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樹生了花,山白了頭,恰逢晨曦一縷,窗含千秋事,俱入大江流。自古多情隨花落,多少時光,寂了月,凝了霜,人生一夢,見了名利,經了喧囂,山高處,茫茫滄海勢,月寂時,依依故人情。溫暖的不是爐火,清寂的不是孤燈,在於己心,歷經浮華後的從容,青松日色冷,危石泉聲咽,身在煙火人間,心在絕塵淨土。旭日出於雲海,明月沉入遠山,晶瑩雪,掩了繁華色,寂靜林,寂了喧囂聲。
一切若曾有,又若未曾得,人生總在得失中得到領悟,總在磨礪中學會堅強,感恩過往的一切遭遇,相信未來的美好如期。有時躑躅,有時困惑,有時蒼茫四顧,擡首望,雲海上,正旭日升起。夜半驚坐起,露滋影寒,晨間事,暮時寂,多少悲與歡,俱隨晚風去,夜間夢,草上霜,掬水弄清影,拂袖理紛塵。浮華成一笑,瞭然無痕跡。
嚴冬清晨,雪後曉寒,輕襲人衣。梅尚未開,想起夏日裡那一池綠荷紅菡萏,便起心動念,去看雪中之荷,不想卻心目神遇一場生命別樣的浩大與繁華。眼前的灃東荷苑,滿池寒水,滿池白雪,滿池枯荷,滿池蒼黃,滿池清寧,滿池寂然。夏日裡醉顏之花,已零落成泥;明明碧色之葉,失了滴翠。映日紅媚、綠意婆娑,均化暗色深沉。然這無豔之色中,卻深藏天地靜美。雪映枯褐之黃,此景如同天然水墨,豔色之外,想象力蓬勃生長,萬千色彩紛然。
猶存莖端之荷葉,收攏了夏日裡翩然綠傘,葉片下垂,像一個進入生命冬季的人,斂起年輕時的張揚和鋒芒,變得平和溫潤,謙卑沉穩。
蓮蓬之上,蓮子難覓,蓮子曾經的居所空置,安然收納霜雪寒意。留得殘荷亦可聽雪聲。雪落枯荷殘梗,或畢剝有聲,或隱約簌簌,極響亮又極輕柔,與鳥鳴春山同趣,有空靜之美。不喜說殘荷,不若說枯荷。冬日之荷,身形受到摧折,然精神完整,甚至更加高遠飽滿。
渺渺寒水之上,荷葉低眉,蓮蓬垂首,個個卻枝幹如鐵,有的傲然挺立,仍保留頎長纖秀的身姿,有的已被風欺雪壓至難負,欹側偃臥間,似也要掙扎著起身,努力昂揚。風行水上,枯荷枝葉搖盪,與風搏擊,有金石之聲,有鬥士之氣。雪是荷波折的命途,雪又是荷高潔的知交。雪是晶瑩高士,荷又何嘗不是清逸君子?雪與荷,彼此質詰,又相互成就。枯荷遇雪,風骨更顯。一如有些人,歷經歲月風霜,人越老,越顯出風韻骨氣。雪在荷的腳下堆積。白雪覆蓋的水面下,溼冷的汙泥裡,荷根深埋。雪中的微茫春信,在此孕育。
雪中枯荷,靜默醞釀著來年荷露清香。冰雪消融之時,春天的力量洶湧而來。彼時,將有新芽破泥而出,用新鮮的眼打量世界,然後便是蓬勃,便是一湖的風荷舉起綠傘,一湖的碧波翻湧,一湖的映日溫柔。季節,自此完成了圓滿輪迴。生命,自此獲得了自足和救贖。枯並非朽,枯蕩去色相豐饒,脫去纏縛沾滯,破開外在執著,直面生命本真,為生機開道。如此說來,一池寒水,實為萬卉春深;滿目枯荷,盡是生命榮景。這就很有些禪意了。荷本就自帶禪意。出淤泥而不染,就是紅塵滾滾中修煉的千古佛心。枯荷醞香,正與佛家所言“生死輪迴”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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