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家北上到台南學縫紉時,家中還是使用灶爐作飯,她曾告訴我幾個她與外婆的趣事,都發生在她與外婆在廚房的爐火房。與其他姊妹相比,母親是外婆最小的孩子,出生時兄姊們已有不少成家立業,雖也會幫忙家事,但卻沒習得那些傳統美食的作法,早早離家直到自己婚後才慢慢補上作飯的能力。
二十多歲的母親,在成衣加工廠早早就成為了一個小廠長,像電視劇《外鄉女》或是舞台劇《人間條件七——我是一片雲》裡描寫的那些為了家中的生計,也為了習得一技之長的女工們外出打拚;在與父親結婚時,母親還獨自離廠在岡山成立了小型的成衣工廠,那時外婆與幾個表姊都與母親一起在小廠子裡工作,吃食應該多由外婆張羅,母親只管顧好那上上下下幾個員工們的生計。
沒問過母親確切從岡山南移至高雄市中心是什麼時候,只聽她說過新屋裡剛裝瓦斯爐時她還不曉得瓦斯爐要接上瓦斯桶才能使用,她傻呼呼地想了許久,才由旁人告訴她「那要裝瓦斯桶啊!沒瓦斯要怎麼用!」
從我有記憶起,廚房裡的母親就像是電視裡溫馨的家庭劇集中那些媽媽一樣,穿著潔淨的圍裙,總是在爐火上不斷地翻攪,從中變出一道又一道不同的料理,或者炎夏、暖冬,她會端上各式應景的甜品或鹹食;我經常拉著她的衣角站在那時還在的大統百貨生鮮超市肉品專櫃前,看著母親買著那被機器一片一片削下來的火腿,等著她將它們端上桌。(我和姊姊有時會悄悄地在嘴饞的時候從橡皮筋綑住的塑膠盒裡偷拿一片,你一半我一半的分著吃。)
我一直都以為母親是個「本來就會作飯的女人」,至少是像我或姊姊這樣,從小耳濡目染,到後來為了分擔母親身上的重量,早早在童年或青少年就能煮上一些能夠溫飽自己的食物。(但也許,母親不認為那些任誰都能夠煮出來的食物就是「會作飯」了。)
那年代流行「傅培梅時間」,母親也是忠實觀眾,就連家中也不乏那些食譜書在母親閒暇之於會拿來翻閱,且依樣畫葫蘆、實驗般地嘗試將它們端上餐桌;我也有幾回與母親一起到烹飪教室上課,在滿是大人(都是女人)的課堂上,我在她們的腳邊四竄,伸長了脖子想看看課間究竟教了什麼,餐桌上又準備了什麼,然後拽著母親一直問:「什麼時候會煮好?」「什麼時候可以吃?」特別是那道
「糖醋可樂雞柳」成了我跟母親到烹飪教室最深的記憶。(那可樂是孩子時期父母不隨便給來的玩意兒,要喝都是上、放學時間偷偷在路邊買來火速喝完的甜甜滋味。)
後來問起母親才曉得原來「學作飯」這件事不為別的,是想作飯給孩子吃;也是非常後來才曉得:原來不是每個孩子都跟我與姊姊一樣,從有記憶以來至如今的中年,幾乎不常外食,一天之中至少有一到兩餐是在家就可以吃到;我也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原來她的廚藝都是很後來的後來,才一點一滴地學了起來。
母親依然不會做那些逢年過節或傳統的小吃,像是蘿蔔糕、米腸、年糕、粽子、油飯、八寶粥、鹹甜湯圓、水餃煎包⋯⋯以及大部分的醃漬物,我們多半依賴著樣樣都會的阿姨的手藝來分食,或是母親在傳統的節日裡,會去市場買回,好讓自己與孩子也有跟其他人一起過了一個節氣、一個年歲!(我印象中是父親會煮龍眼飯。)
慢慢我與母親的飲食習慣有了差異,我不喜歡過鹹的醃漬物,也不喜歡高油溫的油煙味,更不喜歡太過舖張的大魚大肉,甚至連吃飯時間都不太重疊,經常為了「幾點吃飯」有了衝突,慢慢才在爭執裡各自妥協與習慣對方對「食物」的堅持,選出比較健康的飲食方式為原則!
母親還是時不時地從哪看來、聽來、學來的食譜,在餐桌上變出一道又一道,有時好吃,但有時又特別奇怪的菜色。偶爾還是會與她爭執:欸妳這個太油,那個太多,為什麼今天餐桌上沒有植物?(我與姊姊規定她三菜一湯裡只能有一種動物,我們甚至還討人厭的問她懂不懂得怎麼分動植物XDDDDD。媽一定想把我們掐死。)
母親或有不開心的嘟嚷著:「我不會煮了,妳們自己想辦法。」但隔日的餐桌上,還是有她辛勞的菜餚。若有時她不想下廚,便會使喚我買回家,那會兒就換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挑剔這或那兒哪裡不好,這時換我們回嗆:「欸,妳養到我們兩個很好命耶!我們是完全不挑食的孩子,妳煮什麼我們吃什麼。」她吐吐舌頭,把那些她吃不慣但我們喜歡的食物挑著自己還喜歡的部分吃完。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在成為母親之前就會變出一桌的菜色,但母親是成為母親之後才開始學很多的料理,也是成為母親後才學著如何成為一個母親!
P.S
我對於「每天都有人作飯給自己吃」這件事深深感謝!並且以身為不挑食的人類感到驕傲!有人作飯給你吃,你要知足感恩,不要挑食是件美德!
又,母親系列有些東西在不同篇有重疊提到。整理成書時會在編輯上更動。希望今年可以整理好父母親的系列。
圖:20110614,那時還活著的貓弟吃二姨的粽子,Canon EOS 5D Mark II