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期中測驗

　　不假思索地擋在索羅前方與擅闖宿舍房間的少女對峙，沒有貿然拔劍的莫葉緊盯著坐姿相當豪邁的入侵者。「你是什麼人？」

　　「咦？」莫葉的問句令索羅不由得偏頭跟著觀察。坐在那裡身著復古裙裝的少女，怎麼看都是冰姈……雖然經他這麼一說，又感覺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分辨得出來很不錯嘛。」撐頰提起笑容的少女眸中帶著欣賞。她用側首示意索羅將房門關上，後者隨和地照辦了。「這是劣化的複製品，也就是所謂的分身──畢竟弟子來不了了嘛。」說著意外體貼人的話語，冰姈的分身笑容絲毫未減。「要是在這段期間被設計，又是分隔兩地的狀態，你們的『這個』究竟會怎麼作用也有些讓人感興趣呢。」

　　眼前的少女真不是本人。能夠這麼精準地辨別出本尊與分身的差異，莫葉果然很厲害。而且，他才剛在猜測冰姈想做的事情，好像也猜對了──還來不及說出感想，莫葉便輕嘆口氣，恢復平時的站姿。天知道他可擔心分開後會面臨索羅被設計的進展才特意把人送回來的，冰姈卻這麼大剌剌地道出這一點有多讓人無語。

　　既然她會來這裡、又提到主從誓約，就表示索羅要是真遇到什麼危險她不會放著不管吧？雖說對通緝犯不能抱持百分百的信任，但依照目前她對主從誓約還有興趣的態度，應當有交涉的餘地……真發生時再另作打算吧。下定決心，莫葉重新開口。「看上去沒什麼問題。我這就出發──有危險就呼喚我。」湛藍的目光凝視向索羅，莫葉示意著自己要離開而點了頭，索羅亦輕輕點了回去。

　　「那個……」就算不想跟莫葉分開，這種時候好像還是要說點什麼才行──「路上小心。」

　　返以微笑的少年留下房內師徒轉身離去，自然流暢的步伐似是已經有要去哪裡找別墅入口的線索。等宿舍門扉重新掩上後，冰姈的分身才再次開口。「很幸福嘛。」她的語調跟本尊一樣帶有玩味的成分，卻不像是在批判。與冰姈相識一陣，索羅已經可以理解她本身便是有些刀子口豆腐心的精靈。

　　就算知曉仍是被她直白的感想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索羅微微抿唇垂下視線。

　　「雖然是實力弱化了的分身，但是思考跟性格還有記憶都和本尊是一樣的，也可以互相同步。所以，要是本尊在這也會說一樣的話──姑且給你個忠告。」坐在桌上側首撐頰觀察索羅的反應，冰姈露出的是與本尊一模一樣的笑容。如果沒有明言真相，那份不輕饒人的氣勢也絲毫跟本人沒有差別。「繼續找尋『答案』，就會距離『現在的你』真正渴求的事物越來越遠。」

　　冰姈分身的話語引起了危機感──索羅不禁捂上心口好安撫自己。這忠告就像是不明言的指出稍早在醫療中心內，她所說的那些話正是已經看透了自己跟銀髮魔法師對談的事情……

　　「要下什麼決定、要不要放棄都是看你自己。反正對我跟本尊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隨意地擺擺手，冰姈的分身總算從桌面上跳了下來。她轉而靠坐到莫葉的書桌椅上，雙手環胸。「要期中測驗了吧？不用在意我，你複習你的就好。」

　　推測冰姈的分身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好好溫習所學而讓出位置，索羅不禁點頭致謝，隨即是受到牽引般輕輕開口回應──「是，師傅。」

　　「就說了不要叫我師傅！」不輸本尊的反應速度與抗議，充分替坐回位上的索羅證實了她們確實系出同源。

　　在『師傅』的監督下，想起應該要先告訴母親期中測驗的事，索羅再次起身到那台電話前，取起話筒、伸手撥通──

　　沒有人接聽。或許是在忙吧？

　　如果已經出發了，抵達學校時，應該也會有人告訴母親要下周才能來的事……切斷通話，安慰著自己的索羅這才回到書桌前溫習期中測驗的考試範圍。

　　◇◇◇

　　離開宿舍後開始趕路，莫葉順著冰姈給的指引前往找尋少女曾給他見過、那個僅有掌心大小的立方體所在位置。袖珍精緻的立方體中正是他與索羅都見過的、冰姈的別墅。那是她傾注許多精力創造出來的世界、也是專屬她的生活空間，不但可以避開管理者的監控、還可以批准或拒絕任何人進出──若沒有得到她的同意，就算真在這世界的哪個角落找出那株充當入口的櫻花樹也無法進入。

　　至於自己則是在初進別墅時，冰姈就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引路找到別墅的魔法，並且承諾在冰姈認可自己「畢業」前都可以利用這個魔法自由入內。如果是利用她指引的方法唸出移動咒，甚至可以無視通用魔法中移動咒『只能移動去自己知道的地點』這項限制，直達距離最近的位置。

　　深知這一次被叫回去，並不是為了訓練，而是要驗收，莫葉加快了腳步──學會了怎麼讀取細微舉動之中蘊藏的殺意與判斷對手怎麼出招、知曉了辨別用什麼方式能更有效率地應付戰鬥、明白了如何以守護之心為動力邁進、領略了主從誓約與為何而戰的真諦。

　　只要掌握了冰姈教授的這些加以運用，就算是資質駑鈍的自己也有奮力一搏的能力。萬事俱備，接下來只缺實戰與經驗──這一次，不會、也不能再輸給那對兄妹了。為了揪出通緝犯、擁有正面面對最後一個通緝犯的實力，皇家的鍊金術師兄妹勢必是必須跨越的一道關卡。而在鍊金術師跟通緝犯之後，很可能必須面對的正是隱藏在幕後的真正敵人……揣懷著決意，莫葉站到變換了位置的櫻花樹下。

　　再次進入別墅，看著別墅中心點的城堡，莫葉暗自深吸一口氣。會是用怎樣的猛獸對決來考驗判定有沒有資格「畢業」呢……希望不是像打三千隻雀一樣需要時間的題目，畢竟期中測驗將屆，一年級隨意缺考可不是好現象。不過也因為是一年級，學業還沒有難到會因為來別墅疏於複習而無法及格，這點算是頗幸運的。

　　「你可來了──接著。」百般無聊地靠坐在半空中，真正的冰姈隻手把玩著之前從索羅身上拿走的深色魔杖，見到莫葉起步走向城堡，便毫不遲疑地把魔杖往他身上扔──到底是經過訓練的，莫葉手眼並用，輕易地接住了稍有不慎便會摔落萬谷深壑的魔杖。

　　「魔杖好好收著，別還回去。」

　　「別還回去？」顯然對於這個命令難以接受，莫葉對著冰姈微微挑眉。「這是索羅的東西吧？」

　　「我沒說不是，只是還不到時候。這支魔杖只有在你認為碰到你自己也無法解決的事情時才能還給弟子。」道出不能再主觀的歸還標準，沒有解釋原因的打算，冰姈僅是玩味一笑。「聽懂了就快點收起來──好啦，你不是很想跟我對打嗎？再不加把勁時間可不等人喔？」

　　聽懂冰姈言下之意，沒時間繼續計較她轉移話題的莫葉俐落地將魔杖收進綁著劍鞘的腰帶內，在冰姈無言的示意下褪去黑色長袍上繳，然後跟著她進入充滿自然生機的別墅內，在一處遼闊的平原上重整態勢。

　　冰姈曾經說過，身為黑魔法師、已經與黑魔法融為一體的她，要做到不用黑魔法與對手過招需要花費很多的精力；然而，正常人對於黑魔法幾乎是一點抗性也沒有的。即使自己的實力增長，她也不會輕易對練過招──只有在她認可自己的成長到有讓她花費力氣的價值、或是確定跟她過招也不至於被黑魔法弄死的前提下，冰姈才會同意正式對練。

　　而她這段宣言意味著肯定。就算自己還沒有實感，也已經符合她的期待；即使不符合冰姈想定的條件，只是因為她的心血來潮，那這一趟也值回票價。初次得到首肯、能夠與最強的通緝犯過招這件事可遇不可求，自己正是為了讓實力進步而來。

　　握緊自幼陪伴自己一起長大的亞奧劍，莫葉看準冰姈給的開始信號，他迫不及待地起步向她攻去。

　　◇◇◇

　　很快的，測驗學生學習成果的命運之日到來。一年級的期中測驗日程僅有一天，而索羅早在課堂上聽老師宣佈過魔法學院一年級的筆試考場是基礎魔法課的教室。筆試後是中午的休息時間，再來才是下午的實際操作跟口試──依照校方亂數排序的點名順序，事前知道自己在實際操作時是第六位考生、莫葉是第二十四位考生的兩人，下午勢必得暫時分開……內心複習著今天的行程，索羅與凌晨準時趕回宿舍的莫葉一起向冰姈的分身暫別，出發前往筆試考場。

　　而正如佈告欄上公告的內容，在學生魚貫而入的考場內坐鎮的魔法史老師約吉德是為筆試的監考老師。一年級考取筆試的方法則是一次派發所有需要筆試科目的題卷，再給予每一科一小時的時間作答，每份都填寫完就可以交卷──今年度的測驗時間是三個小時，分別是魔法史跟關於對新世界的認識的考題，以及原世界的一些新聞議題。

　　和新世界相關的考題並不難。舉凡紅綠燈的作用、鋪在地面供人行走的灰色物質正式名稱或是新世界的共通語言正式名稱等等，都能夠輕鬆動筆完成。柏油路這般基礎的事物在這裡並非常識，卻難不倒新世界出身的自己。關於新世界的常識索羅自覺還算有把握，填寫的相當順利──緊接著寫向另外兩張，索羅對著躍然紙上的其中一題問答題怔忡──

　　『寫出至少三個揭起或者試圖叛亂，最終被平定的族稱。』

　　白紙黑字、無機質的粗暴提問，其中的惡意讓人難過得不由得抿唇。根據課堂所學，這一題所指稱的叛亂族群，其中就有一個是莫葉出身的莫魯族。

　　明知他們一族是因為跟銀髮的魔法師結盟，想要保護這個世界才被屠殺殆盡，在這題考題上卻是怎樣都不能排除莫魯族這個「正確答案」。在做過那麼多的夢、聽過銀髮人敘說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後，越發能體會到何謂歷史不會輕易還任何被誣陷的人清白、勝者才是正義的道理……忍不住偷偷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莫葉，索羅發現他的神情自若，彷彿事不關己。

　　不知道是還沒有寫到那裡、還是已經對這個狀況麻痹……握放幾下作答用的羽毛筆筆桿撫去多餘的思緒，索羅努力壓抑顫抖和說不出口的罪惡感，將莫魯族幾字填了上去。

　　維持這樣勉強的狀態好不容易把試卷都寫完，跟在其他同學身後交出作答紙卷給老師的索羅仍舊有些恍惚。莫葉還在填寫，但自己已經交卷的緣故，不能繼續逗留在教室區，於是索羅在師長的引導下，往學生餐廳的方向邁進。

　　測驗期間需要規避作弊的嫌疑，因此得拉開與莫葉之間的距離一事，就跟莫葉單獨去別墅一樣是相隔兩地……雖說冰姈似乎是想試驗主從誓約，但實際上莫葉離開後的昨天一整天除了偶爾感覺到莫葉因爲戰鬥而激昂、以及冰姈要自己向莫葉打招呼報時以外，什麼危險也沒有發生──就算相隔兩地，莫葉還是聽得見自己的聲音。這或許就是主從誓約特別的地方。

　　思索著與考題無關的事平復心情，索羅踏入餐廳。雖然不餓還是得吃點東西才能去迎接下午的兩堂測驗……根據隔壁桌同學的討論，首先考的會是實際操作，理由是因為口試是要臨場發揮的內容、較無參考的準備方向，實際操作則是考課堂上學過的魔法──監考老師是教基礎魔法的卓根老師。不知道他會出怎樣的題目……要是能通過就好了。

　　毫無自覺已經被冰姈的教導方式影響對測驗難度的認知，索羅只是垂下視線，在用完餐後依照指引，前往實際操作的考場──位於川堂後的草坪，平時騎士團團練之處。

　　草坪被劃分成許多區，並且像創校祭典時外部店家擺攤的形式一樣，有著許多獨立的空間。每一個小空間外頭都會標示學院、年紀和科目和現在在裡面的考生。那是充分符合測驗期間一詞的場景。輕易地找到自己應該前往的考試間外，其中一張候考座位區已經有一位同學在那裡等待。

　　是考試順序在自己前面的安蒂妮。

　　頷首與她打過招呼後，索羅輕手輕腳地在安蒂妮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身邊的少女安靜地側首看了看兩人之間大約一截手臂的距離，又一語不發的望向天空──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前，考場的門打開，原先在裡面接受測驗的男同學走了出來。見到在門口等候的兩人，他同樣保持安靜地向兩位原本就比較沈默的同學點頭致意，趕往他的下一個考場。

　　同學離開的背影、以及安蒂妮起身進入考場的身姿，都像在宣告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心臟跳動的速度感覺好像加快了一點。真正要用魔法的考試離自己越來越近，竟是讓人這麼緊張的事情。

　　做了不知道幾個深呼吸，眼角餘光便看見下一號考生──是班上跟焰凰感情不錯的其中一位女孩。她也跟自己剛才的舉動一樣，僅是頷首致意，然後在旁邊的候考椅上坐下。不久後，安蒂妮從考場走了出來。

　　幾乎是與安蒂妮開門的聲音同時，意識到輪自己上場的索羅站直身子、踩著僵硬的步伐走進考場。暖亮的黃光忠實地照出狹長的長方形空間，三側的牆面都擺著書架，空間的正中央則是一張書桌，桌上還放了一支練習用的白色魔杖跟一個手掌大小的金色沙漏。鬍子與魔杖一樣白花花的年邁教師就坐在桌後的木椅上等候。整間考場相當有古樸的書卷氣風格，十分符合博學多聞的卓根老師的氣質。

　　「大人。」見到索羅，卓根不疾不徐地從椅上起身，頷首致意。「這一堂是考實際操作。稍後老夫會告訴大人測驗的內容，請先取起練習用的魔杖。」

　　依言拿起專給一年級生使用的白色魔杖，索羅重新看向笑容慈祥的老人。「雖說，對大人而言是有些失禮了……」深知眼前的年輕魔法師究竟有多少能耐，卓根緩緩地從袍袖內抽出一隻樹枝放到桌面上的沙漏旁邊，道出考題。「首先，請讓樹枝滯空盡可能長的時間。合格的秒數是三十秒……它會告訴我們時間。」輕輕觸了下沙漏，卓根安穩一笑。

　　這是與冰姈曾經出過的練習題相似的內容。她當時曾經說過，要控制輸出必須從最基本的開始，原來就是在指基礎魔法可以辦到的事情……相對熟悉的內容讓有些倉皇的心思安定下來，索羅輕吁一口氣，舉起練習用魔杖。掠過耳畔的清風細碎耳語，它們像在邀請自己加入與之共舞的行列，隨它們一起進行接下來要做的事──乘風而起，暫置虛實之間……在心底默背出基礎魔法課上教過的魔咒，索羅輕揮魔杖。

　　「浮游。」僅是道出最後二字，樹枝便像擁有翅膀般浮空、停滯。卓根就在同時觸碰沙漏，任其開始計時。滯空的樹枝安穩地彷彿本來就會飛、甚至騰往卓根面前任他細細端詳，直到計時沙漏其中一側的沙粒全數落盡。

　　「做得很好。」感嘆地輕笑，卓根深知不需要唸出整句咒文一事對一年級的魔法師而言並不容易，他略略點頭，忠實地記錄下索羅的得分。「大人，接下來請帶著樹枝站到那個位置。」他伸手示意，距離書桌大概十公尺左右的教室入口的地面上，有一塊正在散著綠色光芒的位置。依言取過樹枝站到指定的地點，索羅迎來第二道考題。

　　「請用延遲跟移動咒文，在三十秒後，移動到老夫所站的這個位置。」站在桌後、腳底下也亮起綠光的卓根敘述完考題後，便從綠色的光點上挪開位置，示意索羅一會便是要站到光點上。

　　注視卓根老師指定的位置，索羅輕輕點頭。延遲跟移動咒，這兩者確實都是生活上時常會用到──也都是自己在執行騎士團任務或是對練時遇過的。延遲咒文的原理，是將原先要使用的魔法用『延遲』押住、再用『解放』執行。這一點無論是課內、或是楚彬在課外時都解釋過。

　　面對考題並沒有太多猶豫，索羅吸了口氣。「魔法啊，延遲執行直至解放詞為止。」做完延遲的前導命令後，接著是真正要執行的魔法。「此處為始、移現彼方……指定位置為末。」道完整句魔咒，索羅看準沙漏即將漏盡的那一刻，再次開口道出解放──幾是與最後一粒沙落下同時，索羅帶著樹枝站到了桌後的綠色光點上。

　　「做得非常好，大人。」熟悉的菸嗓在一公尺外響起，卓根的神情像是在看自己的孫子那樣和藹。「接下來，請前往資源中心──千音老師會在那裡等候。」

　　「好的。」結束比想像中還要簡單的第二堂期中測驗，索羅向卓根傾身致謝，又把魔杖跟樹枝都擺回桌面後才走出考場，往資源中心所在的磚紅色大樓走去。稍稍習慣測驗的氛圍，索羅沒什麼猶豫地步入磚紅色大樓、踩上階梯，率先經過有人進出的醫療中心，醫療長依然盡忠職守地在裡面照護著學生。沒有貿然打擾她，索羅放輕腳步經過迴廊，越過一排似是呼應測驗期間而張貼在中心外的歷屆榜單後才繼續往上走，抵達資源中心。決定晚些再去看那份榜單，索羅注意到作為考場之一的資源中心外貼了一張告示。

　　口頭指定動作測試考場。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