在蒲生邸事件中,她就已經對於「歷史」以及身處其中的人們,有著深刻的描述及看法。
在蒲生邸事件這部作品中,身處泡沫經濟後、二十世紀末的高中生孝史,在偶然之間跟著「時光旅行者」平田,一起回到二戰前夕、導致日本走向軍國主義的關鍵歷史「二二六事件」之中。
一開始這位高中生只想回到自己的時代,但因為過程穿越時空失敗,讓他見證了跟他相處不到半天的人物,在二戰末期的悲慘下場,這樣的體驗,讓他下定決心要留下來改變歷史,改變角色的命運。
在這部作品之中,宮部美幸給了平田「時光穿越」的能力,而這樣的能力,對於身處過去的人們而言,相當於是能「預測歷史」的神明。然而平田卻告訴孝史,他認為自己不過是個「偽神」。
因為即使回到過去,他也不可能改變「歷史的齒輪」,只能當個偽神,憑自己的好惡,改變個別歷史角色的處境。然而即使改變了某個角色的命運,歷史的齒輪依然只會朝著特定方向前進。
對於過去歷史時代下的人們,知道歷史真相的人不過是偽神,那麼歷史知曉者本身呢?如果能掌握過去歷史的關鍵知識,那麼歷史知曉者本身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對於這個答案,作者在書中安排了三個角色作為對照,分別是平田、平田的阿姨黑井,以及身處二二六歷史事件當代,但因為黑井的傳授,而知道歷史走向的蒲生憲之。
首先從黑井說起,黑井顯然對於身為「偽神」感到滿足,她並不在乎過去歷史其他人的下場,她在乎的只有個別人物的命運,因此她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讓蒲生憲之了解「歷史真相」。
而對蒲生憲之而言,原本他身為皇道派,但在了解歷史真相後,態度卻大為轉變,不僅立場大改,還拚命想改變歷史洪流。而在發現自己徒勞無功後,又想藉著自己知曉歷史真相的力量,當一個「當代的預言者」,試圖將自己塑造成拚命建言,但最後只能透過自決陳述己見的「悲劇形象」。而這一切為的只是藉由留下好名聲,讓後代避免遭到戰後審判的結果。
然而如果蒲生憲之沒有知曉歷史真相,他還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嗎?是否他還會繼續當個皇道派,欣然擁抱軍國主義呢?
相較於前面兩個人,憑藉著知曉歷史真相,在身處的時代中作出選擇,甚至沾沾自喜,平田這個角色,對於自己擁有的時光旅行能力,卻是如此悲觀。對他來說過去歷史的所有無名角色都是平等的,因此他沒辦法接受自己只能改變個別角色的命運,卻無法改變命運本身的結果。
即使從大事件中拯救了個別人們,但其他人同樣會遭遇類似苦難,那麼這種預測真相的能力又有什麼用?
對此宮部美幸透過角色給出的答案是,在時代下當個「理所當然的人」,我們沒辦法改變過去歷史的齒輪走向,也沒辦法精準預測未來,因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當個「理所當然的人」,嚐遍各種人生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
在故事中蒲生邸的女傭阿蕗即使有機會跟著孝史,穿越時空來到孝史所在的當代,跨過整部昭和史,免去戰爭的苦難,但對阿蕗來說,她卻不願意這麼做。
她願意嚐盡她所處時代的酸甜苦辣,因為她所愛的人都在這裡。即使能穿越時空躲避苦難,但沒有所愛之人在身旁,即使去了未來又能怎樣?
這樣的哲理,便是作者所說的,成為一個「理所當然的人」,唯有好好活在當下,才是人生。而這樣的哲理,似乎也能在她其他的作品當中,一窺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